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名二十四五岁的男性顾客登门。

“客人前来所为何事?”宋婧添了杯新茶递出。

青年面容稚嫩,带了点学生气,似乎刚脱离学院生活没多久。闻言,他老老实实回答,“你好,我叫姚俊,最近运气不太好,想找人帮我看看。不晓得道观卖不卖转运符?可以的话,我想求一道。”

宋婧仔细端详对方面容,片刻后蹙了蹙眉,“客人印堂发黑,近日恐有性命之忧,建议购买平安符随身携带。”

事实上,她会画转运符,但并不打算出售。

转运符有什么功效呢?

打个比方,某人原本会因为车祸当场死亡,佩戴转运符后,可能就变成植物人,或者受重伤。

又比如参加某个比赛,前三名作品水准相近。佩戴转运符后,可能因为作品特别符合评委审美,侥幸得第一。

说到底,命格难改,能做的只是稍稍添加些运势。

另一方面,能改也不能随便乱改,因为会牵扯到其他人。

青年面露异色。什么印堂发黑,近日恐有性命之忧,听起来就像江湖骗子!说了那么多,实际上为的都是最后一句——向他推销什么劳子平安符。

姚俊自认已经看穿对方套路,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提问,“平安符要多少钱?”

“十万一张。”宋婧从容道。

姚俊嘴角抽抽,万万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无耻程度。在黄纸上随便弄点图案,就敢报价六位数,实在黑心。

“你不觉得这个价格太高了吗?”他婉转暗示。

“十万块钱买条命,不算贵。”宋婧不以为然。

“如果出不起价,买不起符箓呢?”姚俊十分好奇,“道长会不会慈悲为怀,将平安符免费送出?”

宋婧抬眸,反问,“假设你生了重病,上医院做检查,得知要花十来万才能救命。由于家境贫寒,付不起医药费,你会要求医生免费为你治疗吗?”

姚俊噎住。对方的意思很明白,免费是情分,收费是本分。她虽不知遇见类似的事情后自己会怎么做,但绝不愿意接受道德绑架。

“两件事情性质不一样!”姚俊心想,区区一张道符,怎么能跟治病救人的良药相提并论?

“在我看来是一样的。”宋婧淡定饮茶。

“那就太可惜了,我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买不起符纸。”姚俊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要是价格能便宜点,说不定就买道符纸防身了。”

比如砍去三个零,跳楼大甩卖。

宋婧凝望片刻,倏然轻笑,“客人何必演戏?其实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

姚俊心里一突,颇有种秘密被人揭穿的窘迫感。他不知该说什么,索性放弃辩驳,闭上嘴,静静聆听对方高见。

“从面相上看,客人家境殷实。区区十万块钱,算不了什么。”宋婧淡然道,“吃药是救人,佩戴符纸也是救人,二者并无高下之分。从客人说两件事性质不一样开始,我便明白,你并不相信符箓一说。”

因为认定是诈骗,钱会打水漂,所以才会觉得不值得。

“亏我还特地穿了地摊上买的休闲服,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了。”姚俊自嘲地笑了笑,接着面色一肃,正色道,“重新介绍下,姚俊,新闻专业大四学生,最近正在调查我国的道教文化和封建迷信,打算以此为题写毕业论文。”

“目前正深入犯罪团伙内部,研究诈骗手段?”宋婧问。

姚俊打了个哈哈,“正因为不了解,所以才要研究。”

“我也希望道家符纸真实存在,可调查资料显示,所谓的道士都是骗子。他们绘制的符纸,没什么效用,戴在身上顶多起个心理安慰作用。”

“我甚至发现,这些人精通话术。说话从来都是模棱两可,不留把柄。”

“有能力的倒是有,只是这一行鱼龙混杂,行外人轻易无法分辨。”宋婧低喃。

“不知道有没有,反正我从来没遇见过。”姚俊耸耸肩,特别光棍地表示。微微停顿,他半开玩笑地道,“要不您大显神威,让我见识一下?”

话是这么说,但他其实不抱希望,更多的是种调笑。

可谁让对方一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姿态呢?就好像她是正经道士,名声被其他人拖累了一般。其实都是骗子,谁比谁高贵?

宋婧敛目垂眸,过了一会儿轻轻应了声,“好。”

姚俊,“???”

这剧情走向是怎么回事!

宋婧径自站起身,取出黄纸、朱砂、竹笔,毫不犹豫开始画符。

只见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仿若天成。停笔时,符文上隐有微光闪过,快到肉眼难以察觉。

搁下笔,她将符纸递出,“你要的平安符。”

姚俊木着脸,不太想接。他怕对方碰瓷,说他接触过符纸,已经认主,再也卖不了旁人。

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掏十万块钱。

钱倒是小事,被逼着强买强卖着实让人反感。

“拿着吧,暂时不收钱。”宋婧像是看破姚俊在想什么,朗声道。

“既然你说道士都精通话术,说话从来模棱两可,以便自圆其说,那我便大着胆子猜一猜。”

“三天内,你必有一难。随身携带符纸,可帮你挡去这一劫。”

真的假的?姚俊半信半疑。

一方面,对方信誓旦旦,仿佛胸有成竹。

另一方面,上门拜访前他特地做过伪装,名牌、奢侈品一律没带。全身上下都是地摊货,加起来不超过二百块。这样还能看出他是富二代,除了认识他本人,他想不出其他可能。

然而问题是,他一向低调。就连认识好几年的朋友,好些都没意识到他家境优渥。面前这人只是刚见面,怎么看的出来?难道真是面相透露了他的底细?

姚俊不愿相信,又找不出更加合理的解释,一时间别提有多纠结。

宋婧继续叮嘱,“平安符起效后,会自动燃烧,化成灰烬。你把这道符妥帖安放好,等到灾难过后检查,等看见符纸变成符灰,自然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符纸自燃?这不符合科学常理。”姚俊抿了抿唇,坚决把手插在衣服兜里。

宋婧认真表态,“没有这道符,你怕是躲不过这一劫。如果已经被告知会有什么结局,依然不愿收下平安符,我不勉强。命是你的,你自己看着办。”

姚俊,“……”

此时此刻,他仿佛明白了受害者们为什么会前仆后继,接连上当受骗。

哪怕明知道对方很可能是在胡说八道,他也忍不住心惊。脑子里反复回响一个念头,“万一她说的是实话,那该怎么办?万一呢?”

姚俊板着脸接过平安符,口气生硬,“是你说不收钱的啊!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宋婧神色淡淡,“只是暂时不收。等到符纸起效,救你一命,你自会跑到清玄宗,主动将十万块钱奉上。”

毕竟这位只是不想被骗,而不是真的付不起。

姚俊,“……”

越说越像真有那么回事。骗人之前,这货是不是先把自己洗脑了啊?

他嘴角抽抽,虚伪地表示,“那真是谢谢您咧。”

至此,两人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少女镇定下逐客令,“清玄宗不奉香火,不接待俗客。若没有其他事,客人请回吧。”

身份已经被揭穿,姚俊也不好厚着脸皮留下。他站起身,悻悻离去。

等到人走后,宋婧低声自语,“我是不是该沐浴更衣,去去霉运?这两天也太倒霉了……”

先是天马不理她,再是有人上门挑刺,最后记者把她当骗子,企图揭露犯案手法,戳穿犯罪现实。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只叫人应接不暇。

另一边,姚俊离开清玄宗后也没闲着。他转身去了香火旺盛的寺庙,找人给他算命。

“最近诸事不顺,麻烦大师为我算一卦。”他口吻谦虚,模样虔诚,似乎是最忠实的信徒。

摆摊的和尚当即卜了一卦。谁知占卜刚结束,他就大摇其头,“施主,此卦大凶呐!”

姚俊心里一紧,暗道,该不会占卜结果也显示性命堪忧?虽说他不信这一套,但如果很多人告诉他即将小命不保,心里难免犯嘀咕。

不料和尚施了一礼,语气深沉,“此卦叫做‘凡事皆不成’。找工作,工作不顺心。找女朋友,女朋友不如意。生活中经常跟朋友争执,人际关系一般。”

姚俊听了个开头,便哑口无言。

他虽然才大四,但已经找好工作单位,工作内容是他最喜欢的。

女朋友暂时没有,可一旦想谈恋爱,多的是合适人选慢慢挑。

至于人际关系,那就更扯了。他不爱斤斤计较,跟谁都处得来。哪怕没有深交,面子上总归过得去。

占卜结果居然完美规避,没有一项是准的,姚俊半天说不出话来。

和尚以为说中游客心事,使对方大受打击,不由卖力劝说,“客人可以购买转运佛珠。这佛珠开过光,经常佩戴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多少钱?”姚俊问。

“不贵,才一百三十块。”和尚回答。

然而就连这一百多,姚俊都不想掏,“在这帮人嘴里,顾客就没一个能有好下场。要么快倒霉了,要么快没命了,要么被什么脏东西盯上了。也对,如果心里没点危机感,谁会掏钱买东西?”

自认看穿骗局,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着离去。

而之前宋婧跟他说过的话,则被认为是套路——故意危言耸听,引起顾客的焦虑感,然后推销产品,以此谋利。

戏演的不错,可惜骗不过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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