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家时早已过了午夜。埃莱娜的女生夜游显然很早就结束了,现在睡得正香,我在她旁边躺下来也没惊醒她。我累坏了——这一天过得真漫长——但和詹姆斯共处的时间让我振作起来,结果现在又疲倦又亢奋。我的心绪四处漫游,大概得起来看看书或电视才能松弛。就在我打算打起精神起床时,睡意出其不意的抓住我。

吃早餐时,我告诉埃莱娜昨晚的事情。“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去参加聚会,”我说,“更别说戒酒,而且一直保持清醒了。他说他一向喝得不多,而且喝酒也没对他造成很糟糕的影响。据我所知,这是实情。可是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对我有好影响。据说再没有比帮助一个新人参加更能鼓舞你认同这个协会的了。”

“他对福瑞斯特山的谋杀案有任何帮助吗?”

“没有,”我说,“他有很多疑问,也做了几个推测,但那些想法我自己都想过了。要追查福瑞斯特山的命案,我想我得再去那儿一趟。气象预报怎么说?今天会下雨吗?”

“又湿又热。”

“总会变天的,对吧?”

“明天也差不多,星期一可能会下雨。”

“那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说,“我还希望今天会下雨,或至少有可能下雨。”

“为什么?”

“这样我就有借口不去福瑞斯特山乱转了。我应该去拜访艾伦·沃特森的太太,可是我实在不想去。”

“不想去,可是你会去,”她说,“我太了解你了,如果下雨的话,你就会冒雨去的。同样是去了,区别是你会被淋湿。所以你很幸运,今天天气只是湿热而已。”

“感谢你提醒我这一点。”

“所以你就好好享受和那位寡妇相处的时光吧。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当然没有。不过我可不期待自己能享受。”

“管他呢,亲爱的。只不过这样你就可以八点之前回家。我们有约会,记得吗?”

“你还是想去?”

“嗯。我们应该十点前到那儿,之前得先吃晚饭。要不要我给你做点菜,还是你想去市中心的什么地方吃?”

我叫她别做菜,离玛丽莲小屋五分钟路程内有很多好餐厅。“不过每一对收五十块,”我说,“你应该认为那些混蛋会喂饱我们。”

“肉体的部分只供展览,”她说,“吃起来可不会美味。”

我过街去旅馆,在柜台拿了信,上楼,打了艾伦·沃特森的电话。响了十声,没有人接,也没有应答机。我筛选了一下信件,大部分都扔了,然后写了付房租和付电话费的支票,又打电话去皇后区电话局确定我手上的电号码没有错,接着再打一次,又听它响了八九声。

我挂了电话,打给路易斯·希尔德布兰德。接电话的小姐告诉我他在加班,想把他办公室的电话给我。我说我已经有了,打过去,是希尔德布兰德本人接的。

“你跟我一样辛苦,”他说,“星期六还工作。不过我不确定自己是来工作,还是纯粹不想待在家里而已。一个人待在套房办公室里面轻松极了,我觉得好像整个地方都属于我。”

“那地方不是你的?”

“哦,是我的,只是这么说而已。但是晚上或周末,独自在这里的感觉不一样。雷蒙德·格鲁利奥打过电话给我。”

“当时我和他在一起。”

“他后来又打了一次给我。昨天晚上打的,他说有两个会员他还没联络上,另外有三个人星期二肯定没办法出席,还有一个有困难,可是会想办法尽量赶来。”

“假设他不能来,那格鲁利奥估计会有几个人?”

“八个。”

“包括你和格鲁利奥?”

“对,你就是第九个了。我相信大家都很期待你参加三十一俱乐部。”

“时间是三点,没错吧?”

“我们会员是三点,”他说,“我们决定先花半小时商量一下,然后让你加入。”

“好,”我说,“这样也好。我不确定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但我想我会报告自己的一些收获,然后提些建议。”

“我想也是这样。”

“不过你是雇用我的人,所以我想先向你报告一下。”于是我简略地说了说我的收获,还有我觉得可疑的事情,把自己的利益当作他的利益尽力报告出来。

“听起来,”他说,“你做了很多调查。”

“我知道,”我说,“对我来说也是如此,天知道,我忙坏了,我没具体记录,不过好像花了很多时间在这上面。”

“如果当初给你的钱不够——”

“我不知道够不够,现在我还不想劳神去想。我已经做了很多事,而且收集了很多资料,但我不知道这些资料有什么价值。我比当初跟你坐在艾迪生俱乐部吃中餐那时更接近吗?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说‘接近’是什么意思?”

“接近主要的问题啊。”

“什么问题?”

“有人杀掉那些会员吗?如果有,是谁?他在哪里?该怎么抓住他?我想主要的问题就是这些。针对第一个问题,我暂时的回答是肯定的,至于其他问题,我还完全没有头绪。”

“在解答这些问题的过程中,就能慢慢解开这个案子了,是吗?”

“应该是。”

“所以现在还没有解答也就不意外了。还有一个问题我也认为是主要的问题,虽然这跟侦查没有直接关系,但这是很重要的问题。是把这件事情曝光的时候了吗?到目前为止我们有理由期待会有一个谨慎、低调的调查吗?”

“这是个大问题,”我同意,“但不是我该回答的。我很高兴星期二会在格鲁利奥家看到你们八名会员,如果再多一点就更好了,我本来希望你们都到齐的。”

“我也是。”

“因为我们现在谈的问题必须由你们决定。”我说,“我想到时候你们会决定的。”

那天剩下的时间我都待在我西北旅馆的房间里,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就打个电话到福瑞斯特山试试看,但都没人接。一天下来我又打了几个电话,同时也收看MSG台转播的洋基队棒球赛。(埃莱娜曾经很认真地问我,为么这个有线电视台要取一个食物调味料的名字。我告诉她,那是麦迪逊广场花园的缩写。她说,哦,原来如此。)第九局上半场,韦德·波格斯一记难得的全垒打让洋基队追平比分。延长两局之后,特拉维斯·弗莱曼击出一支三垒边线旁的强劲滚地球。波格斯没接到,然后传给马亭利时又产生失误,结果让弗莱曼上到三垒,接下来由赛西尔·菲尔德的一支左侧本垒得分,让底特律老虎队赢了球。

我关掉电视,电话响了起来,是詹姆斯·肖特打来的。

“希望我没打扰你,”他说,“只是你给了我名片,说我随时可以打。”

“很高兴你打来,”我说,“你还好吧?”

“不算坏。我今天还没喝过酒。”

“太棒了,詹姆斯。”

“哦,现在还很早。今天还没过完呢。反正,有时候我就是整天都不会想喝酒。”然后停了几秒钟,“我刚刚去参加聚会了。”

“对你有好处。”

“我想的确对我有好处。不知道,我看不出会对我有什么坏处,不是吗?”

“对。你去哪个聚会处?”

“昨天晚上我们去过的那个地方。我在篮子里面放了一块钱,喝了两杯咖啡,还有几片饼干。这种交换不会吃亏,对吧?”

“相当划算。”

他眼我谈起那个聚会。去参加的人比昨天晚上少,他说,但他认出几个人昨晚也参加过。他告诉我听到的几个故事。

“我原本想举手的。”他说。

“你完全可以的。”

“戒酒不到九十天的人会举手,告诉大家自己戒酒的时间,然后大家都会替他鼓掌。我本想举手,说我是第一天戒酒,但是我又想,妈的,再多等几天吧。”

“都行,你觉得自在就行了。”

“或许今天晚上我还会再去,”他说,“一天去超过一次可以吗?”

“你整天都去也没关系,”我说,“没有限制。”

“你会去吗?或许我可以去一下西区的聚会,看看有什么同。”

“我想去,”我老实地说,“可是今天晚上我有事。”

“那就下次吧。你的案子进行得怎么样了?”

“今天进度迟缓。”

“哦,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他说,“明天,呃,或许我会再打电话给你。”

“随时欢迎,”我说,“真的。”

我经过楼下柜台正要回家时,才想起自己没将电话开通自动转移功能。我上楼去,按下那个键,又拨了对面公寓的电话,告诉埃莱娜两分钟内我会回家。“那你打电话来干吗?”她说,“哦,对了,自动转移。”

我到家时,她已经打扮好了,穿着她之前展示给我看过的那套皮衣,香水擦得比平时多,妆也化得比平常浓。“我决定,”她解释,“绝对不可小看一个小小地牢。”

“你不认为那里的人活动会受到些限制吗?”

“我会原谅你这么说,”她说,“但只是因为我爱你。你大概想冲个澡吧,你的衣服已经放在床上了。”

我冲了澡,刮了胡子,穿上她替我准备好的那件暗色宽松长裤,然后边扣扣子边走进起居室。“这是什么衣服?”

“瓜亚贝拉衫。”

“我知道。哪来的?”

“墨西哥吧,原装进口。不过我觉得这件应该是台湾生产的,说不定是韩国,衣服标签上有。”

“我的意思是——”

“我替你买的。穿好了,让我看看。嘿,很好看嘛。”

“这些口袋是做什么用的?还有这些刺绣?”

“设计就是这样,你不喜欢吗?”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我说,“我就可以留长鬓角,唇上也可以留点小胡子。然后,又配上我现在的发型,看起来会像四十年代电影里的皮条客。”

“我觉得你的服装看起来很轻松,但是很有威严。顺便说一下,这件衬衫是我送你的礼物,不过你不必谢我。”

“很好。”我说。

玛丽莲小屋在华盛顿街一个仓库的地下室,左右两边相对的都是肉类包装工厂。没有招牌,绿色的大门也没有标示,只是门上有颗小灯泡发着黯淡的红光。十点整我们敲门,一个年轻人让我们进去,他一身暗色黑皮肤,剃了光头,穿一件无袖的连身工作服,脸上戴着黑面具。一点十五分,同样一个年轻人又开门让我们出去。

一部出租车驶入华盛顿街,我走到人行道边缘招手。我把地址告诉司机,往后一靠。埃莱娜开口想聊天,我打断她,建议说我们就安静地坐到家再说。

“我宁可聊一聊。”

“我宁可不要。”

“你是怕我让司机难为情?”

“不,我是怕——”

“因为他名叫曼马沙·查特吉,来自印度,那个象征感官肉欲之爱的《爱经》的故乡。他们的同胞发明了花式床上功夫。”

“求求你了。”

“所以他不会难为情的。”

“我会。”

“何况,即使他脸红,谁又能看出来?”

“该死……”

“我就在你耳朵边小声说,”她说,“他不可能听见的,你这傻老头。算了,我会规规矩矩的,我保证。”

接下来她一路都没开口。在电梯里她说:“现在可以讲了吧,先生?或者你以为电梯里也装了窃听器?”

“我想现在安全了。”

“我玩得很开心,而且穿皮衣不是很热。”

“如果你上衣不脱掉就可能会热了。”

“应该是。你穿那件瓜亚贝拉衫看起来很时髦。”

“轻松但很威严。”

“没错。我真的很高兴我们去了。跟你说,想在电视上看到这类东西要等很久呢。”

“让我们期待吧。”

“我真正喜欢的是那里的人看起来很平常,不是说穿着,而是他们本身。看了费里尼电影你就会更多的期待,以为自己会闯进一个推销家用塑料制品的聚会。”

“还是有些暗中的性交易。”

“可是那样只是更刺激,”她说,“因为那更真实。还有身体穿孔展示,每个人都很平常。但给人的感受却很奇怪,不是吗?让人感觉到部落和原始。”

“还有永恒。”

“就像刺青,只是不限于皮肤的深度而已。不过我的耳朵穿了洞,如果你认真追究,耳垂和乳头又有什么不一样?”

“我放弃,

”我说,“有什么不一样?”

这时我们已经在公寓里了。“我不知道,”她说,双臂轻巧地搂着我的腰,“土豆泥和青豆汤有什么不一样?”

“任何人都能把土豆捣成泥。”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嗯?”

“说过好多次了。”

“最好的笑话就是老笑话。很好笑,不是吗?你玩得开心吗?”

“开心。”

“我把上衣脱掉时你有没有生气?”

“我很吃惊,”我说,“但没生气。”

“想到你脸上吃惊的表情,我可不期望你会忘记我当时的样子。”

“绝对忘不了,你是全场最漂亮的。”

她离开我的怀抱,跳着舞往后退。“哈,”她说,“反正你今天晚上怎么样都可以上床睡觉,小伙子。没必要撒谎。”

“谁说我撒谎?”

“这么说吧——如果你是木偶奇遇记里面那个皮诺曹,现在鼻子都不知有多长了。”

“告诉你让我吃惊的还有什么,”我说,“我以为我们说好不参与的。”

“谁参与了?哦,你是指女生跟女生搞那套?我觉得那不算什么啊。”

“嗯。”

“我猜想,我是有点被那种气氛催眠了。那会困扰你吗?”

“我不认为‘困扰’是适当的形容。”

“那你生气吗?”

“我也不确定‘生气’是适当的形容。”

“让你开了眼界,嗯?”

“对,让我开了眼界。”

“好了,”她说,“那不就是我们去那儿的原因吗?好让我们开开眼界。你真是个老头子。猜猜我打算做什么?我要把你绑起来,这回你该不会又睡着了吧?”

“可能不会,”我说,“几个小时之内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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