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8个月过去了,再过几天就到了中国人的传统节日——春节。

8个月里,芮小丹没有接到过一个丁元英的电话,她整天都和刑警队的队友们一起忙于没完没了的抓捕、审讯,渐渐地已经把丁元英这个人给淡忘了。

这天上午,“12·7特大(被禁止)杀人案”专案组结束对犯罪嫌疑人的审讯,芮小丹和队友周伟、王福田3人离开看守所驱车返回刑警队。

天空阴沉沉的,呼啸的北风卷着细小的雪粒漫天飞舞,路面上原本已经融化的雪水又冻成了坚硬的冰,撒满了一层雪粒,路上的车辆都不得不缓慢行驶。

道路两边到处洋溢着过节的气氛,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彩灯、彩旗,超市门前人头攒动,各种花花绿绿、富于煽动性的广告铺天盖地,随处都可以看到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们匆匆而过,在这个特定的日子里,仿佛就连空气都倾泻着不可抑制的购物欲望。

古城市公安局位于市中心最宽阔的古城大道上,大道之宽,即便是下班的高峰时段道路也不会显得拥挤。大门口是一块开阔地,旁边是一个停车场。公安局大楼的廊沿下挂着4个写着字的大红灯笼,组成了“欢度春节”的节日语,灯笼在凛冽的寒风中摆动着。

刑警队办公室,充足的暖气使室内的温度保持在20摄氏度左右,几盆观赏性的大叶植物依旧水灵灵地焕发着盎然的生机,丝毫没有受到严寒的影响。

回到刑警队,几个人刚脱去大衣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坐下,队长雷剑峰进来了,将一张春节期间的值班表贴在记事板上,于是大家都围上来看。

雷队长40多岁,体格强健,浑身都透着果断、干练。他提了提嗓门说:“老规矩,先照顾有老婆孩子的,再照顾结了婚的,以此类推,特别是年三十儿和大年初一这两天。自由调换可以,但必须提前跟队上打招呼。”

队长说完就出去了。

芮小丹没去看,不看她也知道她会值哪几天的班。她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全神贯注地研究一份审讯笔录,看得非常慢、非常仔细,不时地凝神沉思,她的工作之一就是要从那些字里行间挖掘出有价值的东西。

周伟的办公桌与芮小丹对着,两人面对面。他看完值班表很快又坐回来,见芮小丹正低着头看审讯笔录,就轻轻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

芮小丹抬起头。

周伟笑着说:“你连看都不看,真有自知之明啊。”

芮小丹问:“你值哪个班?”

周伟说:“你和胖子是初一的白班,我和队长是年三十儿的夜班。”

被称为“胖子”的赵国强其实并不是很胖,只是在刑警队的人里他显得胖了点。他还在看值班表,闻声立刻插言道:“别打我的主意,我除了雷队谁都不换。这可不是拍马屁,人家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没正经过过一个春节。”

“谁打你主意了?”周伟朝赵国强说了一句,又对芮小丹说:“我女朋友想让我去她家吃年夜饭,你看我都老大不小了,能不能给咱行个方便?”

“没问题。”芮小丹爽快答应了。

周伟高兴地一抱拳说:“够义气!”

芮小丹说:“我一个人怎么都行。你去请示雷队吧。”

周伟马上站起来去找队长了。

芮小丹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审讯笔录,透过窗户玻璃望着外面漫天的风雪凝神,想着想着,她掏出电话号码本查了一会儿,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看着号码本拨号。那是丁元英的电话,她觉得毕竟是春节了,至少应该在这个时候打个电话以示关照。

接通后,芮小丹问:“是丁先生吗?你好。我是芮小丹。”

电话里,丁元英礼貌地说:“芮小姐,你好。有事吗?”

芮小丹略微有些不快地说:“不是我有事吗,是你有事吗。快过春节了,看看你需要什么,特别是需不需要找人看房子。”

丁元英说:“我春节不回去,都挺好的,让你费心了,谢谢。”

芮小丹说:“如果需要什么就给我打电话,不要客气。”

丁元英说:“谢谢,谢谢。再见。”

芮小丹挂上电话,心里掠过一丝诧异。丁元英一个人孤身在外面,又没有工作,春节也不回家,这使她觉得不符合常理。

赵国强笑着问:“小丹,丁先生是谁呀?没听你提过。”

王福田也笑着问:“是啊,干什么的?”

芮小丹也笑着说:“真对不起,辜负了你们那样的笑。”

赵国强马上说:“可别辜负了,换个方式补偿也行啊。我可没他们那么黑心,我有半瓶好酒四个炒菜就知足了。”

王福田哈哈笑道:“这还不够黑心哪?”

芮小丹说:“我是有几个月没请客了,也该请一回。行,你们定个时间吧。”

这时,周伟满面春风地走进屋,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自语:“天门开,地门开,妖魔鬼怪快走开,让我吃个年夜饭。”

赵国强说:“看这劲头,离随份子不远了。”

2

大年三十的下午,公安局的部分人员已经放假了,刑警队的办公室里也比往常安静了许多。芮小丹整理完“12·7特大(被禁止)杀人案”的档案,匆匆来到预审科,向预审科长办理档案移交手续。

预审科长一边在移交单子上签字,一边说:“你们今年这春节还行啊,手头没有太急的案子,能消停几天了。”

芮小丹说:“不敢说。”

预审科长笑笑说:“得,就这一句话又让你给冲了。”

芮小丹说:“我就怕过年,一过年又老了一岁,还不如忙着什么都不想。”

她的话音刚落,包里的手机就响了。她打开手机接听,是雷队长打来的电话,值班室接到密报,一伙毒贩在城乡结合部的一所租赁房里进行毒品交易,具体情况不明,值班刑警和缉毒组的人已经赶往案发地点,其他人火速增援。

芮小丹收起单子笑道:“都是我那句话招的,看我这张臭嘴,该掌。”

芮小丹立刻驾驶警车向案发地点赶去。

芮小丹赶到案发地点时,看到雷队长、周伟、赵国强和缉毒组的人都来了,目标是一幢农户的二层小楼,已经被控制起来。

雷队长简明扼要地做了布置:“我带周伟和缉毒组的人进去,胖子守正门,福田和马林守住东西两面墙,小丹守住后楼窗户。行动。”

雷队长带人冲进去了,房子里立刻像炸了窝一样,吼声、跑动声、搏斗声响成一片,还传出了女人的尖叫声。芮小丹对这种场面早已经习以为常,她子弹上膛,贴墙根站着,警惕注视二楼窗户的动静,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果然有人从二楼跳下,这是一个只穿了件毛衣的彪形大汉,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他重重落在地上,刚想站起来,芮小丹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脑袋上。壮汉见是女刑警,觉得有机可乘,突然发力猛扑过来,意图夺枪。芮小丹并没有躲闪,而是前倾迎上,不等壮汉完全站起来,枪柄已经砸向他的头顶。壮汉头部受到打击,本能地低头弯腰,芮小丹起腿用膝盖迎击他的下巴,只听壮汉一声惨叫仰面倒在地上,头上起包,满嘴是血。芮小丹娴熟地把壮汉铐起来,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闻声而来的赵国强一看,收起枪对壮汉说:“嗨,你怎么觉得她好欺负?”

壮汉骂道:“臭娘们儿,够狠!你这辈子都没好日子过,哪个男人也罩不住你!”

芮小丹说:“您守法就行,别的事就不劳您惦记了。”

几分钟后,五男三女8个犯罪嫌疑人被押上警车。

雷队长对大家说:“缉毒组放假取消,跟我回局里。其他组安排不变。小丹值夜班,你把几个‘打的’过来的人送回去,然后抓紧时间休息。收队。”

雷队长和缉毒组的人押着毒贩回刑警队了,芮小丹送赵国强等人回家。

路上,王福田说:“这案子没什么干货,一帮毛贼。”

赵国强说:“就是,三流的货,不值得咱下笊篱。”

周伟则说:“还好,今晚就不用抡笊篱了。我要是能在她家吃年夜饭,那对她爹妈是多大的鼓舞啊,没准儿一激动,啪的一下就把女儿扔到我厨房了。”

赵国强慢声斯理自语一句说:“你想让扔哪儿咱不好说,反正不是厨房。”

大家哈哈笑起来。

就在别人说笑的时候,芮小丹却在脑子里想丁元英的事。几天前丁元英在电话里问的那句“有事吗?”让她当时着实有些不舒服,但过后冷静一想倒觉得这句问话不简单,这显然是一个“意识位置”问题,说明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找人帮忙”这道程序,只有“我能帮你做什么”的设置,这是一个不自觉的、居高临下的意识位置。

她想,自己毕竟是东道主,是受人之托,既然他春节不回去,无论如何也应该过去问候一声,看法归看法,礼数归礼数。

于是,送完了队友之后,她驱车来到南村小区。

她上到五楼敲敲门,没有回应。往里面打电话,还是没有回应。她只好下楼了,心里还在想:他在古城一没亲戚二没朋友,这大年三十的能去哪儿呢?

她刚下楼,却看见丁元英抱着两箱方便面朝楼道迎面走来。

丁元英也看见了她,忙打招呼道:“是芮小姐,你好。”

芮小丹问:“你怎么买这么多方便面?”

丁元英放下箱子说:“过年了,地摊儿得过十五才出来,我到小卖铺备点吃的。”

芮小丹在刑侦工作中吃怕了方便面,一提“方便面”三个字就有厌食的条件反射,更不能想像连续吃半个月会是什么滋味。她说:“总泡方便面,能行吗?”

丁元英更正说:“不是泡,是煮。我专门买了一个小电饭锅。”

芮小丹说:“你怎么一个心眼,你可以买点速冻食品,像包子、饺子、馄饨之类的,好歹可以调剂一下口味。”

丁元英说:“不用,这就挺好。”

芮小丹心想,他没有冰箱,可能是怕屋里有暖气食品放不住。想到这她心说:笨蛋,这么冷的天随便找个袋子挂到窗外就行,还用冰箱吗?她看看表,已经五点多了,而年三十的这一天通常一到下午就很少有卖东西的了,家家户户早就办好了年货。

芮小丹说:“我没别的事。工作忙,提前来给你拜个年。”

丁元英忙说:“同拜,同拜,谢谢。”

芮小丹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丁元英说:“都挺好,谢谢。”

芮小丹开车走了。

维纳斯酒店里里外外张灯结彩,正门贴上了红纸金字的对联,玻璃上贴着倒置的“福”字。虽然门口的停车泊位都还空着,但是餐厅里已经开始为预定年夜饭的酒席摆台了,只见一个个穿着红底花缎袄的女服务员来回穿梭,忙碌不停。

芮小丹见酒店的红色桑塔纳轿车停在外面,知道欧阳雪在里面,于是停下车进去,让服务员去叫欧阳雪。

欧阳雪很快从楼上下来,一见芮小丹就笑了,走到近前小声说:“爆满呀,已经收了两百多桌的预付订金,初六都满员,这个年咱们又发了。”

芮小丹惊喜地小声说:“太好了!”

欧阳雪问:“你来有事吗?”

芮小丹说:“还记得那个丁先生吗?过年了,我到他那儿去了一趟。”

欧阳雪说:“你不提,我都把这个人给忘了。他过年没回家吗?”

芮小丹说:“没有,他买了好多方便面。我觉得该给他送点吃的,地摊儿得过了十五才出来,半个月总让他吃方便面不太合适,以后没法跟亚文交代。你让看家的那个小伙子给他送点能和面条一起煮的东西,像炸豆腐、炸丸子、炸酥肉什么的,多送点。”

欧阳雪说:“行啊,我呆会儿就让他们去办。”

芮小丹说:“他那儿没冰箱,千万别忘了交代他挂到窗户外面。”

欧阳雪说:“有那么笨吗?”

芮小丹说:“也许人家是大智若愚吧。”

欧阳雪说:“你好像不怎么反感他了。”

芮小丹说:“他居然一个电话也没打过,我问过小区的保安,他每天三顿饭下楼,天天如此,没见过他和什么人来往,也很少见他出门。”

欧阳雪问:“他整天关在屋里干什么哪?”

芮小丹摇摇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说:“每个公民都有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力,只要不触犯法律就行,一个人一个活法儿吧。”

但是,她脑海里还是想起了在法兰克福机场肖亚文与她临别时说过的一句话: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这种人。

她在心里自语:可肖亚文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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