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谈厌篇
谈厌篇(1)
春去冬藏, 医院楼下那棵树的最后一片叶子也随着萧索的秋风飘落。
小男孩坐在病床上,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光秃秃的树干。
他长相很精致, 又属于骨相好的类型, 几乎能想象出长大后有多少女孩子会对这张脸念念不忘。
但医院的护士都知道, 小男孩从来不笑, 几乎不讲话, 他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曾寻找奔赴光明的出口。
明明在最无忧无虑的童年,可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
那时候,除了日常的诊治化疗, 小男孩几乎花了很多时间看书, 古今中外, 地理天象, 可以说是来者不拒。
在同龄人还在挣扎《唐诗三百首》时,男孩就能将《逍遥游》背的滚瓜烂熟,还要归源于他的记性好。
但这样的男孩也不是没有逆鳞的。
他恐惧黑夜, 所以床头总要留一盏灯。
午夜梦魇,会惊的一身冷汗,可又无人诉说。
大多数的梦里, 男孩会梦见一个女人,她会给自己系围巾扣衣服扣子, 身上的香水味很浓。
但打记事起,谈厌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几乎没什么印象。
并且从他入住谈家开始,他的母亲就是这个家庭的“禁词”。
尤其是祖母, 她从没对男孩的到来露出过笑容,就连被送去医院,这位名流贵妇也不曾来探望过一眼。
那种置若罔闻如同对待一只蝼蚁,甚至以他的身世为谈氏家族之耻......
就这样,男孩逐渐长高抽条,他渴望上学,渴望见到外面的世界。
没过两年,祖母给他办了出院手续,又高价聘请了私人医生和管家陪伴左右。
他的确梦想可真了,可学校的生活又是另一潭死水。
因性子孤僻身体孱弱,很多集体活动都没办法参加,他话少且不常和同学打交道,早就被列为排斥的对象。
直到Caesar开始学习如何管理公司,老太太终于意识到这么个“错误”不能时时刻刻继续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很快,老太太将人遣反回江城,那是他母亲的故乡。
谈厌读的私立中学,学费昂贵学风却一般,但好在同学都知晓他的身份,平日里也不敢出言不逊。
他有很强的理科思维,很多知识远超同龄人的水平,参加中考拿下全市第一这件事似乎也并没有令他展露出多少情绪。
暑假时,他的身体情况突然转差,只能再次住院,这意味着他没办法继续完成学业,又要过上天天与消毒水味道相伴的日子。
少年变得愈发凉薄,多少午夜梦回,比起浑浑噩噩的活着,他都恨不得拖着残破的身躯赴死。
终于,谈厌回到了祖母给他安排的那一座别墅。
亭台楼榭,静谧十分,看似世外桃源,其实是换了个地方将他圈禁起来。
大概......这辈子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发现的吧。
兴许早就习惯了这世界的黑白颠倒和冷眼相待,少年不再选择逆来顺受,心性迅速成长,手段残-暴,让家族中人以为他真的疯了,人人避之不及。
谈厌喜欢坐在别墅的小阁楼上,那里是附近视角最好的地方,听一首留声机里的老歌,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流云。
可某一天,他的视野不再是只有流云。
少女猝不及防地出现了,她脸庞稚嫩又青涩,眉眼弯弯,有时候会在这附近唱歌念书......
看样子是把别墅的区域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其实小姑娘也有分寸,她初来乍到,不确定别墅里有没有住人,只是在别墅周边自娱自乐。
但管家和保姆都知道谈厌的性子,他待医院的年岁长,喜欢耳根子清净,便提议说要不要让那小姑娘识趣地远离这里。
明明是很容易下的决定,谈厌犹豫良久,最终蹙起眉头,说了声“罢了”。
有人在周边闹着,这种体验好像不算太差。
那天傍晚,他看见风筝的线缠绕到了树上,小姑娘因身高不高,焦急的额头直沁汗。
那是小姑娘以为的两人的初遇,殊不知自己明里暗里被观察了许久。
她似乎惊恐极了,步子都挪不动,眼神浸了水一样,幽微地在他身上游移。
谈厌的身高比她高上不少,再加上整个人睥睨众生的眼神,很容易让人心生压迫感。
小姑娘努力镇定地跟他说清楚事情缘由,声音软糯,吐字清晰。
少年波澜不兴的,风筝被他从树枝上拿下,可架子松散了,以后也没办法继续玩。
直到管家看见谈厌把小姑娘带回别墅,脸上的表情只剩下不可思议,这么些年哪里见过这位谈二公子和谁亲近过?!
后来,小姑娘喜欢一口一个“谈哥哥”的喊他,拖着腔调,总有些吴侬软语的意思。
她很聪明,在数学上跟他有一样的天赋,解题利落,思维活跃。
还有......虽然他表示过这个年纪吃糖多了会蛀牙,但云昭还是坐在高脚凳上晃着腿满不在乎地吃糖,还以为他初次的接受是喜欢吃糖的表现。
那些时刻的点点滴滴,成为谈厌人生最后时光里最快乐的回忆。
他闭着双目躺在病床上,瘦削了许多,气色不佳,眼底更是黑沉的如没有生机的一潭池水。
医生还在尽力跟他交谈,眼神里带着悲悯与无奈:“谈先生,你如果还有什么心愿,不如尽快完成吧,人世间活一遭,留下太多遗憾也会心有不甘的。”
是了,最能形容他心情的可能就是这四个字。
心有不甘。
可命运如此安排,再多的不甘心也被碾碎成粉末。
将死之人,又哪儿来的底气不甘心呢?
他犯罪是事实,但没后悔过,善恶之间,这一条界限有的时候未必明晰。
只不过杀人得偿命,他起了保护她念头的时候,一盘精心设计的谋杀就生根发了芽。
眼下,也权当以命相抵了。
良久,谈厌撑着身子起来,他翻开纸质泛黄的书页,将里面那封信取了出来,托人送去榕园。
安排后事时,谈厌表现的异常冷静,他跟医生说,“如果有需要,我死后请捐掉我的遗体,再不济,就将骨灰撒到江里,不必留存。”
他只有这两个愿望了,又说的决绝,眉心都不带皱一下。
管家替他将住院消息把守的很严格,推门进入病房时中规中矩地将公司的事务汇报了一番。
谈厌对谈氏的未来并不感兴趣,他对家族没感情,所谓的经营也不过是登上权利顶峰后的缓兵之计。
谈氏近来股票动荡,集团内部为股份争斗的腥风血雨。
人人都说谈厌死了,可到底是怕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像这位不再露面的,是死是活尚未可知。
但众人等不到宣布他死亡的消息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明争暗斗。
谈厌轻描淡写地应了声,合上书页后如置身事外般:“那就让他们争去吧。”
......
云昭收到谈厌最后一封信的第二天,就下了决定。
她没跟任何人报备形成,只身一人去了以前南港居民区后面的那座别墅。
别墅外观没变,只不过长时间没人居住,墙壁上爬了不少爬山虎,整个房子看起来阴森森的。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开便传来厚重的咯吱声。
四周黑黢黢的,她沿着记忆里的路线一路上楼,楼梯扶手被打扫的一丝灰尘也没有,家具陈设整齐。
来到小阁楼上,云昭才看到了他还没来得及交给自己的照片,好多张都贴在墙壁上。
这些张照片年头久远,上面的少女神态各异,看样子拍照的时候春夏秋冬都有,可以说是贯穿四季。
云昭愣了片刻,看着照片上曾经的自己。
或是偏头微笑,几缕调皮的发丝轻垂在肩侧;或是抱着课本急匆匆地行走在小路上,有时候会神游片刻,望着天空怅然,有时候不知道咧着嘴在为什么事情开心......
一颦一笑,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雀跃。
在漫长的时光里,他充当默默无闻的角色,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拍摄下这些照片。
那是她不曾注意到的过往,明明只是一段简简单单的上学路,也无意中装饰了别人的时光。
往后看,他不在江城的那几年,她在高中的照片也赫然在目。
大部分都是来到户外上体育课,少女的身影鲜活灵动。
云昭突然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谈厌比她自己还要了解那段过往。
透过阁楼的小窗户,外面的玫瑰花又一年盛开了,花海成片,香味馥郁。
可惜种植的主人不在了,仿佛就此与世长辞。
她没有带走那些照片,如果可以,就让这些回忆永久地停留在十三岁。
云昭转过身,打开了阁楼墙壁后的暗门,她记得那里才是谈厌真正的“基地”。
和从前一样,高大的书架上陈放着各种各样的书,小桌上摆着一台电脑。
她将电脑开了机,映入眼帘的是坐在病床上的谈厌。
他一身病号服,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病态的苍白,只不过嘴角带着从容的笑意。
一瞬间,云昭脑子里的影像与现在的谈厌的重合在一起。
拨开花与雾,如同初见般。
“昭昭,你还是找到这里了吗?”他自顾自笑了笑:“也早该料到的,你那么聪明,收到信的第二天可能就会过来这里。”
他录制视频的时刻恰好在仲夏,说不定外头月朗星疏,谈厌陷在葳蕤灯火里,面色始终平静。
他似是料到云昭现在的动容,话语微有叹息:“小家伙,还是舍不得我吗?”
屏幕前的云昭情绪翻涌,可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半个字都没吐露出来。
她知道谈厌不是坏人,他只是太渴望光明与温暖了。
恰巧,这一份需求她没办法给予,硬生生看着他再次坠入地狱。
谈厌伸出手,好似能触及她的脸庞,伸出五指轮廓触摸,轻声抚慰说:“不值得。”
“确实,我卑劣不堪,做过的事情大部分见不得光。不明白什么是爱的时候,对你只展露出一昧的病态,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希望你可以按照我的既定轨迹继续你的天赋......嫉妒与控制欲占据了理智的上风。”
“不过,一切也是时候该结束了。”谈厌凑近到屏幕前,能看清楚他眼里的红血丝,“你跟褚澜川要好好的,最好生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余生幸福。”
他总是能精准料及人的情绪,又含着笑意补充了一句:“别哭了,嗯?”
云昭停止了抽泣,眼睫黏在一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她多么希望他现在是后悔的,这样她就可以自私地减轻些许负罪感。
偏偏没有。
谈厌拿了一颗糖放在嘴里,继而道:“为你做的任何事情我都不后悔。”
如果有来世,或许就没有那么多意难平吧。
“昭昭——”他挥了下手,终究是泫然欲泣:“再见了。”
再见了,我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谈厌篇结束,下一篇年少篇,大概两三章的样子,会有蒋巧x宋遇南,中间会穿插云昭少女时代跟褚澜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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