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每个人拿出一千块,”我告诉埃莱娜。“身上带着支票簿的就开了支票,其他人则写了借据。”

“你收了他们的借据?”

“雷蒙德·格鲁利奥收了那些借据,”我说,“还有支票。大家一起雇用他,付钱给他当法律顾问费。”

“那他们打算怎么样?控告那个凶手?”

“然后格鲁利奥雇用我,他以事务所的名义开了一张九千块的支票给我,就是他从其他人那里收来的支票和借据,再加上他自己的一千块。”

“所以你是替他工作的?”

我摇摇头。“我是他雇用的,为了他当事人的利益而进行调查的,他的当事人就是那个俱乐部在世的会员。根据他的说法,这么一来,我就在律师和当事人的特权保护之下了。”

“这是什么意思?表示你在法庭上可以拒绝回答问题?”

“我想我们都不顾虑这一点。而是这么一来,我就不必把我的调查结果告诉警方,也不必透露我的雇主格鲁利奥、或他的当事人所告诉我的事情。”

“这样真能保护你吗?”

“不知道。格鲁利奥好像觉得如此。在任何情形下,我不告诉警方任何信息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才不管什么法律细节。所以有任何律师和当事人特权的保障很好;不过就算没有,我也会保密的。”

“你真是我的英雄,”她说,“你会为客户做任何事情。”

“不完全是,”我说,“因为我告诉他们,任何时候我都可以让警方介入。我主要关心的是在凶手继续行凶之前阻止他。”

“他们关心的也是这个,不是吗?”

“你这么认为,对不对?我不知道我坐在对街的阶梯那段时间,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我的印象是,与不让自己的名字登上讣告栏相比,他们更关心的是不让三十一俱乐部成为电视上的八卦新闻。如果这件事被报道出来,俱乐部就得结束。别忘了,这个俱乐部早在他们出生之前就存在了,他们也希望在自己手上传下去。他们不会想为这个俱乐部而死,但是也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俱乐部消失。”

“男人啊。”她说。

“要命,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我说,“有两个人打着一模一样的红黑条纹领带,可是居然没有人提起。我看根本都没人注意到。”

“真可怕,”她说,“不过我不相信。是你编出来的,对不对?”

“没错,是我编的,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自己也不会注意到的,你这老头子。”

“可能会的,我在观察能力这方面很有训练的。”

“你形容一下他们的领带。”

“谁的?”

“每一个人的。”

“这个嘛,格里·比林斯系了领结。”

“他一向系领结。什么颜色的?”

“呃——”

“那就别瞎编了。你记得任何一个人的领带吗?”

“有些是条纹的。”我说。

“嗯。有些人不是。”

“我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说,“比领带重要多了。”

“没错,”她说,“那我就不追究了。”

我收下格鲁利奥的支票,跟他们谈到安全的问题。“你们应该做的,”我说,“就是去注意一些习惯上会忽视或习以为常的事情。街上有人跟踪你吗?有同一辆车子老是绕着你的街区打转吗?或者在街对面窥视你的房子吗?你是不是经常接到可疑的电话?电话里有很多杂音吗?或者会有咔哒声、音量忽大忽小?”

“妄想症发作了。”有人说。

“在我们这个时代,某种程度的妄想症是生活的一部分,”我说,“你们比平常人更容易妄想一点。因为有个人想杀你们,你们刚刚付了一千块给我。你们不会希望让拿钱的人太轻松的。”

“找个保镖怎么样?”

“我的司机身上有枪,”埃弗里·戴维斯主动说,“而且车子是防弹的。我不是因为现在这件事才弄的。我们曾有几个朋友坐在车上被扫射——埃德和雷亚·范伯克对不对?”

“我在报纸看过那个消息。”比尔·鲁盖特说。

“哦,我听到的是第一手资料,埃德自己告诉我的。那群狗娘养的用手枪拼命射他,后来我又在报上看到其他消息,于是我就买了部加长型轿车,雇了一名司机。而且我找的司机以前当过保镖。”

“他会跳到火线上吗?”鲍伯·伯克想知道,“他会替你挡子弹吗,埃弗里?”

“我想不会,我付钱给他不是要做这个的。”

我说:“我不会劝任何人不要雇保镖,但我也不认为你们需要。我想对你们来说,警戒一点要比雇一个人来保护更重要。你们必须无时无刻保持戒心。”

“要随时检查自己有没有被跟踪?”

“还有其他,记得伊恩·赫勒是怎么死的吗?”

“跳到正要进站的地铁火车前面。”有人说。

“跳下去,或摔下去,”我说,“我们假设当时他是被推下去的。负责处理的那个警察在地铁站值勤很多年了,因此他自己在地铁月台上一向非常小心。他会提防那些满街乱走的神经病,小心不要夹在月台边缘和任何可能的疯子中间。但是只提防疯子,也保护不了伊恩·赫勒。”

“为什么?”

“我们假设把赫勒推下去的人是他认识的,是他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那是我们其中之一。”肯德尔·麦加里说。

“不一定,但是我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开一张一千块的支票,并不表示你们因此就是清白的。但是我们先假设,赫勒当时在地铁车站,等着车子来,有人走向他。”

“他认识的人吗?”

“认识他的人,”我说,“直呼他名字的人。‘你是伊恩·赫勒,对吧?你不记得我了,不过我们在某某人的宴会上见过面。’他对赫勒很熟悉,可以找到搭讪的话题,赫勒也不担心会被他推下月台。他只会觉得比几分钟前更安全,因为他身处在一群有潜在危险的陌生人中间,并不全然的孤单。他身边有一个朋友。”

戈登·沃尔泽说,那太邪恶了。洛厄尔·亨特说:“你知道,我想到《敦父》那部电影。攻击你的都是你信任的人,是你永远不会怀疑的人。剧情都是这样安排的。”

“凶手一定就是利用这一点,”我说,“另一方面,伊恩·赫勒不是个好例子。他是在高峰时间发生意外,当时月台很挤,任何人都可以找到一个适当的位置,抓对时间推他一把。但只要照我刚刚说过的方法,同样的事情也可能发生在非高峰时间空荡荡的月台。”

“所以我们不该去乘地铁了。”有人说。

“你们应该做的,”我建议,“就是把凶手想成一个你信任的人,而非凶恶的刺客。想想艾伦·沃特森回家的途中被凶手跟踪,然后沃特森在奥斯汀街停下来买比萨时,凶手就顺利地上前跟他打招呼。‘艾伦,你好吗?你要走回家?我跟你同路,一块儿走吧。’就算沃特森从没见过这个家伙,他也会假设对方是邻居,或者是个他见过却忘记的人。两人说不定还愉快地交谈了一会儿,然后他就忽然掏出刀子刺进沃特森的胸口。”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都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我告诉埃莱娜,“有几个人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应该弄把枪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可能弄不到枪支许可,这么短的时间肯定弄不到,所以他们就得冒着以非法持有武器罪名被捕的危险。”

“总比被杀害好,不是吗?”

“那当然,而且这些人都有头有脸,就算最终他们得用一把没登记的手枪保护自己,也不会有人急着要起诉他们的。但假设有个完全没恶意的人跟他们借个火点烟,或者不小心一个踉跄,摔在我们武装英雄的怀里怎么办?”

“砰砰。”

“我告诉他们,如果有任何不寻常的事情出现,就打电话给我。他们彼此也会保持联络。真滑稽。”

“怎么说?”

“这样让他们彼此联系在一起,比以前更亲密。别忘了,这群人共同存在于一个非常亲密的组织超过三十年——但是每年只有一个晚上而已。他们借着一种深切而长期的兄弟之谊互相结合,但彼此其实并不了解。”

“然后呢?”

“然后现在情况改变了,再没有比对抗共同敌人的需要更能使你们紧密联系。但同时,敌人也可能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游戏里的小老鼠不是说过这类话吗?”

“‘我们已经见过敌人了,他就在我们中间。’问题是我们没有见过敌人,没有正面见到过。他可能是我们其中之一,也可能不是。所以——”

“所以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但是却又有点不安。”

“差不多就这样。他们第一次必须和其他人保持联络,就好像食人族和基督徒一样。”

她露出困惑的表情。“你知道,食人族和基督徒,是一个逻辑问题。有六个人要渡河,三个是基督徒,三个是食人族。船一次只能载三个人,可是不能让一个基督徒单独和两个食人族在一起,不然他就会被吃掉。”

“我觉得很不真实。”

“看在老天的分上,”我说,“这个故事不是要写实,是一个逻辑问题。”

“哦,我是个犹太女孩,”她说,“食人族,基督徒,有什么差别吗?谁分得出来呢?”

“显然不会是你。”

“不是我,”她表示同意,“你知道我怎么想吗?异教徒就是异教徒,我的想法就是这样。”

我们在隔壁街口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吃晚饭。还是没有下雨,可是感觉似乎像下过雨一般。“你见到格里·比林斯了,”埃莱娜说,“希望你问过他对这种天气有没有什么办法。”

“老天,这种话他一定听烦了。”

“如果他不厌烦指着墙谈论暖气团和冷锋,那么他大概就不会对任何事情厌烦。你看到他在电视上指着地图或什么表格,其实那些图都不是真的,你知道。”

“是有人替他指吗?”

“他没有真的指着什么,”她说,“他指着的影像,其实是把地图或表格的影像重叠上去的。看起来没什么不对劲,但其实他站在那儿只是指着一片空墙。这或许是这份工作最困难的部分,得记得墙上哪部分是怀俄明州之类的。”

我们抢着付账,她想付,因为她刚卖出一幅着色画,价钱是当初买来的大约一百倍。我说,那也不过是几百块而已,而我才刚赚到九千块的聘用费。

“你还是得认认真真去赚这笔钱,”她说,“可是我那幅画已经卖掉,送出店门了。这笔交易完成了,结束,完毕。”

“真不幸,”我说,“你抓住我的要害了。”

回到家,我检查应答机。詹姆斯·肖特没打来过,我原希望他打来的。我打过去找他,没人接电话。然后我又拨到对街旅馆的电话去,试试看自己是不是忘了设定自动转移,结果听到的是忙音,表示我没忘。

我又试了福瑞斯特山艾伦·沃特森的遗孀家,没人接。

“你一直没休息,”埃莱娜说,“想去看场电影吗?还是该去参加戒酒聚会?”

我说:“我在考虑乘出租车去约克维尔。”

“那是什么地方?”

“聚会的地方。”

“圣保罗方便多了,为什么大老远跑去那儿?你想去找你辅导的那个人,对不对?”

“我没在辅导他。”

“非正式的辅导。他没打电话来,让你很担心。”

“应该是吧。你那些阿尔-阿侬戒酒中心的朋友会怎么说?”

“他们会告诉我,你怎么进行你的戒酒计划与我无关。”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想知道他们会教你怎么做,而如果你想知道,就得自己去问他们。”

“我不应该去烦他。”我说。

“你这么想,嗯?”

“我应该为自己去参加聚会,而不是为其他任何人。如果他没喝酒,那很好,而如果他出去又开始喝酒,那也无所谓。”

“所以呢?”

“所以我很担心他会喝酒,”我说,“而且我担心那是我的错。但如果他喝酒,那不会是我的错;他继续戒酒,也不会是我的功劳。无论如何,他自己的意志最重要,对不对?”

“你说的都对,先生。”

“得了吧。”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样?坐出租车去上城?”

“不了,去他的,”我说,“我们去看电影。”

我们看的那部电影里,男主角是唐·约翰逊饰演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丽贝卡·德·莫妮扮演是他

的辩护律师。离开戏院时,埃莱娜说:“真不敢相信她长得那么像希拉里。”

谁是希拉里,我问。还有,谁长得像她?

“希拉里·克林顿,”她说,“还会有谁?德·莫妮长得真像她,连总统都可以骗过。你没注意到吗?真不敢相信。你神游到哪儿去啦?”

“我想是迷失在太空里吧。追悔过往,恐惧未来。”

“还是老样子。提醒你一下,唐·约翰演的坏蛋。”

“这个我还知道。”我说。

“哦,那就够了。看来总算下雨了,我感觉到雨点,除非哪一户的空调在滴水。”

“不是滴水,我也感觉到了。”

“两个人都碰到空调滴水?我看是不太可能。接下来你打算做些什么?”

“不知道,回家吧。”

“坐在家里看着窗外发呆?打几个没人接的电话?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差不多就是这样。”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她说,“陪我走回家,然后你去看看米克要不要跟你共度今宵,灌点咖啡和毕雷矿泉水,观赏日出,之后你们再一起去望弥撒,参加圣礼。”

“是领圣餐。”

“随便叫什么。”

“异教徒就是异教徒,嗯?”

“我可没说。”

到了凡登大厦门口,她说:“确实开始下雨了,你要不要上楼拿把伞?”

“雨没那么大。”

“要不要看有谁打电话来?要不要去看看天气报告,顺便瞧瞧你的朋友格里·比林斯打了什么颜色的领结?不了,你不需要天气预报员告诉你雨往哪个方向下。”

“不需要。”

“当然了,你只想去葛洛根,你会替我向米克问好吧?玩得开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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