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晅鲜少见到她如此严肃,也跟着紧张起来,回忆着出门后碰到过的每个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健身房那名叫焉浔的男人。

他羞于启齿自己被同性恋骚扰,只说:“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玄微凝眉:“谁?”

“一个男的,在健身房遇到的。”

“人?”

“应该是。”历经蜃一事,他也不好说那么确切。

陆晅仍关心她状况:“你手怎么回事?”

玄微白他一眼:“你身上被人画符了,我没注意,差点被灼伤。”

“还疼吗?”

“我很弱——?”

陆晅放下杯子,捋起袖口四处找符在哪,但袒露的皮肤都干干净净,并无异样。

玄微手不禁发痒,她掰掰指节,从兜里取出一枚铜币,聚气念咒。

那钱币浮至半空,继而投下一束金辉,x光般在陆晅周身扫描起来。

他手腕内侧隐约现出一道微小红印,记号异常简单,威力却不容小觑。

陆晅也有些惊异,想起健身房一幕,那个人动作狎昵,惹人不悦,结果竟是在画符。

玄微瞟着那处,眼色探究:“你手被人摸过?”

陆晅面热,不知怎么解释才妥当,最后只说:“不是女的。”

“什么人,还是你说的那个奇怪男人?”

陆晅点头:“嗯。”

玄微收回那枚铜币:“他知道我的存在了。”

陆晅:“奔着你来的?”

“不像,如果真想找我麻烦,就不仅仅是在你身上留符警告这么简单了,”玄微摇头:“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名字?”

“焉浔。”

玄微登时嗤之以鼻:“河南焉氏。”

“是什么人?”

“天师一脉。”

陆晅听过这个名词:“捉妖的?要对你下手?”

玄微把玩着铜币:“不至于,三界平衡后,许多道士,天师,民间降妖人士都自觉隐退,互不干扰,他没必要没事找事。”

陆晅放下袖口,“那我身上的符怎么办?”

“无解,”玄微嘟嘴,“只有他能破,你暂时别近我身,我可不想承受莫须有的伤害。”

一听这话,陆晅急了:“你不行吗?”

“谁不行了谁不行了,”她炸开:“这是火修符咒,我一个水修金修的怎么处理。”

“不过……”玄微话锋一转,指端上挑,手中钱币瞬间抛空,急速打旋,又啪得掉回她掌心。

女孩小手捏紧,咬牙切齿:“他敢来太岁爷爷头上动土,我要去会会他!给他点颜色瞧瞧!”

——

当晚淋浴,陆晅又仔细擦洗手腕,那片地方除了被他搓到通红肿痛,仍看不出一点痕迹。

他索性放弃,躺回床上,回想着白天遭遇。

他抬手看了眼,玄微的痛呼还刻印在心底,他总觉得,那个年轻男人不简单。

担心玄微龟身安危,他忍不住喊她:“玄微,睡了吗?”

缸里小龟咕咕嗝出两串泡:“没,怎么了?”

陆晅说:“明天下午我自己去找他,他总不会伤人吧。”

“瞧不起谁呢,”他的心思昭然若揭,玄微觉得被侮辱了:“区区天师后人,我会怕他?当年想收服我为坐骑、灵兽的道人比比皆是,你有见谁得逞过吗?”

“还真有?”

“对啊,我这般出类拔萃,肖想我妄图邀我入门的修仙人士能从城门排到边疆。”

未免过于夸张。

习惯她吹牛逼不打草稿的陆晅低笑一声,不怕死问:“我算吗?”

“你算个卵!”

陆晅笑意更浓:“可你不还是住到我这了。”

玄微急急纠正:“你只是供养我的凡人,我就是你请回家的财神爷,菩萨,永远高你一等,你若待我不好我分分钟跑掉再也不庇护你,懂吗?”

“哦。”他应得不咸不淡。

翌日,陆晅带玄微去自助餐厅大吃一顿,这餐莫名类似战前犒赏,为了让玄微填饱肚子,充盈能量,好在与焉浔的对峙交锋中稳居上风。

事实证明,凡人脑补太多。

从服务生高频率的白眼中走出酒店,玄微得撑着墙才能走动,陆晅下意识去扶她,玄微又遭符咒刺痛,只能凶巴巴呵责他走开点。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达会所。

快进门前,陆晅回眸:“我不确定他人在不在。”

“他在。”玄微面色凝重起来,整个会馆都布满符咒,灵力潆绕,是一间精怪差等生到死都休想踏足一步的无菌主题乐园。

但对玄微这种层次的妖兽而言,这种结界无异于纸糊窗户,一捅就破。

她大摇大摆往里走,大战在即,难免心潮澎湃。

下一秒,她被一个女人拦住:“小姐,请出示下你的健身卡。”

玄微怒目相向,在她还未开口说出什么惊世之语前,陆晅赶紧接话:“她和我一起的,没卡。”

前台女人认得陆晅:“是陆先生熟人?那这位小美女要不要办张卡啊?”

玄微充耳不闻,格开她手,视线灵巧往里面钻,寻找着今日目标。

“不了,她还在念书,没什么时间,”陆晅说:“我带她过来玩的,你开个临时证明吧。”

女人点头,“那行,一下午是100块钱。”

陆晅望向玄微,叮嘱道:“我去付钱,你在这等我。”

等他刷完微信,一回头,哪还有玄微人影。

他提上包,快步跑进去。

“阉人给我出来!”陆晅远远就听见玄微吼声,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大厅里安静下来,大家都停下手里动作,朝这个小姑娘看来。

她昂着下巴,双手插在裤兜,眉峰倨傲挑起,神态与甜美外表反差强烈。

她身形比在场人都要娇小,却升腾出一股子睥睨众生的不卑气场。

有人窃窃私语。

陆晅停到她身畔,压低声音:“你搞什么啊?”

明知自己是异类,还嫌不够高调?他真是操碎了心。

玄微横眉:“我不喊一声,他怎么会出来?指不定察觉我过来,早就躲在哪个旮旯角瑟瑟发抖动都不敢动了。”

“谁说我躲着了?”身后有了动静。

玄微回头。

她面前站着一名穿着暗红贴身运动服的男人,他肌肤白得扎眼,神情也有种一言难尽的媚,仿佛浑然天成,可在她观念里,这种气韵不该出现在七尺男儿身上。

他对她似乎兴趣不大,目光一秒掠过,便转向她身侧。

他笑吟吟望向陆晅:“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陆晅不作声色移开目光。

男人侵占意味鲜明,看得玄微心里发憋,她冷哼道:“果然是阉人。”

“阉人?”焉浔下巴点了两下:“这是承认我好看吧,小三八。”

玄微一下没听清,“你叫谁王八?”

“三八我叫你三八呢,你听不听得懂人话?听不懂人话就别在这混了别来找人掐架。知道为什么叫你小三八吗,因为你家小哥迟早会变成我的1,中间那一竖就没了知道吗?所以王八就只能是三八听清楚了吗?”他劈头盖脸说完,还鄙薄一笑,分外讥诮。

什么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玄微听得一头雾水,转头问陆晅:“他在讲什么?”

她是不懂,但长年浸淫网络环境的陆晅懂,他安静数秒,“……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焉浔翻了个白眼,摇头叹息:“你怎么能跟这种智障在一起?”

“……”

玄微炸毛:“智障是说我?”

“不是你还有谁,在场除了你都是聪明人,”他睥着玄微:“就你连人都不是。”

居然被他看轻,“我才不屑与你们为伍。”

焉浔指指陆晅:“那就别缠着他啊。”

玄微瞪他:“谁缠着他了。”

焉浔抱臂:“就是,让人家好好做人吧,别惹上你一身骚。”

他出言不逊,玄微气急:“我骚?你才骚吧。”

“哦,谢谢夸奖。”他欣然应下。

这什么人啊。

无耻到让她瞠目结舌。

“矮子。”

玄微仰脸:叫谁?

“你跟他性生活和谐吗?”

玄微:“?”

“不行就趁早拜拜,你们不搭,就像仙鹤带着穿山甲。”

噗嗤,吃瓜群众笑出声来。

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人掏出手机打算摄像。

陆晅见状,小声提醒:“玄微,这边人多,监控也多,要不要换个地方。”

此人巧舌如簧,又面如城墙,再多唇枪舌战都是在浪费时间,她果断发出战书:“你少逞口头之能,不过外强中干等闲之辈,有本事跟过来一较高下。”

“去就去。”焉浔毫无怯意,直接过去。

看来这两个不打一架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走出会所,陆晅四下打望,他想起曾在电梯里看到过楼上有ktv,就提议去那,说包厢隐蔽,隔音效果也不错。

玄微:“哦。”

焉浔:“都听你的~”

陆晅:“……”

三人来到同一间轿厢,互不相望。

焉浔故作不经意靠近他,那种香气直溢口鼻,陆晅微别开脸,往玄微那边移。

玄微手臂被符咒刺了一下,蹦出老远:“都说别让你挨着我了!”

焉浔掩唇一笑,分外得意。

陆晅沉默。

登记好包厢,陆晅还点了啤酒和果盘,好让他们这个组合看上去相对正常。

玄微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只觉得光怪陆离,有种鬼魅丛生的扭曲氛围。

一进门,两人便剑拔弩张。

焉浔握起话筒,一屁股坐到沙发,他双腿优雅交叠,先发制人:“乌龟,当之无愧的水货,也好意思跟我单独斗法,就怕自取其辱了吧。”

他这一声超大,堪比强音术,震到玄微耳鸣,她也抓起另一只麦克风:“阉人,你的能力就是狂喷吐沫?”

“我能好好坐这跟你沟通劝你知难而退不过是看在陆晅面上,还有你能不能换个形容词啊,爬行动物的词汇量就是少到不行哈,多看看书嘛小宝贝,哦,我忘了,你的短爪子能翻页吗,是不是一百年翻一页?”

玄微心火狂烧,劈啪作响:“我会怕你?有本事少说两句,上真家伙。”

“惨不惨啊,”焉浔投来无奈一瞥:“啧,你看看你,我都没动手,你就快被我气死了。”

陆晅面无表情看着,早知如此,应该把他睡眠耳塞带来,畅想一路的神仙打架就是靠嘴输出?

“你死还是我死,各凭本事。”

玄微怒喝一声,嘭几声响,茶几上所有啤酒盖全数蹦开!

澄黄液体股股上涌,白沫翻涌,它们似锁链缠绕,鞭笞那般急促甩向焉浔。

沙发上男人本还懒散后倚,下一刻已灵活跃开。

他慢慢起身,眼光凌厉起来,细长手指径直在空气中画符,一簇火焰凭空窜出,格挡住玄微无所顾忌的水鞭。

玄微定睛,果然是火修。

那她无需再惧,五行相克,水对付火,不在话下。

白烟滚滚,陆晅不禁咳嗽好多下。

玄微重新聚水,桌上还摆着柠檬水,清水漂至半空,忽的有了形态,状如冰锥尖锐,但仍旧是流动的。

玄微手一扬,数柄水刃便朝焉浔飞去,攻势凶悍,不留余地。

焉浔风轻云淡画符,这一回,荧光线条的颜色有了变化,是为土色。

他单臂一张,那张符咒顿时扩大,如盾牌,如堡垒,牢牢架守在他身前。

玄微眉头一拧,撇了下手,水刃重新布阵,移作一圈,试图破局。

焉浔露出被辣到眼睛的轻笑,那一面土系符咒霍得膨开,像一只玻璃碗将他团团围绕。

灵光浮动,玄微的水刃根本无从下手,一一被弹开,七零八落,如降骤雨。

土符在焉浔手中化为伞状,男人似和风细雨下漫步那般自在,踩着满地水渍,慢腾腾对玄微竖起一根中指。

虽不懂这个手势是何意,但玄微瞧着很不舒服。

她捏紧双拳,极快抽出三枚铜币,飒飒飞出,直接打裂他伞面。

她的举动仿佛也敲碎他极其看重的体面,焉浔脸色一沉,信手画符,绿色线条如疯长藤蔓般冲玄微汹涌袭来。

金光一闪,玄微手中钱币已切下一段。

可那玩意生命力旺盛,横截那面再度生长,可长可短,可粗可细,枝杈纵横,转眼已无孔不入,密林般挤满整间包厢。

这个阉人居然是通修术士,五项全能?

玄微被眼前一切震怵。

被缠住脚踝的下一刻,她下意识回头看陆晅情况,他是凡人之躯,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误伤。

这一瞥,却发现男人被困在一圈结界之中,拍打着并不存在的透明墙面,在焦急呼喊着什么。

他们根本听不见彼此声音。

世界静谧,也是这个失神片刻,玄微被重重甩向高空,她后脑狠掼到天花板上,痛到骂娘。

下一刻,泪花渗出,天旋地转。

一只小龟砰得砸到地面,骨碌碌滚出老远,如同塌方崩下的一块烂石头,无人问津。

胜负已定。

包厢回归原状,焉浔冷哼一声,重新坐回沙发,翘起二郎腿。

他举起话筒,轻悠悠哼起一首旧时老歌:“有爱情还要面包,有房子还要珠宝,潇洒漂亮怎么吃得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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