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前一个月,恰好就是民乐团的比赛。

纪忆不得不一边复习,一边排练。

其实这段时间,不光是民乐,舞蹈团、交响乐团、体育特长生都要参加各种比赛。不过大多数人都不太复习,附中特长生历来优秀,夺冠是家常便饭,都能拿到大学保送名额。

所以像纪忆这种刻苦学习的,在乐团里绝对是奇葩一样的存在。

她排练完,收拾好东西,想着继续回教室去自习。

忽然就有个师妹跑进来,神色怪异:“纪忆,纪忆,校门口有人找你。”

校门外?

纪忆带着疑惑走出校门,看到校门口负责执勤的学生,都在交头接耳议论横在正门的四辆车。附中门口有车不奇怪,可开车的都是年轻男孩,还是四辆车一字排开,实在很难不让人注意。而且,这些人实在太有名,都出自最有名的那所工读学校。

能进工读的,大多是学校管制不了的未成年学生,或多或少有过一些犯罪经历,却又不够进劳教所那么严重。所以那里和附中,简直就是地狱和天堂的距离。

尤其在2001年,这种阵势的混混,还是不太常见的。

她认得,其中一辆车上是暖暖的男朋友肖俊,还有经常他一起的兄弟付小宁。

“西西,”付小宁说话总是很温柔,半个脏字儿都不带,甚至比附中的一些差生显得文明,“找你没别的事儿,知道暖暖在哪儿吗?”

“西西,来,那里晒,过来这儿说话。”肖俊不太爱说话,对她倒是客气。

人来人往,躲着那几辆车的附中学生都纷纷回头,看她。

六月底,已经很热了,她站在日头下,这一瞬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不出去,这些人一直堵在校门,出去的话……她根本不想迈出去一步。

“怎么了?”付小宁向着她走过来。

她本能想要退后,就忽然被一个人影挡在前面,竟然是闻讯赶来的班长。班长历来是个有革命思想的人,尤其看不惯这些人:“附中不许外校人进入的,这位……同学请帮忙,后退几步,给我们放学的学生让个路。”

付小宁轻笑,噢了声:“我也没想进去,就是问西西点儿事儿。”

班长听他称呼纪忆小名,反倒困惑了,低声问她:“你很熟?”

纪忆摇头,含糊说:“我和他不熟。”

她难以启齿,尤其更难对班长说,这些人都和暖暖有关。

幸好,他们只想找到暖暖,也不想在她学校闹什么不愉快,就此作罢,付小宁只是最后瞥了纪忆一眼,若有所思笑笑。

不知是谁,把这件事说给了年级组长听,纪忆被叫到办公室,被年级组长和班主任一起训了一晚上。大概意思是她早被寄予厚望,不要随便和校外人往来,尤其是这种工读学校的社会混混,很容易惹出大事。

纪忆真是有苦说不出,含糊着,被批斗了整个晚自习。

暖暖后来的解释是在吵架,所以手机关机了,她抱着纪忆不停求饶:“好西西,我错了……我悄悄和你说,小叔说期末考试完,要带我们去游乐园,算我补偿你好不好?”

季成阳?她心飘荡了一下,忽然就软化了。

“你看,你笑了,”暖暖立刻轻松了,“不过你还真好哄,我们小学春游不就是去游乐园吗?这都多大了,竟然还要去……哎,别看我,别看我,我就是随口抱怨几句。”

她的确很期待,期待极了。

至于暖暖的那个高级混混男朋友,她不太当回事,说不定没几天又分手了。那时她以为这是一个插曲,却没预料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暑假如期而至。

期末考试成绩会在十天后公布,到时就会有一个全年级的排名。

然后所有人开始选择自己的命运,从文理开始,选择自己不同的人生路。

因为期盼已久,所以在期末考试第二天,季成阳就开车带他们去了石景山游乐园。北京的游乐园她最喜欢这里,就是因为那座格林童话里的城堡。每次来这里,她都能想起小时候看得那本繁体版的格林童话。

暖暖玩了一次激流勇进还不过瘾,自说自话又跑去排队。

纪忆远远看着她一边很有耐心地站在队尾,一边拿出手机,就明白她是想找个机会脱离季成阳的视线,好和男朋友电话聊天。

她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脱掉鞋子,把腿蜷起来,下巴垫在膝盖上看飞来飞去的过山车。

身边的季成阳,一手搭着长椅的靠背,另外一只手拿着矿泉水在喝着。

她特别喜欢他今天的样子,只是穿着黑色短袖和运动中裤,清爽英俊的像个大学生。

也不对,他本来就是大学刚毕业不久。

“下个月去新西兰?”季成阳打开饮料,喝了口,有冰水沿着瓶身流下来,流过他的手臂。纪忆看着膝盖上的一道细小的阳光,这是从树叶的缝隙穿过来的:“嗯,我们民乐团比赛拿了第一,去新西兰做交流,”她抬头问,“那里好玩吗?”

季成阳似乎回忆了一会儿:“还不错,是个很值得去的地方。”

他说不错,那一定是非常不错的地方。

她继续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过山车。

他察觉了:“想去坐?”

“不敢坐,”她轻吐舌头,“可是又一直想坐,暖暖那个大恐高症,不愿意陪我去。”

真让她一个人去坐,她也不敢。

季成阳忽然探身,挡住了她眼前的视线,她疑惑,就看见他又坐直了身子,手里多了一个空瓶子。原来他是发现她的水喝完了:“我去买水,你坐在这里等着,别乱走。”

……她很想说,自己马上就要十六岁了,完全没有被拐卖的危险。

他很快买回来,还拿着两张过山车的票。

她看暖暖那边绕了几圈的队伍,估摸着自己回来了她还在排着,就很兴奋地跟着季成阳去了。可是真坐上了过山车,看着保险杠降下来,扣在自己的肩膀上时,她忽然有些害怕了……“别怕,”季成阳安抚她,“我在这里呢。”

是啊,他就在自己身边,一个手臂的距离。

甚至只要动一动,就真的能碰上了。

她安慰着自己,感觉着过山车缓缓开动,然后一个震动后,就开始向着最高点慢慢开去。整个人都仰躺着,视线两侧除了天空,就只有他。

他挺直的鼻梁,还有眼睛……

他忽然碰了碰她的手臂,把手心面向她,纪忆立刻胆战心惊地把手放上去,紧紧握住他的三根手指,就在想说很害怕的瞬间,整个人都以飞的速度坠落了下去。

第一个高坡是最高的,也是最吓人的。

其实后来再如何翻转,她都没感觉了,因为整个人都吓得木掉了,只知道紧紧抓住他那几根手指,眼睛都不敢睁开,就听着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刮过。最后停下来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保险杠又升起来,竟然听到后边的女孩子吓哭了……

她睁开眼睛,短暂的模糊视线里,只有他觉得有趣的笑。

季成阳看她呆呆坐在那里,再看看身后哭着的女孩子,终于伸出手臂,把她整个人从座椅上抱了出来,然后牵着她的手,从出口的台阶走下去。

到真正落地了,站在滚烫的水泥地上了,纪忆才觉得自己的腿是软的。

他们走在树荫和阳光的交界处,季成阳刚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想要咬住。

纪忆忽然嘟囔了一句:“我这辈子再也不坐过山车了……”

他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惹来经过的两个女孩子回头,很羡慕地看着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真正愉快地笑出声,很好听。

也是同时,她发现自己仍旧攥着他的手,像小时候一样,攥得特别紧。

这趟过山车之旅,在吃晚饭时被暖暖狠狠嘲笑了一番。

暖暖嘲笑完她,忙对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的季成阳说:“小叔,我不吃葱姜蒜韭菜,不吃动物内脏,不吃带皮的肉和肥肉,还不吃——”

“西西呢?”季成阳有意打断。

“我随便,什么都可以。”她说。

“你没有不喜欢吃的?”

她想摇头,却被暖暖揭穿:“她不吃鱼,这还是我观察出来的,她吃饭从来不夹鱼。”

其实……她真的随便。

不喜欢吃就不夹就好,哪怕别人夹过来,吃几口也死不了人。

季成阳完全意料到了:“女孩子不能太挑剔,但要学会适当挑剔,”他翻着菜单,清淡地说着,“你习惯强调自己的‘不喜欢’,别人才会习惯去注意你,尊重你,爱护你,不过要记住,特别要求有一两个就足够了,太多要求只会让人反感。”

暖暖咬着筷子,眨眼睛:“小叔,你第一次教育人诶。”

他眼皮都懒得抬:“这是做人的艺术。你已经没救了,不需要教育。”

……

他随便点了几个菜,然后才问小姐:“有没有什么特别推荐的汤?不要是鱼汤,我这里有人不吃鱼。”身边的服务生立刻绕开和鱼有关的,推荐了一道老火汤。

服务员开单离开。

季成阳这才拿了茶,润喉:“以后出去吃饭,记得告诉陌生人,你不吃鱼。”

纪忆也咬着茶杯,嗯了声。

季成阳开车把他们送到楼下,准备走的时候,纪忆都下车了,又忽然回身,趴在车窗上仰头问他:“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他笑:“哲学博士,还没拿到学位,在休学。”

她不熟悉的专业,不熟悉的表达方式,原来大学也能休学吗?

一年后即将面对的大学生活,对她来说是神秘的,尤其前路已经有了这个天才一样的人存在。哲学……博士吗?

身后有人走过,叫她的名字。

竟然是二叔和二婶,她回头,叫了声,还想着继续去问他一些关于文理科的问题,毕竟十天后,她就要决定自己是读文还是读理了。

二婶却出乎意料地走近,笑着和季成阳寒暄:“小季啊,真是好久不见了,听说你最近特别照顾我们西西,多谢你了。”

季成阳说:“没什么,我从小就认识西西,已经习惯了。”

“是啊,西西不懂事,从小就喜欢跟着你这个叔叔到处玩,”二婶非常礼貌地打断她,“不过现在大姑娘了,也该学着避讳避讳了……”言下之意非常明白,一个快高三的大姑娘,天天跟着个非亲非故的年轻男人到处跑,终归不好。

暖暖听了有些不高兴。

他似乎微微怔愣,然后很快,客气地说了句什么。

纪忆竟然没有听清,她是心乱如麻,怕季成阳会生气。忙就说再见,回了家。

她在自己房间塞上耳机,听英语听力题的时候,二婶进来,语重心长说了句:“大姑娘了,不要总是和别人的叔叔出去玩,乖。”

她没吭声,忽然就想起在那个小山镇,他和阿亮说的那句话。

“敢于背负自己理想的人,才能有机会成为别人理想中的人。”

他六岁开始学钢琴,比同龄人晚,九岁已经登台演出。小学跳级两次,念了四年,十六岁就读宾夕法尼亚大学,到现在……哲学在读博士,正在休学。

同时,也是一名战地记者。

如果说她有什么理想,那就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o⊙)今天下午打开电视,正好是电影频道,我忽然听到……里边说:“你个孽障……”觉得好耳熟啊,定睛一看是……大话西游……

艾玛,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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