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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哪来的月子假。陆时卿的新伤还不至于叫他称病,旧伤又不能被徽宁帝发现,想借由罢职闲居并不是件容易事。

可元赐娴就这点心愿,他又不能不满足她。

陆时卿抱着母女俩,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元赐娴看他神色为难,正要不高兴地发话,突然见他眉头舒展开来,道:“有了。”

*

陆时卿陪元赐娴吃过了饭食,起身拟了封文书,大致讲了些现下回鹘境内情形与王室众人态度,翌日叫曹暗代为呈入宫中。

徽宁帝见过曹暗后,自然不能叫他空手回去,便大手一挥,差人给陆府备了些上等的滋补品,请贴身宦侍跟他一道去永兴坊,顺带捎上了一名太医。

昨日宫中太医就已奉命来过陆府,只是当时元赐娴没醒,才没给她诊脉,只简单询问了大致情形,如今再走这一趟,已然不是关切的意思,而是有意试探了。

徽宁帝如此多疑,本不可能全心信任谁,哪怕陆时卿也一样。他先前之所以对张治先发火,其实不是痛恨他口不择言,而是下意识对他所说的话感到惧怕。

陆时卿虽只官居四品,手中的权势却实在太大了,且这些权势,还是由徽宁帝亲手交给他的。诚然,张治先这个宰辅一直跟他不对付,不无借机落井下石的可能,但这些话却提醒了老皇帝,一个接连与南诏和回鹘王室频繁接触的臣子,实则是很危险的存在。如果他想,未必不能在两次出使中与敌国达成密谋之议,倘使再加上元易直的支持,后果甚至不堪设想。

于是昨日,张仆射便给徽宁帝出了个主意。元家长子元钰多年未得子嗣,如今既然元赐娴膝下儿女双全,何不趁机册封其中一个,然后接来宫中抚养,以显“圣恩”。如此一招,可说既捏住了陆家,又防备了元家。

徽宁帝面上没作回应,实则却已隐隐心动了,只是这种假情假意的圣恩,元陆两家自然看得明白内里涵义,元赐娴刚出了这样的事,他也不好当即夺人所爱,最好还得先打探清楚她的身子状况再说。

宦侍来后,陆时卿恭敬接待,之后便由太医给元赐娴把了脉。

太医诊完,略有些诧异。回头跟徽宁帝如实回禀,说元赐娴这身子,三五年内必然无法再生育,之后是否会落下病根,是否有机会受孕,都得看接下来歇养得如何。

徽宁帝听了以后,一时陷入了踌躇。

他对陆时卿的防备是未雨绸缪,却并非真要和这素来宠信的臣子撕破脸皮,一听元赐娴是如此情形,就知道接孩子的事不好办了,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元赐娴实则早在孕期便曾担心过这事,一看太医来诊脉,就猜是圣人起了心思。毕竟老皇帝已经不是第一次使这种招数,当初给阿爹封王后,不让年幼的阿兄跟着一道去滇南,就是要叫他留京为质的意思。

幸亏她如今身子不利索,反倒因祸得福,保全了一双儿女。

只是老皇帝心中既然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便只有叫它越长越盛的份,往后的一路将会更难走,她怕这事迟早有天还是会降临到孩子的头上。

陆时卿却叫她别担心,然后气定神闲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辞官书,翌日差人送去了紫宸殿。

元赐娴起始吓了一跳,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这是他和郑濯一贯使的以退为进法。

这封“呕心沥血”的辞官书是在告诉徽宁帝,他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非常心寒,非常失落。所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既然圣人这么不信任他,他愿意辞官返乡,回到洛阳闲居,往后再不过问朝事。刚好他这次去倒回鹘,一路风霜雨雪,与突厥几度生死交锋,身体怕也受了磋磨,如果圣人愿意恩准,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元赐娴觉得他这次玩得挺大,如果第二天,徽宁帝在辞官书上写了个“准”字,那可就很有意思了。

结果却是没有如果的。因为陆时卿说,他在前一天的文书里说明回鹘内情时,悄无声息留了几处伏笔,吊着老皇帝的胃口,便是不说长远,光为了眼下突厥与回鹘尚在进行的战事,他也不可能舍弃他这个臣子。

徽宁帝果真慌手慌脚差了宦侍来,说这辞官书他不准。

陆时卿满脸为难地跟宦侍讲,既然圣人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他自然不会抗旨不遵,只是身子还未完全康复,当下返朝,恐怕熬不住。

宦侍眉开眼笑地说,这个不碍事,圣人讲,准他一个月的假,叫他好好歇养就是了。

一招以退为进,换得老皇帝不敢急于猜忌防备,更重要的是,还把“月子假”给骗到了手,元赐娴不得不感慨,她家这口子真是太聪明了。

*

宣氏一语成谶,真叫儿子陪儿媳坐起了月子。

这接下来的日子,元赐娴躺在床上的时辰,陆时卿也履行了她在哪他就在哪的承诺,大多陪她躺着。因她不能见风,他也就不随意出门,免得带了霜气来冻着他。

两个病号像在床上做了窝一般,把吃食都安排在榻边。起始小别胜新婚,拿了饭食就是你喂我来我喂你。你吃一口我的青菜,我吃一块你的萝卜,你给我挑鱼刺,我给你剥蛋壳。到了后来,如此十二个时辰形影不带离的,真叫元赐娴看陆时卿看得腻味,就把心思更多放在了孩子身上。

陆元姝的摇车被搬了过来,就紧挨着俩人的床榻。白日里都是元赐娴给喂奶,到了夜里,因她身子还未恢复康健,便由乳娘代为照顾。

至于陆元臻,自打头天过后,她就再没提过给他亲自哺乳的事,也不好把他一直搁在房里,免得孩子一饿就得麻烦陆时卿抱出去,干脆让他多与乳娘处着。只是她总时不时提出要看看他,所以每日也有那么几回,麻烦乳娘将孩子抱来的,还常常跟宣氏逗孙儿的时辰撞上。

如是这般过了二十来天,到了阳春三月,接近孩子足月的时候,元赐娴问陆时卿是不是要设个宴,给兄妹俩简单操办操办。

这满月宴嘛,照理说不论大小,总归是要走一走的,且陆时卿到底还是朝中官员,宴请些同僚也实有必要。但他却以她身子尚未痊愈,不宜劳累操持为由拒绝了,说等到孩子周岁时再补办一次。

之前花朝节那会儿,原本该轮到陆时卿主持流觞宴,他也是用了这个理由推辞,元赐娴闻言便跟上次一样未有坚持,都听了他的安排。

再过几天,陆时卿的伤歇养得差不多了,便还了朝。元赐娴的月子也完了,已然能够出去透气,等他前脚出门办事,就想带上两个孩子一道去院子里沐沐春风,只是一问乳娘,却被告知陆元臻今早食欲不佳,陆时卿担心孩子染了病,所以刚才外出时顺带将他抱去了葛大夫的医堂问诊。

元赐娴谢过乳娘,没太多问,一直等到黄昏也没见陆时卿把孩子带回来,回头就抱了陆元姝去看宣氏。

宣氏果真正忧心孙儿,反倒是元赐娴宽慰了她几句,然后将女儿留在她院子里,好叫她分分心,自己则回房等着陆时卿。

陆时卿是孤身回来的,进门就见她起身问:“元臻呢?”

他默了默说:“还在医堂。”

元赐娴肃着脸摇摇头,走到他面前,盯着他,一字一顿重新问了一次:“我是问,元臻呢?”

他沉默下来,半晌,伸出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他很好,很快就能跟我们团聚了。”

听见这句话,元赐娴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的孩子没有在那一夜被救回来。她在产后没几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先是出于与孩子相处时为人母的直觉,再联想到陆时卿对待那个孩子的奇怪态度,以及阿兄当日的几分不自然,便更是心生疑窦。

她很快有了个可怕的想法:孩子可能被人掉包了。

陆时卿在救援时不可能知道孩子是真是假,但他行事一贯谨慎,回来后必然做了确认。她和宣氏都没有在元臻被劫前瞧过他,可稳婆见过,拣枝和拾翠等几个婢女也见过,所以如果孩子会掉包,其实是不难分辨的。

但陆时卿选择隐瞒了她和宣氏,甚至叫周围所有的知情人都对她们说了谎。原因并非是他打算拿别人的孩子蒙混一辈子,而是他确信元臻是安全的,且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回来,所以不想她们早早跟着干着急。毕竟产后头几天对元赐娴的恢复非常关键,他知道不可能骗得了她太久,只想着能瞒几天是几天罢了。

陆时卿轻轻抱住她,道:“别担心,他吃得很饱,穿得很暖,三天后,就能回到我们身边了。”

元赐娴泣不成声地点点头,嗫嚅道:“怎么救回来的……怎么救回来的?”

陆时卿拍拍她的背,淡淡道:“我和岳丈合议,杀了南诏老王。”

元赐娴霍然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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