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沃特·依格纳修斯·格拉堡没有晚上绕着格拉姆西公园跑步的习惯。如果后面追着的是长跑选手,我肯定没有机会。我看他当时连试都没试。我比他早跨出几步,他完全没料到我要逃跑。我虽然没停下来看他是否跳上人行道追我,却听到他在叫“喂!”还有“妈的,干什么啊?”还有“你要上哪儿去?妈的!”声音在我后面变小,而且是迅速变小,说明我像个贼一样很专业地逃跑时,他只不过站在原地大吼。

不幸的是我也没有慢跑的习惯,所以靠着被激发出来的肾上腺素跑过两个路口后,我一手用力抓住胸口,一手抱住灯柱。我的心脏评评狂跳得显然很不健康,同时我也喘不过气来,不过那位昔日的绘画大师也不见踪影,这就意味着我没有危险。两个警察在为命案找我,还有一个开口要我并没有偷到的珠宝的一半,但至少我目前不会被一个疯狂的艺术家活活打死,这也算是小有成就。

恢复正常的呼吸后,我顺着路走到春天街的一家酒吧。这家店没什么艺术气息,坐在那儿喝烈酒或啤酒戴着布帽子的老人也没什么气质。它可能在苏荷区全面整修以前很久就开始营业了,多年下来累积了一种温馨的气氛,以及由发霉的啤酒、有问题的水管和尿湿的狗融合而成的家庭的味道。隔着几张凳子,两位绅士正在追忆鲍比·汤普森那个全垒打如何为巨人队赢得了一九五一年的锦标赛。他们当时属于纽约巨人队,对这两位饮酒的同伴来说,那就好像发生在前天一样。

“是拉尔夫·布兰卡投的球。鲍比·汤普森猛击过去。我总是在想,当时拉尔夫·布兰卡到底作何感想。”

“他从此名垂千古啊。”另一个说道,“要不是他投了那一球,你怎么会记得拉尔夫·布兰卡?”

“瞎说。”

“你不会记得。”

“我会忘掉拉尔夫·布兰卡?瞎说。”

啤酒喝光后,我走到后面的电话那里试着拨吉莉安的号码。铃响时,我在思索如果是克雷格来接我应该跟他说什么,不过他没接,而且也没有别人接。铃响过八声或十声后,我收回了那一角硬币,向查号台要到了克雷格家的电话号码。铃响了三下后他接了。

“嗨,”我说,“我牙疼。请找吉莉安,好吗?”

很长一段沉默。应该正在努力思考吧。然后他说:“哎哟,伯尼,你可真冷静。”

“冷静得像根黄瓜。”

“你可真不简单,伯尼。在哪儿打的电话?哦,算了,不用说了。我不想知道。”

“你就不想要点信息?”

“你这是在学谁说话?”

“彼得·洛。我知道学得不很像。鲍嘉我可学得太像了,亲爱的,不过我学彼得·洛就比较业余。我要跟吉莉安讲话。”

“她不在这里。”

“她在哪里?”

“家里,我想。我怎么会知道?”

“你之前在她那儿。”

“你怎么知——哦,打错电话的那个人就是你。听着,伯尼,我看我们还是别通电话的好。”

“你觉得电话有人监听,是吗,亲爱的?”

“天哪,够了。”

“这段鲍嘉的戏我模仿得不坏啊。”

“够了,够了,什么都别说了,好吗?我坐了牢,被警察骚扰,我的私生活全摊在该死的报纸上任人观赏,我前妻死了,而且——”

“呃,兆头不好,对吧?”

“嗯?”

“你祈祷克里斯特尔快点死,结果她还真——”

“天哪!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

“我有贼胆啊。他们什么时候放你出来的?”

“几个小时以前。”

“布兰肯施普是怎么办到的?”

“布兰肯施普根本就没有经验,他只知道让我老实坐在那里。于是我就坐着。也许他们给我剃光头发,安上电极棒的时候我还那样坐着,一直到他们按下按钮让我受死,到时说不定我还更老实呢。”

“现在已经不兴这套了。”

“凭我的运气,这一套说不定又要流行起来。我把布兰肯施普甩了。那白痴就是不信我没有罪。他要是觉得我有罪,我要他还有什么用?”

“多年来我的律师对我用处可大了,”我说,“可他一直都觉得我有罪。”

“呃,你就是一直有罪,对吧?”

“那又怎样?”

“呃,可是我没罪啊,伯尼。我甩掉了布兰肯施普,找到我原来的私人律师。他不是刑事律师,但他知道我的为人。他能弄清楚屁眼和地上的洞是不同的,而且他也愿意听我把话说完,还告诉我要怎样向警察稍稍透露一点信息。所以今天早上十点他们就打开了牢房的锁,又把我当人看了。这变化感觉不错。被关起来的滋味可不好受。”

“这还用说。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跟谁?”

“警察啊。你说了什么让他们给你松了手铐?”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我只不过松了一点口,就这样。”

“松口讲了什么?”

又一次停顿,但没有第一次长。这次不是思考,更像——呃——想回避问题。然后他说:“吉莉安说反正你有不在场证明。你在看拳击比赛。”

“妈的,你这个浑蛋,克雷格。”

“我只跟他们提了珠宝,没别的。还有我们的那段谈话。”

“你跟他们说了你说服了我偷她的珠宝?”

“没有,伯尼。”他语气谨慎,仿佛是说给正在窃听的耳朵听的,“我只说了我提到克里斯特尔的珠宝时多少有些抱怨的成分,你听了好像还挺有兴趣,可当时我当然不知道你是小偷,而且——”

“你这个狗娘养的,克雷格。”

“你真的发火了,是吧?天哪,伯尼,你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吗?等等。喂,等等。”

“克雷格——”

“果然是你干的。”他说。也许他真的信了,也许他还在朝窃听的耳朵说话,也许他是想证明把我的名字透露给警方是对的。“你星期四晚上去了。她打断了你的工作,你情急之下杀了她。”

“这话毫无道理,克雷格。”

“可你怎么会用我的手术刀?你怎么刚好就有一把在口袋里?”他边说边想,我估计他还不太习惯这种程序。“等等。喂,等等!整个案子你预先都计划好了,让我来背偷东西和杀人的罪名。想必你一直都在勾引吉莉安,没错,你除掉我,把机会留给自己。就是这么回事。”

“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呃,你最好开始相信吧。天哪,伯尼。然后你还胆敢打电话来说要跟她讲话。你可真了不起,我只有这句话可说了。”

“我有贼的胆量。”

“这话你再说一遍也不嫌多。”

“我也不是特别想。克雷格,我——”

“我看我们还是别通电话了。”

“你得讲点道理,克雷格,我——”

咔嗒!

他挂了电话。他先是把我交给警察,这会儿索性挂了我的电话。我抓着死一般的话筒站在那里,摇头感叹人对人竟然会如此无情。然后我又投进一角硬币再打给他。响了八下没人接。我切断连接,把一角硬币塞回投币孔,再拨一次。这回是忙音。

吉莉安的电话打了两次都没人接,我开始纳闷是不是颠倒了两个数字。我翻看钱包想找她给我的卡片,可是自从和格拉堡对峙之后我就没把它放回去。我检査口袋。糟糕——不见了。她说过这号码没登记。我试了查号台,结果当然是没查到。我再拨一次我记得的号码,还是没人接,然后我抬起头改拨克雷格诊所的号码,铃响时还自问为什么要这样浪费时间,而就在我打算提供答案时,她拿起了话筒。

她说:“哦,感谢上帝!你的电话我打了好几小时。”

“我不在家。”

“我知道。听着,全乱了。克雷格已经出狱,他们放了他。”

“我知道。”

“是这样的,他把你的名字说了出去,说你有可能拿走了克里斯特尔的珠宝什么的。他跟警察说话就好像在化妆一样。”

“我敢打赌绝对是。”

“所以今天早上那些警察才会过来。他们一定是知道他就要被放出来了,就赶在那之前找我询问。这都是我猜的。而且他们在找你。我照你的话跟他们说了,至少我是尽量不出错。我太紧张了。”

“我可以想象。”

“还好你去了看拳击比赛,还有证据。我看他们是想把命案栽到你头上。”

我咽了口口水。“是啊,”我说,“还好我有不在场证明。”

“克雷格说他们在找克里斯特尔遇害那晚看到你在她家附近的目击者。可你那晚根本不在,他们哪里找得到人呢?我告诉他,他那样说你实在不应该,可他说他的律师告诉他,他想出狱就只有这法子。”

“卡尔森·弗瑞尔。”

“对,他说另外那个律师根本就没帮上忙。”

“呃,感谢上帝有老卡尔森·弗瑞尔鼎力相助。”

“他不老。而且说实话我也不太感谢他。”

“我也一样,吉莉安。”

“我觉得这整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团糟。我是说,当初你想帮他的忙,可是看看他现在是怎么回报你的!我想跟他说你在找真凶,可我看他根本就没注意听。他来到我的公寓,我们为这事吵了一架,结果他怒气冲冲地走了。哦,其实他也没气跑,是我赶他走的。”

“哦。”

“因为我觉得他们很恶劣,伯尼。”

“我也是,吉莉安。”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查看档案,可是到现在为止我只是在浪费时间。档案里根本找不到叫格拉堡的病人。”

“呃,我找到格拉堡了。他画画说不定还行,可跑步就会要他的命。”

“要是你已经问到秃比的名字,我现在就可以查档案找他。我没查到有谁登记了在蜘蛛酒吧工作。那地方就叫这名字吧?”

“嗯哼。”

“不过我没有每张卡都看。另外我也在找叫约翰尼的人,查了他们是不是律师,不过我看好像没什么指望。”

“算了,”我说,“反正要解决这事得用别的方法。听着,我想查查秃比,但有几件事得先弄清楚。你今晚会在哪里?”

“家里,我想。怎么了?”

“一个人吗?”

“据我所知是的。克雷格不会过来——如果你是这意思的话。我还真是懒得提他。”

“那我过去怎么样?”

停顿一下——既不是在思考也不是在逃避,姑且称之为吊人胃口吧。“听着不错,”她说,“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你不会——呃——”

“喝醉?今晚我打算和橄揽油保持距离。”

“既然如此,我觉得你干脆也跟弗兰奇保持距离好了。”

“好主意。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因为我还不能确定其他事情要耽搁多久。我应该先打个电话给你吗?嗯,我会先打电话。你那张写着号码的卡片被我弄丢了。等我拿支笔,好了。你那边是多少?”

“RH7—1802。”

“买下路易斯安那的前一年。我先前拨了这号码,可是没人接。哦,当然没人,你在诊所。事实上你还在那儿,对吧?”

“伯尼——”

“我有点疯狂,但据说我的神经是钢铁傲的,这可不容小觑。而且看来我恐怕真得用上。我会再打电话给你的。”

“伯尼,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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