倒霉的一天,这是陆晅放下电话后的第一念头。

各种落难少女都找到他头上来,想睡个觉就这么难?

可都向他发出求助讯号了,对方讲话还格外凶残分分钟你死我活跟黑社会似的,他也不能袖手旁观视而不见。

只身前往肯定不行。

陆晅套了件外套,给同事刘约打电话。

谁把林茵介绍给他的,谁就得一并负起责任。

刘约可能在加班,很快就通了。

陆晅一五一十说了这事,并问了林茵为什么会有他手机号。

见半天没声,陆晅猜出是他给的:“别装死。”

刘约半信半疑:“林茵这事真的假的?”

陆晅往楼下走:“当然真的。我大半夜没事骗你玩?”

刘约:“……你也不是没做过这种缺德事。”

陆晅:“做过吗?”

刘约振振有词:“上次!我们去……”

“打住,”陆晅及时掐住此人的话闸:“你就说出不出来?”

“出来啊,妹子遇到事了,躲着还是男人吗?”

“那赶紧,”陆晅摸黑找到门边:“我要出发了,公司门口碰头。”

刘约谨慎道:“等会挂,要不我再叫几个人?”

陆晅看了眼墙上电子钟:“我不想打架。”

“你以为我想啊,我腱鞘炎又发了,手都抬不起来,”刘约忽然有了意外发现:“你说话声音怎么这么小,你家有人?”

陆晅:“……”

陆晅扫了眼不远处蜷在地上的一坨黑影,放大音量:“没有,我出门了。”

下一秒,黑影唰得竖起:“你深更半夜干嘛去呢——”

陆晅:“……”

刘约:“靠,真有女的。”靠,好像还是萝莉音。

同事的八卦魂直接顺着电话信号烧了过来:“你有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都同居了?上个月去你那开黑不还孤家寡人一个吗?也不带出来给我们见见?”

陆晅头大,又压低声音,随口谎称:“我侄女。”

“喔……”

“还要不要救人?”

刘约笑了笑:“救、救。”

陆晅按掉通话,回头看向那攒黑影:“我出去有事,你别乱跑。”

黑影攥起小拳头:“你门反锁着,我能往哪跑。”

陆晅勾唇:“也是。”

“哼。”

玄微裹紧小被子,勉强把它当自己的临时壳屋:“你去干嘛?”

陆晅没有隐瞒:“我一个同事遇到坏人了,我去救他。”

他形容的如同父母跟孩子讲童话故事一般。

玄微:“女的?”

陆晅眉心一皱:“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玄微歪了歪头:“你得当心。”

陆晅以为她有了良心,担心自己寡不敌众:“放心,我没那么弱。”

“哦。”她口气平平。

陆晅不再多言,关上门走了。

屋内落针可闻,玄微重新躺下,她布下的结界里已没了人类气息。

陆晅完全脱离安全区域。

自求多福吧。玄微打了个响指,那枚铜板瞬间飞回她指间。

她爱惜地哈哈气,又用袖口擦了好几下,重新把它揣回小包。

——

陆晅下了的士,直奔公司写字楼。

门口站了不少人,陆晅定睛一看,他们组的男的几乎都在,估计全是刘约临时号召来的,有人手里还拿着把不知是扫帚把还是拖把棍的棒形物体。

陆晅走上前去,稍稍抬脚挑起这根棒子:“你明天还想不想上班了?”

组员抱紧棒子:“我们一群弱鸡,赤手空拳弄得过吗?”

“谁弱鸡?”一伙人捶他。

组员求饶:“我弱鸡我弱鸡就我弱鸡。”

刘约叫来两辆车,大家挨个上车。

一路上,灯景流淌,夜市喧嚣,车内却像个寂静的空盒子。

这群缺乏锻炼信心不足的直男看似镇定,其实格外慌张,大气都不敢出。

眼看着导航快到花场,刘约提前说好计划:“一会陆神先进去,情况不对他会打我电话,我们直接往里冲。”

副驾的陆晅回头:“不一起吗?”

“对方只叫了你一个,我们一群人不是更容易激发冲突?”

好像也是,有理有据,陆续再次自认倒霉,下了车。

花场是杭城人尽皆知的高消费酒吧,来的多是心高气傲的富家子弟,所以也没少生过是非。

酒吧门面装修得极度豪华,堪比五星酒店。

同事陆续下车,大家停在门前,望着这个黑幕之下、流光溢彩的巨兽之口,不禁把心一提。

陆晅给那个本地号码回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到了。

对方随后发来包厢门号。

“老大,见机行事,不对就跑,我们是你强而有力的后盾。”刘约跟在他后面加油鼓劲。

假惺惺,陆晅把他推了回去,径直往里走。

陆晅以往去过酒吧,但推开门,仍被劈头盖脸的音浪酒气砸得顿了一下。

他平稳心绪,继续往前走去。

幻灯似沸海,舞池人群如群魔百鬼。陆晅视而不见,寻着包厢位置。

到了二楼,周遭才安静了一些。

总算能正常呼吸了,陆晅穿越走廊,找到了这间房。

门半掩着,有歌声传出。

陆晅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率先发现他的是个胖子,应该就是电话里面那位,嗓音一致。

他走过来,板着脸问:“你就是陆晅?”

陆晅心率加快几分,点了点头。

胖子体积最大,陆晅一眼望到的也是他,随后才瞥见林茵,她跪在地毯上,准确说是,跪在一个少年脚边。

少年靠着沙发,举着话筒,懒洋洋哼歌,词调模糊不清。

陆晅一开始也没立刻认出林茵,因为她浓妆艳抹,戴着猫耳,着装也裸露大胆,与他白天所见的矜持秀气女孩判若两人。

但包厢里就她一个女的,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陆晅大概猜到了林茵在这里的职业。

陆晅站在那里,没动。

少年看向他:“你是她男朋友?”

“不是。”陆晅立刻否认:“我是她同事。”

少年就着麦克风哼哧一笑,“你这同事当的挺尽责啊。”

他鄙夷的气音在包厢里回荡。

陆晅问:“她出什么事了?”

少年一尘不染的板鞋攀上林茵肩头:“你问她。”

他似乎用了力,女人上身猛地一垮,差点往前趴去。

她艰难地架住,涌出泪花:“我打碎了酒……对不起……”

陆晅看向少年:“你多大了?”

“十六岁。”少年用话筒大声回着,近乎嚷嚷。

熊孩子咋都这么聒噪,陆晅不自觉想起家里那位,扬了扬下巴:“十六岁就喝酒了?还叫人陪酒?”

少年放下脚,对他的主次不分有些生气:“对啊,我让你来是来管我了?”

“不敢,”陆晅眉头紧锁:“她弄碎了你什么酒?能告诉我一下么。”

少年轻踢一脚茶几边上的垃圾桶,有种睥睨众生的倨傲:“老庞,拿出来给他长长见识。”

胖子双手从里面拿出个半碎的酒瓶子:“这酒有十几万,她说赔不起,只能一直跪着哭。”

林茵瑟瑟发抖,像风中欲坠的叶。

陆晅看看瓶身,又瞥女人一眼:“付清了就能放她回去?”

“你能替她付?付得起嘛你。”少年诧异挑眉。

“大概可以。”

胖子也愣了下。

少年往后一仰,笑了起来:“我爸说这边有钱人多,我还不信。”

陆晅讥诮地扯扯嘴角:“是的,所以别几个臭钱就不把别人当人也不把自己当人了。”

少年面露凶色:“你说什么呢。”

陆晅佯作不明:“我说什么了,王天琦。”

少年立马坐正:“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陆晅:“我在你爸公司上班,正巧在他办公桌上看过你照片一两次。”

少年:“……操。”

“你爸知道你在这吗?”

少年哑口无言。

“不知道?这么晚了,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你哪个部门的!”

“没告诉你的义务吧,”陆晅示意林茵:“她也是我部门的,要不跟她一起送你回去?”

“你信不信我让我爸开你?”

“你问问他舍不舍得开我?”

“……你谁啊你,不就是只蚂蚁?”

“蚍蜉撼树学过么?《灵感之境》就是我们组研发的,你还要不要玩了啊。”他堪堪掀起眼皮,气定神闲,如日常闲谈。

少年难以置信地瞪他:“……你是xuan?xuan神?”

“你说呢。”陆晅皮笑肉不笑,走过去拉林茵起来。

女人跪了太久,双腿痛麻到失去知觉,方一起身就栽进陆晅怀里。

陆晅接住了她,手掌瞬时触到她大片光裸滑腻的背脊,一刻间,他如同摸到了烫手山芋,抓也不是,丢也不是。

但她依旧软弱无骨般靠在他胸口。

陆晅作了一番心理斗争,最终没有将她推开,手换到别的隔着布料的位置,把她往外搀。

刚至门前,胖子忽然拦住他。

陆晅抬眼:“还有事吗?”

胖子好声好气的与之前判若两人:“少爷问你能不能加个微信,好一起讨论游戏。”

陆晅:“有空再说。”

一路扶着林茵回到门口,陆晅手心都是汗。和富二代对峙,可比近距离接触女人容易得多。

同事们瞬间围了过来,见状明白大半,只字不问林茵身在此处的缘由,只关切她当下状况。

林茵小脸苍白,眼神闪躲,虚弱说没事。

有人把外套借她,林茵也感激披上。

陆晅敛目问:“还能站吗?”

林茵依旧倚靠着他,手将他t恤攥出了皱褶,隐忍着泪,一动未动,仿佛把陆晅当成世间唯一依靠。

陆晅瞄刘约一眼,意图让他接手:“你送她回去。”

刘约指指自己,马上摇头。

陆晅接着扫射。

众人心领神会,自动避让一米。

陆晅:“……”

刘约顺水推舟:“你做事一直有始有终,不如就你送她回去,咱们林妹妹看样子吓得不轻,换来换去的估计也不舒服,你就好人做到底吧。”

陆晅:“……”

“我给你们叫车。”刘约殷切地往路边跑,更准确点形容的话,应该是逃。

他很快拦到一辆的士,笑容灿烂回头:“这不有了?”

陆晅揽着女人,面无表情,他无可奈何,只能认栽。

——

闹剧收场,陆晅坐在后座,只觉得精疲力尽。

他看了眼手机上时间,一点了。

“陆师兄。”上车后,林茵一言未发,只看着窗外夜景,此刻忽然开口,直把陆晅的睡意震去了大半。

他揉揉眼:“怎么了。”

林茵说:“谢谢你。”

“哦,”陆晅说:“不客气。”

林茵看向他,眼中映着金色的灯火:“师兄不好奇吗?”

陆晅视线斜去:“好奇什么?”

“我,今晚的事。”

“不好奇。”与他无关。

林茵吸了吸鼻子:“我家其实没什么钱,考上晰大后,成绩虽然不错,但还是拿不到奖学金,能自己养活自己。我就一直骗爸妈我成绩很好,能照顾好自己,让他们不用给我打生活费,打学费,其实是在做这个……”

她怆然一笑:“陪酒来钱快,我还能寄些给家里,让他们觉得我在城里过得很好。”

“嗯……”

女人此时的倾诉欲强烈到让陆晅害怕,他不得不绷紧神经聆听着,应付着。

他认为此刻应当应一声,所以也这样做了。

“如果不是师兄,我都不知道今晚要怎么办。”她鼻音嗡嗡,似乎在极力遏制哭泣。

陆晅问:“为什么找我?”

他总算找到机会问出萦绕他一晚的困惑了。

“不知道,”林茵轻摇了摇头,眷念望向男人随意搭着座位的手:“可能第一次看到师兄就觉得你很可靠吧,今天你扶我起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原来我猜的没错。”

她泫然欲泣:“我在杭城无依无靠……”

这时,司机导航传出提醒,“前方即将到达乘客目的地,下车请注意安全……”

出租车停了下来。

“是这吗?”如获大赦,陆晅略抬高上身,观察四周。

一个黑黢黢的偏僻小区,看来这位师妹的生活状况确实不太行。

“对,”林茵颔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问:“我这边环境不好,但家里收拾的还挺温馨的,师兄要不要上去坐坐?”

“啊?”陆晅结结实实被吓到了:“不用了。”

前方偷听一路的大叔也开始怂恿:“人家小姑娘都请你坐坐了,就别端着了吧,赶紧下车。”

林茵注视着他,眼光莹莹。

陆晅感到困扰,怕耽误人家做生意,只能下车。

两人站到同一片天幕下,林茵望着他,面色和语气都比刚才松快许多:“走吗?我家离大门不远,很快就到了。”

陆晅步伐未动,沉默片刻问:“我有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想请教下你。”

林茵梨涡愈深:“你说。”

陆晅轻咳两声,尽可能让自己态度正式:“你是不是想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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