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敬拜见大伯母。”梁肃在京口附近抓到武大后,也没急着回应天,听说萧源还在广陵,就一路直赶了过来。刚下马想梳洗下,去见萧源,却听贺妈妈说,独孤夫人也在,他心中一松,正愁没借口陪萧源去应天呢!他随手洗了一把脸就先来拜见独孤夫人了。

梁肃从应天追武大开始,就没怎么休息过,荒郊野外的,也不可能有地方洗澡,加上天干物燥,梁肃现在完全就跟泥人一样,除了一张脸是干净的,皮靴的污迹都厚了,踩在独孤夫人船舱里华贵的地衣上,留下了几个深深的污迹。

独孤夫人厌恶的皱眉,“这么晚了,你来广陵干什么?”

“听说伯母要去应天,侄儿特地前来护送。”

梁大姑娘抽了抽嘴角,真是说的比唱得还好听!

“你倒是费心的!”独孤夫人死死的盯着梁肃。

梁肃垂目不语,木讷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情绪,而这种表情无疑是独孤夫人最恨的!和他那个不要脸的贱婢娘一样!独孤夫人双手在衣袖下死死的绞着。他的那个贱婢娘就是用这种憨厚老实的模样,骗得了自己的信任,让自己傻乎乎的以为她和其她狐狸精不一样!允许她生了梁肃这个贱种、又傻乎乎的真以为梁谦不喜欢这庶长子,眼不见为净,所以才把他送到霍家去受苦!还过继到了二房名下!

而她却不知道,人家其实在一开始就一步步的算计好了!要不是娘和皇后姑姑帮了自己,指不定现在这对贱婢母子要在自己面前怎么张狂呢!可自己当初完全不明白娘的用意,还怪过娘和皇后姑姑,怪她们这么做影响她和梁谦的夫妻情义!思及此,独孤夫人真恨自己当初怎么这么傻!难怪皇后姑姑骂自己蠢,根本不像独孤家的人!

“这是侄儿该做的。”梁肃恭敬的回道。

“二弟,你一路赶来也辛苦了,先去梳洗下吧。”梁大姑娘生怕母亲再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连忙打圆场。

梁肃也不客气,他还想早点梳洗去见萧源呢!

“大姐,你还真信梁肃来送我们的?”梁三娘嘟嘴,“他肯定是去看萧源的!”

梁大姑娘瞪了妹妹一眼,独孤夫人冷笑道:“萧家先有萧徽嫁鲜卑奴之子!现在又有萧源嫁贱婢之子!看来她们一家子嫡女还都喜欢身份卑微之人!为了攀附富贵,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呸!什么狗屁贵女!还比不上寻常自尊自爱的民女!”独孤夫人的姑姑,是孝宗的第三任继后,所以独孤家也算是后族,曾辉煌过一段时间,但随着孝宗、宁宗的驾崩,独孤后无子,独孤家就没落了。独孤夫人对靠着肃宗起家的萧氏有一种天然的敌意,尤其是在萧源答应嫁给梁肃后,这种敌意就更深了!

梁大姑娘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阻止母亲的口无遮拦了,不过想来这话就算是传到梁肃耳里,他估计也习惯了,她摇着头无声的叹气。

等萧源知道梁肃来广陵,而且正在船队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有了贺妈妈的打点,梁肃终于不再穿万年不变的黑衣,而是穿了一件藏青的深衣,要不是他死活都不同意,贺妈妈真想给他穿一件浅丁香色、有着素色牡丹花纹的、熏了名贵香料的深衣。

“郎君,你真不穿这件衣服?多嫩的颜色啊!一定可以把你肤色衬得很白的!牡丹又是风流贵雅之花,萧姑娘一定喜欢。”贺妈妈给梁肃梳头的时候,不死心的继续劝说。

回复她的是梁肃的沉默,打死他都不信,萧源喜欢男人打扮成这样子!

“好吧!不穿就不穿了。”贺妈妈无奈的放弃,将梁肃黑硬的半湿发整齐的梳好,给他套上外衣,“嗯,这样俊秀多了!”贺妈妈惋惜,小郎君怎么半点都和姑娘不像呢?要是有自家姑娘三分相貌就好了!

梁肃心里苦笑。

未婚夫妻,在没有长辈的看护下,私自见面,实在有点不成体统,所以梁肃让人在客厅里竖起了一道屏风,准备和萧源隔着屏风说话。这话一出,顿时雷倒了一片人!阿昌张嘴刚想劝自家将军不要这么守礼,反正船上也没什么人!阿勒捅了阿昌一下,“将军,你放心,我们一定办好这件事情。”阿勒笑眯眯的说,说着把阿昌拉出去了。

“你真要竖屏风?”阿昌问阿勒。

“当然!”阿勒让人抬了一盏用白纸糊成的素色屏风,然后再让人在船舱里点满了烛火,船舱照的恍若白昼,尤其是屏风两边,各自放了一盏明亮的烛台,别说是这么大一个人了,就是一只蚂蚁从对面爬过,隔着屏风都能看见!

“高!真高!”阿昌翘起大拇指夸奖阿勒,连阿列都满意的点头,这阿勒虽说平时有些不着调,可脑子转起来还是挺快的!

梁肃进来后,见此情形,刚想让人把灯撤走几盏,就听到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他瞪了阿勒一眼,现在灭烛火,倒真显得自己居心不良了,只能先坐下。

萧源进门就被明晃晃的烛火照的眼花,布儿见那扇等于没有的屏风,不由心里冷哼一声。

隔着几乎没有的屏风,梁肃不受自己控制的,几乎贪婪的注视着萧源,她今天穿了一件鸦青色三绕曲裾,宽袖紧身的衣服,勾勒出她纤细身形,素白的衣缘自从得知父亲殉国的消息后,就在没换过其他颜色,每次见她,总觉得她似乎又瘦了些。是因为有心结的缘故嘛?如果让她大哭或是生气一场会不会好一些?

“梁大哥。”萧源跪坐在屏风另一边,低着头,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元儿――”梁肃想问她最近怎么又瘦了,但又觉得这问题太过唐突,犹豫了好一会,才道:“武家人,我已经全部抓住了,等应天的事稍定,我们就带着他们去祭拜长公主和萧大哥好吗?”

“武大,他在哪里?”萧源低声问道。

梁肃抿了抿嘴,示意亲兵将武大押了上来,同时萧源屏风后的灯也彻底的灭了。经过几天老阴的精心照料,武大明显胖了,但神情憔悴,双目无神。萧源幻想了很多次如果武大出现自己面前的时候,杀了他?抑或是让人用各种的酷刑招待他?她却不知道当仇人真得出现自己面前的时候,她的行动已经不受自己的理智控制。

她推开了布儿的搀扶,脚步虚浮踉跄的走出屏风,睁大的眼睛仔细的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她以前见过武大,但隔着]离,他又远远的藏在人群中,她没在意过他的长相,可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却杀了自己的大哥、外公、舅舅,还有她的那么多堂哥、表哥。

“你是武邑的大儿子武雄?”萧源扯开了堵住他嘴的布条,一字一顿的问道。

武大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孱弱的少女,和他见过的许多士族贵女一样,精致娇弱,当初武家得势的时候,她们一个个见了他就如见了猫儿的老鼠,连他皱个眉都要慌上半日,更别说敢这么责问自己了!想他好歹也是一方枭雄,就算失势,也轮不到一个女人来对他指手画脚!

“梁肃,看好你自己的女人!我武雄再落魄也不轮不到一个女人在我趾高气昂――啊――”武雄的话被一道闪烁的银光打断。武雄下意识的要躲,但他浑身被绑住,又被人牢牢压着,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根银簪插入自己的脖子。

萧源举起刚刚从头上拔下的簪子狠狠的朝武雄的喉咙处戳去,去他的生不如死!她现在就要他死!“扑通”萧源用力过猛,摔倒了在地上,要不是梁肃手快将她一把抱起来,她非和武雄滚成一团不可。

“咳咳――”银簪的头很尖锐,但她高估了银簪的杀伤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那银簪只有小半截拆入武雄的肩胛处,剩下的全部弯了挂在他肩胛处,她的双手满是鲜血。

“元儿!冷静点!”梁肃见萧源手上被银簪头划开了一条口子,心疼的忙要抱她去敷药。

萧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站稳了身体后,用力的推开了梁肃,喘着粗气望着只是受伤的武雄,不死心的再从头上用力的拔下一根簪子,红着眼挥手就要朝他眼睛戳去!怎么刺歪了?她明明刺得是他的咽喉啊!“你去死!”这次的目标是武雄的眼睛!刺破他的眼睛,戳入大脑,不信他这次不死!

“元儿!”梁肃大惊,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元儿,你冷静点!”梁肃急的满头大汗,既怕她不小心挣脱自己,又怕自己太用力伤了她。

“我要杀了他!”萧源尖声叫道。

梁肃直接将她的簪子拍到了地上,不顾她挣扎的,将她抱入房里,“好!杀了他!我马上就杀了他!”他连声哄着她说,“这种人杀了他也是脏了你的手,我替你杀了他好不好?”他只想把武大押过来,她要是愿意让人打他一顿,或者是就在这里结果了他,让她出出气,省得她整天愁眉不展,人也越来越瘦,他却没想到她居然真敢杀人!还专拣致命的地方戳!

萧源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梁肃的双手,就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梁肃见她情绪渐渐稳定,松了一口气,放下她,“元儿,别亲手杀人。”梁肃接过丫鬟递来的白巾,小心的替她清洗伤口,“我相信萧大哥他们在天之灵,不会愿意看到你因为这种人而脏了手的。”梁肃比谁都明白杀人后会有什么感觉,所以才不希望萧源因为一时激动而杀人,她过后肯定会受不住的!快意恩仇,不是她能干的事。

“梁肃你有种杀了我!”武雄怒声喊道,“让一个女人来侮辱算什么英雄好汉!”他又不是傻子,如果刚刚没人拉自己一把,就刚刚那女人的一刺,他不死也半残了!梁肃摆明了就是把他押过来给这个女人出气的!

“唔――”他接下来的话被老阴用布堵上了,老阴若有所思的望着房里那纤细柔弱的身影,一个养在弱质闺秀,居然也知道什么地方是弱女子也能致人死地的致命点?还知道换地方刺?这武雄也命大,亏得遇上一个娇柔无力的深闺弱女,换了有点力气的民女,这一刺就算有他拉一把也半残了。

“对,我不要他死!”萧源喃喃的说,“死太便宜他了!我要他千刀万剐!”

“好,那就千刀万剐!”梁肃一口答应,反正武家人最后肯定是千刀万剐死的,谁让他们得罪的人太多了!武大说起来还算是幸运的,他逃走了,留在应天被扣住的武家人才惨呢!那些幸存的士族,没其他什么本事,可论折磨人的手段,可比不诏狱出来的老阴差。

萧源满腔的恨意在梁肃的安抚下,渐渐的平静下来,眼皮也直往下垂,刚刚一场哭闹,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

“扶萧姑娘回去休息。”梁肃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梁大哥。”萧源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她还有事想和梁肃商量。她不想在百日内成亲,她想给爹爹守完孝后再成亲!一旦嫁人,她身为出嫁女就只能给爹爹守孝一年了,但身为媳妇的她却要给自己的公婆守孝二十七个月,这太不公平了!而且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嫁人!也没心思举办什么笄礼!

“有事明天说好吗?”梁肃柔声哄道,“我不走,我会一直陪你到应天的。”说着对双喜双福示意。

两人会意的将萧源扶了起来,双福劝道,“姑娘,你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早上再说吧。”

萧源见梁肃坚持,只能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反正明天也不会到应天呢!的确可以明天说。

等萧源走后,阿勒佩服的说:“将军,萧姑娘还真是女中豪杰啊!”以前她火烧福王府,把福王妃的一半家私烧了,他就很佩服萧姑娘了!现在她居然敢亲手杀人,虽然没成功,也够豪气了!阿列狠狠踩了阿勒一脚,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梁肃瞪了他一眼,之前屏风的事还没找他算账呢!这时江面上突然亮起了几盏明灯,梁肃皱眉,“去看看是谁来了!”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船过来?

“是!”

不一会亲兵带着一人过来,梁肃一见,居然是霍行之身边的贴身侍卫,“王侍卫?”梁肃诧异的问,“你怎么来了?”

“梁将军,在下奉霍大人之命,来接女君的。”王侍卫恭敬的说。

“接卢女君?”梁肃挑眉,“应天出什么事了吗?”

王侍卫苦笑的摇头,“应天一切安好,只是――”他有些迟疑,这毕竟是自家大人的家丑啊!“只是卢女君的父亲来了。”

“你现在就走?”梁肃问,卢放之还活着?倒是难得的好消息!

“不,等天亮再走。”王侍卫说。霍家在广陵的别院离码头比较远,所以卢佩玉等人才没有去别院下榻,而是留在船上休息。

梁肃颔首道:“好。”

等王侍卫走后,梁肃就回了自己的舱房,不一会阿勒匆匆赶来,表情很古怪,“将军,真得是卢女君的父亲去应天了。”

“哦?那不是好事吗?”梁肃问,“所以大郎君想把卢女君早点接走见她爹?”也不对!他们的行程够快了,再快女眷的身体吃不消吧?

阿勒苦笑,“大郎君是让王侍卫换个法子把卢女君接到应天去,她不去应天霍府了,去大郎君在应天的别院。”

“为什么?”梁肃问。

“卢女君的父亲,大闹了应天霍府,差点把霍府都烧了!”阿勒大汗淋漓的说,这卢女君的父亲破坏力可比萧姑娘强多了!

“怎么了?”梁肃心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阿勒咽了咽口水,“卢女君的父亲是三天前到应天的,到了应天后就去了霍府,先谢过霍府对卢女君这段日子的照顾,然后说霍大郎君同卢女君的亲事,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也没有行过三书六礼,这门亲事不算数!要把卢女君接回去!霍大郎君当然不肯,说自己同卢女君成亲已久,相互倾心,之前的昏礼的确委屈卢女君了,现在既然岳父大人来了,他愿意重新大宴宾客,一切事仪全有岳父大人做主。”

“嗯。”梁肃闻言也不知道为何,心里隐约有些发颤,“这样不是很好吗?”

“结果卢女君的父亲听到霍大郎君喊他岳父大人,就发怒了!大骂――骂大郎君不要脸,一大把年纪了还敢肖想他娇女,简直就是为老不尊!”阿勒苦笑的摇头。

事情的经过是,卢放之不仅把霍行之劈头盖脸的大骂了一顿,骂至兴处的时候,举起拐杖就朝霍行之打。可怜的霍行之,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只能绕着圈子在院子里躲避岳父大人的追魂夺命杖!最后还是卢放之自己脚伤未愈,跑不动了,才停下来。好容易霍家的下人把他劝回去了,第二天卢放之又大冷天的赤脚散发,跑到霍府大门口骂他们诱拐良家妇女!区区寒门庶民,也敢妄想高攀士族贵女!最后竟然坐在霍府大门口,惊天动地的哭起女儿来!让他们把女儿还给自己!

亏得霍府周围没外人住,不然就给大家看笑话了!可即便是这样,卢放之还是把霍渊闹得根本没回霍府住!霍行之逃不了,只能灰头土脸的任卢放之骂,怕他冻着还让下人把炭盆端出去给他取暖,渴了给他茶喝,好容易等他骂累了才得派人送他回去休息,等他养足精神,第二天再来骂。

原本霍家人以为卢放之哭闹了几天,只要不多加理睬,他就会认命了,却不想他们真得看轻了卢放之。卢放之的好友都知道,卢放之不仅是士族中出名的才子,此人同样也是士族中出名的无赖,所谓无赖都是无法无天、按理不出牌的人,所以他才敢坐在大秦目前最牛的权臣家门口大闹。闹了几天,见霍家人根本不鸟自己,他愤怒了!安静了一天后,隔天居然直接让人拖了一车柴火过来,威胁霍行之说,他要是再不放自己女儿,他就和霍府同归于尽!

霍行之不怕霍府被烧,也不怕卢放之大闹霍府,但卢放之却不能死,至少他不能现在死!不然别说卢氏了,就是应天的那些残留的士族也不会善罢甘休!再说卢佩玉可是卢氏的族长亲自许诺嫁给自己的!可不是他强抢的!霍行之下令让侍卫把卢放之打晕,然后把他好吃好喝的安置在别院,规定下人,除了不许让他受伤、不许他出别院,余下他要做什么事都随着他!同时派了王侍卫来,带着卢佩玉去应天别院,与此同时,霍行之写给卢氏族长的信也快马送出了!

阿勒说完,就见自家郎君满头大汗,脸色都有些白了。

“郎君你怎么了?”他大惊的问。

“没什么。”梁肃摇头苦笑,他突然想起,自己未来的岳父大人和三舅哥,都只是失踪而已,他是真心希望他们没事,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没事,卢佩玉都已经是霍家媳妇了,卢放之还敢这么闹,他和元儿还只是定亲而已……梁肃突然觉得自己前途堪忧!他心里打定主意,一到应天就立刻给元儿举办笄礼,第二天就举办昏礼!不管如何,先成亲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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