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的男朋友两天前离开了成都,恰好就避开了这场地震。

当天晚上,暖暖妈妈提醒她们,千万不要睡得太沉,随时要做好应付余震的准备。这种叮嘱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因为纪忆完全无法睡着,闭上眼睛,就想到季成阳,他的手机已经从无法接通,直接进入到了关机状态。

深夜,再次有了强烈余震,房间里的人都转移到了院子里。

她抱着膝盖,坐在小椅子上,和暖暖相对无言,一个字都不想说。无能为力,此时的纪忆深刻体会到这四个字,灾难在你的身边降临,和在新闻报道里看到的感受是完全两个概念。

不远处,暖暖妈妈在陪着暖暖外公闲聊,在说着今年的事情格外多,上个月月底,山东火车相撞,死亡伤亡数百人,到了这个月,没过半,四川这里又有了地震……暖暖妈妈和季成阳关系始终不错,也一直揪着心,最后倒是要年过八十多岁的老人反过来安慰她宽心。

一楼客厅的电视机是打开的。

直播着救灾画面,纪忆看得目不转睛,特别怕他出现在镜头里,从哪个角落里抬出来的人就是季成阳,可也期盼着他出现哪怕一个背影,是平安的……

“西西,”暖暖也是忧心忡忡,可看她这样免不了心疼,想要去分散她的注意力,“我这次回国,去看过徐青,是她姐姐陪着我去的。”

暖暖的话,将她拉回到现实。

那个少年早逝的热心班长,是每个高中同窗心中的遗憾,同龄好友的去世所给人带来的震动,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纪忆轻声说:“我没去过,不敢去,我只在他去世之前和班里同学去他家里看过,那时候他看上去还挺好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开始也不敢,后来站在他墓前看他的照片,总觉得这个人应该还活着,完全感觉不到他真不在了,”暖暖也将下巴放在膝盖上,低声说,“我还能记得特别清楚,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初吻那次他抱着我的手臂都是发抖的,吻完还特别不好意思和我说话……”

纪忆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时候怕耽误学习,两个人谈着谈着就分了,现在想想,还挺可惜的,”季暖暖低声说着,“他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再去念军校,我绝对能帮他很多忙,把他弄回北京,他带他的兵,我做军人家属也不错。估计我爷爷最开心了,我家里人都喜欢我找穿军装的,他家里的条件也能改善不少。”

这是一个假设。

纪忆看着季暖暖的侧脸,想,如果暖暖当初没和肖俊分手呢?又会是怎样的生活轨迹。如果……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不是季暖暖,那么季成阳也不会有机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又是怎样的成长过程。

最初,大家都以为只是开始了一段感情,可往往被影响的却是整个人生轨迹。

季暖暖只是想倾诉,并没有什么中心思想。

纪忆边看着新闻,边和她小声聊天,时不时去拨季成阳的手机,仍旧是无休止的关机提示音。客厅的电话铃声也始终没停过,都是从各个地方打来问平安的,每次响,纪忆都会激灵一下,去仔细听是谁打来的。

一次两次,十几次,二十几次……

到最后,她已经数不清到底来了多少电话,仍旧在电话铃声响起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季暖暖妈妈拿起听筒,然后忽然叫了电话那边一声:“你在哪儿?安不安全?离成都有多远?”

纪忆猛站起身。

暖暖妈妈对着电话,听了几句后,神色渐放缓,终于露出了从昨晚到现在的第一个笑容,转身,对纪忆招了招手:“西西,来。”

她跑过去,接过听筒:“喂?”

心跳的很急,胸口闷闷的,甚至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西西,”季成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我现在很安全。”

“你在哪儿?”

“在达州,”季成阳知道她一定不认识这个地方,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在四川省内,但不是重灾区。手机昨天在地震的时候丢了,又一直在忙着帮忙转移病人,这里很乱,现在才有空给你电话。”他一段话解除了所有的疑问。

“你在医院?”纪忆抓住重点。

“是,”季成阳并没有避讳这一点,更加清晰地解释,“有一位采访对象住在这家医院,地震以后,这里很混乱,就留到了现在。”

她的心稍稍放下来。

季成阳就站在医院保卫处的小窗口外,握着电话听筒,听着纪忆的声音,这一刻的安稳感将让过去十几个小时的高度紧张情绪都消散了。

地震来得太突然,当时的他正在病房里和朋友一起陪着两个一百多岁的老人家闲聊,忽然而来的震动让所有人都惊住了,护士跑进来,猜测是氧气房发生了大爆炸,不停安慰这些病房内的老人家们,说马上会查明原因之类的话。

后来猜到是地震,大家都慌了,急忙着疏散病人。

这个科室的病人很特殊,都是七八十岁到一百多岁的老年人,大多家属都不在,都是女性的陪护工作者,疏散起来根本背不动病人,只能用轮椅一个个往下抬……

季成阳和两个朋友,帮着背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用了近一个小时,才算都将可以离开病房的人转移到楼下。

下午四点,汶川地震的消息被确认。

有赶来的家属,开始将草坪上休息的病人带离医院。

所有的电话线路都出现了故障,移动网络也陷入瘫痪,直到一个小时前,医院的电话才能对外通话。所有固定座机旁,都有护士拿着名单,在一个个联系患者家属。

他始终在一旁等着,等到拿起听筒,听到她的声音,才算是安了心。

“等道路畅通了,我会立刻回成都。”季成阳告诉她。

此时此刻,有很多身体健康、头脑冷静的记者在陆续进入灾区,而他这种身体状况,真正要做的是不成为别人的负累。电话另一端的纪忆答应着:“好,只要你在那里安全,可以多等几天……你真的在达州吗?”她怕他会骗自己。

“真的,相信我,西西,我很安全。”他言简意赅。

旁边的两个记者朋友也在等着给家人电话报平安,季成阳很快结束通话,将听筒递给身后的好友。

这晚,三人也没离开医院。

余震的危险让整栋住院楼里的病人都走了□□成,留下来的都是脑梗、心衰等离不开病床的病人,还有没有任何家属的孤寡老人。留下来的医护人员并不多,从晚上八点多开始就不断有医生、护士组成的救援小分队,离开医院,连家都来不及回,直奔汶川救灾。

三个人就睡在病房里,和他们下午的采访对象在一起。

深夜,护士来查看病房的时候,发现季成阳的状况也不是很好,给他也安排了吸氧。被采访的两个抗战时期的老兵,看到季成阳这样的身体,反倒去关心起了他。

慢慢地,他们几个人又聊了起来。

下午因地震而中断的谈话,在这样笼罩着灾难气氛的夜晚,重新开始。

这是两个没有家人的抗战老兵。

出身黄埔军校15和17期,参加过长沙会战、衡阳保卫战、湘鄂赣边区各大战役,

当老人知道他曾是战地记者时,更告诉季成阳,在半个世纪以前,他也曾接受过西方战地记者的采访,这个话题反倒引起了他们三个记者的兴趣……就这样,话题连着话题,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凌晨三四点。

护士来查房,很严肃地让众人不要再谈,中止了这场谈话。

接下来的两天里,纪忆虽没了最初的恐慌无措,却仍忧心季成阳的处境。

电视机里播放着不间断的救灾报道,死亡的平民,还有因救灾而牺牲的士兵,不断攀升的伤亡数字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这天吃午饭的时候,暖暖中途出去接电话,忽然在楼梯间尖叫了一声。

那种充满喜悦的惊呼,让纪忆马上放下筷子,完全忘记了同桌吃饭的几个长辈,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出了饭厅。

一楼,季成阳将自己的背包放到地板上。

他的上衣袖口划了一个挺长的口子,隐约露出了手臂皮肤,鞋底也都是泥土。

就如此风尘仆仆,抬头望来。

纪忆穿着拖鞋,急切地跑下去,蹬蹬地踩过每一级木质台阶,明明只是二楼,却显得路途如此漫长。漫长到她完全没有了任何耐心,跳下最后两级台阶,扑到了他的怀里。

扑鼻而来的是多日在外的尘土气味,让人鼻酸的陌生气息。

可手臂的力度却是最熟悉的。

季成阳将她整个人都抱在胸前,慢慢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和她说着话。

声音太轻,除了纪忆没有任何人听得到。

饭厅里走出来的长辈们,暖暖外公更是看出了这个拥抱里的一些情感端倪,惊讶地问询着暖暖的母亲。而被众人关注的两个人,一个是忘记了身外环境,一个则是镇定坦然地面对众位长辈的目光,向楼上的暖暖母亲轻点头,示意自己平安回来了。

“小泪包,”他继续轻声劝着,“我身上很脏,你再哭,一定会蹭的满脸都是泥……”

作者有话要说: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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