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亮相的那一周里,每天下午阿姨都要让我穿上整套的艺伎学徒服装,在艺馆的泥土走廊里来回走,以锻炼我的力量。开始,我几乎无法走路,总是担心自己会往后仰倒。年轻的女孩穿着比年长的妇女更为华丽,这意味着更加鲜艳的色彩,更加亮丽的面料,以及更长的宽腰带。成熟女性的腰带系结在身体的背面,我们称之为“鼓结”,因为它呈一个规整的小盒子状,打这种结不需要用到很多布料。但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使用的宽腰带必须更引人注目。对一名艺伎学徒而言,宽腰带是她身上最出彩的部分,她使用的“悬垂腰带”—— 系结的位置差不多与肩胛骨齐高,腰带的尾端几乎拖到地面。无论和服的颜色有多么鲜艳,宽腰带总是更绚丽。当一名艺伎学徒在街上走在你的前面时,你注意到的不是她的和服,而是她色彩艳丽的悬垂腰带——只有肩膀及身体的两侧会露出一点和服的边缘。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宽腰带必须长得可以从房间的一头拖到另一头。不过,导致宽腰带非常难系的不是它的长度,而是它的重量,因为它通常都是由重磅织锦缎制成的。光是把腰带拿上楼就要费上九牛二虎的力气,所以你可以想像把它绑在身上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厚厚的饰带像一条可怕的蛇,紧勒着你整个身体的中段,沉重的布料垂在背后,让你感觉仿佛有人将一只旅行箱绑在了你的背上。

终于到了豆叶和我举行结拜姐妹仪式的日子。结拜仪式将在一力亭茶屋举行。整个仪式从头到尾只持续了大约十分钟。一个女仆用托盘端来几杯清酒,豆叶和我必须共饮一杯。我先拿起一杯酒喝三口,然后把杯子递给豆叶,她也要喝三口。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喝完三杯酒,仪式就结束了。从那一刻起,我不再是千代了,而是艺伎新手小百合。在做艺伎学徒的头一个月里,年轻的艺伎被称作“新手”,她不能离开姐姐单独表演舞蹈或接待客人。

吃完午饭,豆叶把我带进一力亭茶屋的一个房间里,叫我给她倒一杯茶。茶壶是空的,但她叫我假装倒茶。她想看看我倒茶时是如何应付我的大袖子的。我做动作时尽了全力,但豆叶还是对我很不满意。

“首先,”她说,“你在往谁的杯子里倒茶?”

“您的杯子!”我说。

“你不必刻意讨好我。假装我是别人,那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我说。

“好,那么,再给我倒一杯茶。”

我又重复了一遍倒茶的动作,豆叶为了看我怎么把手臂从袖子里伸出来,几乎扭断了她的脖子。

“你觉得怎么样?”她问我,“要是你把手臂举得那么高,肯定会发生这样的状况。”

我把手臂放低一些,又试了一次。这一回,她假装打哈欠,然后转过去开始与身旁她幻想出来的一名艺伎交谈。

“我想您的意思是我让您厌烦了。”我说,“可是我仅仅倒了一杯茶,怎么就让您厌烦了呢?”

“你可能不想让我看进你的袖子里去,但是你也不必动作那么僵硬啊!男人只对一件事情感兴趣。在倒茶的时候,你可以让他以为他被允许看到你身体的某些部分,而别人都没有获得此种优待,这样他就会很高兴了。如果一名艺伎学徒的表现与你刚才一样——像是女仆在倒茶——那么那个可怜的男人就要大失所望了。”

于是我继续一遍遍地练习倒茶,直到我倒茶时挽袖子挽得恰到好处,既能让客人看见我的手臂,又不让他们觉得我是刻意为之,豆叶才满意。豆叶说手臂最美的部分是它的内侧,所以我举起茶壶时,必须保证男人看见我手臂的内侧而不是外侧。

她让我再做一遍,这一次要假装是在给一力亭茶屋的女主人倒茶。我用同样的方式展示了我的手臂,豆叶的脸色立刻变得不高兴了。

“看在老天的份上,这回我是一个女人。”她说,“你为什么要那样显露你的手臂?大概你正是想惹怒我。”

“惹怒您?”

“那我还能怎么想?你在向我显示你是多么年轻、多么美丽,而我已经是年老色衰了。如果你不是在炫耀,那就说明你举止粗鲁……”

于是我又练习了几遍,直到我学会了一种更端庄、更恰当的倒茶方式,豆叶才宣布我们可以一起去逛祇园,把我介绍给她认识的茶馆女主人。

这天晚上,我平生第一次去关西国际大酒店参加宴会。宴会是一种非常正式的活动,在一间铺着榻榻米的大房间里,所有的客人肩并肩坐成一个U字型,一盘盘食物摆在他们面前的小桌子上。在场招待的艺伎在屋子的中间活动——就是U字凹进去的那部分——在每个客人面前跪几分钟,给他斟酒,与他聊天。宴会不是什么令人兴奋的活动,作为一名新手,我的工作比豆叶更没劲。我只是像影子一样跟在她的身边,每当她向客人介绍自己时,我也就跟着深鞠躬说:“我名叫小百合。我是一个新手,请多多关照。”

一场正式的宴会通常持续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小时,所以八点不到我们就从茶屋里出来了。站在大街上,我刚想感谢豆叶并向她道晚安,她却对我说:“嗯,我原本想送你回家睡觉了,但你看起来精力充沛。我现在要去小森田茶屋。你同我一起去吧,让你见识一下非正式的聚会。也许我们可以尽快帮你打入社交界。”

我没办法告诉她说我太累了不想去,所以我只得强咽下自己的真实感受,跟着她走。

我们进入茶屋后,一个女仆领我们到二楼的一间屋子。当豆叶跪下来拉开房门时,我瞥见七八个男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还有大约四名艺伎陪着他们。我们鞠躬后进到屋内。按照 豆叶事先对我的吩咐,我们先向别的艺伎问好,接着与坐在桌角的东道主打招呼,最后才招呼其余的客人。

我进屋时,看见又有一名艺伎带着一名学徒加入了宴会。她们背朝着我,我后来才看见她们的脸。你可以想像出我看到她们时有多震惊,因为在桌子的另一边坐着我惟恐避之不及的女人——初桃。她朝我微笑,身旁坐着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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