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北岸森林密布,这里,栖息着一个让无数人闻之色变可怕种族——食人族。

每当入夜,食人族会将恒河里漂浮的腐尸打捞上来,开膛破肚,啃食人肉,甚至连骨髓也不放过。最后,他们取下头骨当作水瓢,在恒河里舀水直接喝下。而后,他们将剩下的骨架堆积起来,点上篝火,围着火堆载歌载舞,举行一种古老神秘的宗教仪式。最后,他们会从灰烬中筛出骨灰,涂抹在身上。据说,食人族信仰死人的力量,相信死人能赋予他们永恒的生命……

想想一整栋宿舍楼的墙里居然都用水泥砌了为爱惨死的人,我心里就很不舒服。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印度的“种姓制度”,连爱人都可以牺牲?人性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难道出身真的比能力更重要吗?难道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孩子就一定会比平头老百姓优秀吗?

每个社会都有不平等的地方,在印度是种姓制度,在别的国家呢?也许秦朝末年一个奴隶奋力高喊的那句话,正是对这种不平等制度的反抗。

思索了很久,才想起月饼想不明白的事情,到底是什么禁忌,把梵妮、朱恩释放出来呢?

看来月饼有了答案,我仔细琢磨着,忽然想到月饼摆在桌子上的那堆东西,心里顿时亮堂了。

“我开始也以为是布德搞的鬼,直到今天那个女同学来了大姨妈,我才明白过来。这也解释了另外的问题。”月饼指着卫生巾,“废弃的临时居住的宿舍楼,条件自然简陋。女学生来了大姨妈,卫生巾不方便带出去,就丢在公共卫生间。在风水中,那是阴气最重的地方,卫生巾上的经血又是极阴之物。还记得布德刚进宿舍楼的时候,公共卫生间里燃烧的那一堆卫生巾吗?墙里面砌着尸体,只剩下白骨后,骨头里的磷会燃烧,也就是俗称的‘鬼火’,磷火点燃了卫生巾。在极阴之地点燃阴物,就和清明节、鬼节烧纸钱引来冤魂没什么区别。”

“所以女生宿舍楼和单身女子的卫生间经常会闹鬼。”我补充了一句。

月饼点了点头:“不过当时我没想明白,问布德要了校长卡西那家疯人院的地址,准备去看看究竟。”

“后来你去了吗?”

“我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吗?自然是去了。不过,因为在火车上遇到了另外一个人,所以我先去做了别的事情。”

“女人?”

“男人,吃人的男人。”月饼从包里翻了半天,丢给我一个笔记本,“我出去吃点东西,你自己看吧。都记录在里面,关于印度食人族的事情。”

我翻开日记本,首页居然做了书录,不过这倒符合月饼的风格。本子里记录了很多东西,印度的地名、人名,风俗文化,各种生涩难懂的文字,甚至有一页还贴了根翠绿色的羽毛。

我从书录里找到“食人族”,按照页码翻开,一页一页读了起来。

庚寅年,甲申月,己亥日。

宜:沐浴修饰垣墙平治道涂

忌:嫁娶祈福余事勿取

昨天是乞巧节,也不知道南瓜给月野打电话了没有。来了印度这么久,要找的那个人始终找不到,却遇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难道这真是我的命?

布德警官下了车,我真怀疑德里大学女宿舍楼的冤魂就是他触发的,因为事情从前到后仔细推理,只有他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呢?看来只好要去那家疯人院转一圈了。

卧铺车厢的服务果然好,除了背着枪巡逻的警察有些违和,我甚至以为自己在坐飞机。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这列车厢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难道除了我,再没有人有钱坐卧铺?

这根本不可能。

除非我刚才的感觉是对的。布德下车的时候,我就感到有一股奇怪的气上了车,阴冷、毫无生命。

上车那个东西分明是个死人,又一个“借尸还魂”的冤魂上了车?

乘务员把苏打水拿过来了,她的脸色不太好看,双目神涣精散,眉宇间有一抹黑气,指甲上的阳白若隐若现,这分明是遇鬼之相。

我决定看个究竟。

走出车厢,狭长的车廊里空无一人,仔细感觉着那股气,是从我右侧散出来的。为了以防万一,我摸出两枚桃木钉,含了片苦艾。走到那节车厢,我看到了一个“人”。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确定不了那是不是个人。

一个老者,起码五十多岁的年纪,全身只穿了一条短裤,弯弯曲曲的披肩长发已经花白,雪白的胡子垂在胸前,脸上满是皱纹,身体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全身被白粉涂满了奇怪的花纹,活像一具长着头发的干尸。

在我注意他之前,他始终闭目盘着腿坐在车铺上。可能是发现了我的存在,他睁开眼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礼,按照印度教的标准礼节,双手合十点头致意。没想到他居然满脸愤怒,说出一连串奇怪的话。我有些尴尬,有些想念南瓜。他那种逢人就能聊起来的性格倒是能解决这种问题。

乘务员听见老人的呼喝,急匆匆跑过来,一边向老人道歉,一边恳求我回自己的车厢。

我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回到车厢,却越想越不对。虽然我看清了他的模样,但是又似乎没看清。老人身上笼着一层平常人肉眼根本看不见的灰气!

这种现象说来也不稀奇,许多要死的人,身上都会出现灰气,又称为“死气”。可是老人看我的时候,眼中的神采却没有丝毫死兆。

除非是另外两种可能!

他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或者是吃死人肉长大的!

无论哪种可能,都引起了我的兴趣。而且为什么我向他行礼,他会这么愤怒呢?

我打定主意,多管一次闲事,把这件事情弄明白。

火车到了北印度的恒河岸边,我决定先不去疯人院,跟着老人下了车。

恒河北岸的树木繁多,正适合跟踪,我和他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确保不会被发现。

走了三四公里,树木越来越茂盛,老人走得很慢,边走边呼喝着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蚊虫像旋风一样往身上撞,为了不暴露踪迹,我没有点艾草驱赶。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了恒河岸边传来几声同样的呼喝,声音里还透着发现什么东西的兴奋。老人听见呼喝声,跪在地上,双手举天,高声吟唱了许久,才循声到了恒河岸边。

躲在灌木丛里,我看到有几个和老人同样装束的男人,正从河里捞着什么东西。

直到那个东西被拖上岸,我才看清楚,那是一具被河水浸泡的腐烂的浮尸。

今晚半弦月,就着月色,我看到那几个人用石头砸着浮尸的四肢,敲断后像捧着一截藕,“咯噔咯噔”吃了起来。

我感到阵阵恶心,嘴里直冒酸水。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吃死人的人,就如同一群饥饿许久的野兽,围着猎物撕咬。

他们啃完浮尸的四肢,相互拿着骨头敲击,好像在做游戏。但下面的举动让我知道,我判断错了。

酥脆的骨头碰撞几次后断裂,他们连忙含住断口,“咕咚咕咚”吸着骨髓。

吸干净骨髓,他们咂巴着嘴,用断骨的茬口挑开浮尸的肚子,掏出内脏,继续啃食。拽出肺叶的时候,一个年轻人用牙齿咬断了连接的肺管,我甚至听见了“扑哧”一声,憋在肺管里的尸气冒了出来。

老人的地位看上去很高,始终坐着。直到几个人合力把尸体的头颅割下,在脑壳上凿了个洞,拿着树枝搅拌了半天,递到他手里,老人这才像捧着椰子喝汁一样,捧着脑壳吞咽着脑浆。

我看得全身发麻,不知道南瓜在的话会不会立刻吐出来。

大约一个小时,整具浮尸被他们吃了个干净,只剩下破碎的骨头。他们把骨头团在一起,堆上木头,点了一把火。

老人撕扯掉粘在颅骨上的头皮,捧到恒河边上冲洗,又小心翼翼地捧了半脑壳河水回到火堆旁,眼眶和鼻子的黑洞里时不时洒出一些。

老人说了一串话,才喝了口用脑壳当碗盛的河水,又分给其余人喝。

把水喝完,所有人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像是一种古老神秘的宗教仪式。

火堆慢慢熄灭了,这些举止怪异的吃尸体的人从灰烬中筛出骨灰,涂抹在身上,躺在恒河岸边酣睡过去。

诡异恐怖的一幕让我全身发冷,虽然他们吃人肉不符合人伦天性,但是又好像没做错什么。

我到底应该不应该阻止?

我很少对自己的行为产生疑虑,这一次却真的犹豫了。我决定继续跟踪下去。

庚寅年,甲申月,庚子日。

宜:嫁娶祭祀祈福斋醮动土

忌:开市安葬

我趴在灌木丛里,睡得迷迷糊糊,一觉醒来,不禁骂自己大意。那群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了。

我跑到火堆前,灰白色的灰烬里还零碎着几块炭化的碎骨,河滩上,几行足迹又延伸到密林深处。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我自信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顺着脚步进了林子,从折断的草木和踩陷的脚印判断,他们去了北部更深的密林中。

抬头远望,那里有一片连绵起伏的群山,应该就是他们聚居的地方,也是我需要到达的地方。

一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

我不知道。

看来这群人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踪迹,处处留下了追踪的痕迹。既然如此,我也不想靠得太近,免得被发现。我决定白天赶路,晚上休息,林中什么都有,倒也不愁吃喝。

就这样走了十几公里,林间的湿气越来越浓,地面升起了腾腾白雾。我观察了一下,确定这不是腐烂的树叶产生的毒瘴,眼看日落西山,选了一块比较干燥的地方休息。

我搜集了一些潮湿的树枝叶,从树皮里抠了几块干燥的苔藓燃起火,不多时树枝叶燃烧起来,暖暖的热气驱赶着身体里的寒气,感觉很舒服。

把几块沿途挖的黄芩丢进火堆,我思考着昨天晚上的一幕。就在这时,我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随着火苗越来越大,白雾仿佛被火堆吸引,越聚越多。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而且我感到困意十足,眼皮子直打架。我掐着虎口,酸痛感让我清醒了不少,刚想起身,才发现双腿竟然不听使唤,根本站不起来!

我心里暗暗叫苦,后悔自己的冒失,直到全身不受控制,瘫倒在地上。

树林里的光斑渐渐消褪,夜晚到来,我像具尸体躺在林中,意识却更加清醒。

这时哪怕是一只蜈蚣或者癞蛤蟆爬到身上,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不能行动。

这种感觉让我很恐怖!

奇怪的雾气仍在向火堆涌去,火焰与雾气接触的边缘“嘶嘶”冒着蒸发的热气,我眼睁睁看着,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身旁的树忽然动了!

我以为是眼花,眨了眨眼睛仔细看着。没错,那棵树真的动了。树身弯曲,树枝有规律地左右摇摆,像灵活的蛇探向火堆。“嘭!”树枝顶端燃起绿色的火苗,整棵树剧烈颤动,我甚至听到了微弱的呻吟声。

声音很有规律,像是在重复同样的话。听了许久,我终于弄懂了那句话:“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白雾忽然脱离了火堆,飞快地涌向那棵树,顺着裂开的树缝钻了进去,一时间空气清爽了不少,我发现身体能动了!

站起身,活动着酸麻的四肢,我闭住呼吸,靠近那棵树,顺着树缝向里看去。

树干里,同样有一只人眼,正在盯着我。

我急忙后退,才发现刚才探进火堆的树枝顶端居然戳着一块黄芩!

难道这棵树也要吃烤熟的东西?这是个很好笑的问题。但是我紧接着意识到,不是树要吃,而是树里的“人”要吃!

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反而踏实了。未知的才是可怕的,知道了真相还怕个鸟!不过要是换南瓜在这里,丫可能直接吓跪了也说不定。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意识到,任何事情并不一定看到了就降低了危险。

正在考虑该怎么办的时候,只觉得脚脖子上缠了几圈冰凉粗糙的东西,重心一空,整个人被倒吊起来。

慌乱中,我看到缠着脚脖子的是藤蔓。我蜷起腰,摸出军刀,挥刀砍向藤蔓,没想到竟然很结实,根本砍不断,藤蔓中流出的红色汁液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我就像一条被钓上来的鱼,在空中拼命挣扎,却始终摆脱不了鱼钩和鱼线。眼看着藤蔓把我带到树顶,又有无数根藤蔓从树体中探出,弯弯曲曲向我伸过来。

我猛地被倒吊在空中,血液涌向大脑,头很晕,我用力咬着舌尖,清醒了许多。眼看藤蔓群要把我团团围住,我一时间竟想不出办法

。难道这次是碰上千年树精了?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小倩?

藤蔓速度很快,眼看着已经探到我身边,却没有想象中把我像木乃伊层层缠起,反倒是沿着我全身上下轻轻触碰着。有几根伸向我的脸,我发现这些藤蔓的顶端有坨长满须毛的圆球。正疑惑的时候,圆球忽然从中间裂开,露出一只沾满汁液的眼睛,骨碌碌转动着。

我就这么和几颗眼睛对视着,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它们轻轻碰着我的脸,又飞快地缩回,残留的液体很清凉,像是爽肤水。

(看到这里,我心说月饼你丫还真是神经大条,这么诡异的事情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要换作是我早就扯着嗓子干号了。不过一想丫的这本日记是事后整理的,心里倒也释然了。)

庚寅年,甲申月,辛丑日。

宜:捕捉结网入殓破土安葬

忌:嫁娶入宅

过了子时,又过了一天,我藏在树顶,对前半夜发生的事情很疑惑。

藤蔓碰了我半天,像是没有什么兴趣,忽然收回了!缠在脚脖子的那根藤蔓,把我放回地上,也缓缓抽了回去。我有些莫名其妙,难道这棵树觉得我肉不好吃,放过我了?

我休息了一会儿,周身没有什么异样,就是皮肤有些酥麻。我仔细观察那棵树,心里面越来越奇怪。

这棵树我居然不认识。有一段时间,我对黄花梨、金丝楠树、阴沉木很感兴趣,于是认真研究过树纲,自信能辨别出最罕见的树。可是这棵树,却根本不在有资料记录的范围内。

我看了看四周,居然都是这种奇怪的树。树缝里的那颗眼和奇怪的藤蔓,和食人族之间有什么联系?那片白雾又是怎么回事?这棵树像是有生命的。

我来了兴趣,正想再研究研究,树林深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我摸了摸身边的树,没有任何反应,急忙爬到树顶,繁茂的枝叶足够把我藏住。

一串火把组成的队伍由远及近,看上去并不是在恒河岸边遇到的那几个人,但是装束完全相同,看来都是食人族。

我心里说不好,刚才上树太过着急,忘记把火堆留下的灰烬处理掉。果然,队首头发上插着一根翠绿羽毛的男子,发现了灰堆。

他小心地拨弄着,从里面挖出几块烤熟的黄芩,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咬了一口,却像吃到最难吃的东西,满脸厌恶,“呸呸”吐个不停。

我屏住呼吸,悄悄往树枝里藏了藏。可是那个男子似乎并不在意这里有没有人来过,胡乱地踢散了木灰,向队伍招了招手。

后排的几个人扛着类似于棺材的东西,端端正正摆在空地上。男子把盖子打开,里面躺着一个畸形人。

那个人的身体呈暗红色鱼鳞状,长满芝麻大小肉疙瘩的斑块,斑块的中央都有圆孔,乍一看像是在中间打了个洞。四肢的关节异常坚硬粗大,反倒是手脚干瘦得像几截黑色的柴火,手指和脚趾蜷缩着,流着脓水,像是从焖罐里刚捞出的鸡爪。那个人的脖子肿得甚至比脑袋都大,蛛网状的血管眼看就要从皮肤里鼓出爆裂,脑袋上没有毛发,蝙蝠形状的灰斑覆盖了整张脸,看不清楚模样。

他们把畸形人抬出平放到地上,借着火把的光亮,我看个分明,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塌陷的额头,高高隆起的眉骨,陷进眼眶黄褐色的眼睛,瞳仁只有绿豆大小,鼻子粗挺,嘴唇几乎裂到耳朵。

这分明是一张狮子的脸!

外星人?我突然冒出奇怪的念头。

亚热带原始森林,地球上没有出现过的树,食人族,狮脸人。这一切无法解释的事情是否在告诉我,我真的遇到外星人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食人族围着狮脸人,跳起了恒河岸边那几个人一模一样的舞蹈,时不时怪叫几声。插羽毛的人忽然高声呼喝了几句,其余的人都匍匐在地上,看样子像是膜拜狮脸人。

缠住我的那棵树又从树顶探出藤蔓,缠住狮脸人的脚踝,吊在空中。无数条藤蔓探出,裂开眼睛观察着。突然,所有藤蔓顶在狮脸人身上,“汩汩”的声音和藤蔓里鼓起往树体里流动的圆泡,显示这棵树正在吮吸狮脸人的血液。

食人族发出阵阵欢呼,这时树顶裂开一道缝隙,藤蔓卷着狮脸人送进了树体,“簌簌”乱响中,树缝慢慢闭合。食人族又跳起了舞,足足半个多小时,才回到密林深处。

这完全超出了我所认知的范围,望着在密林深处时隐时现的火把,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狮脸人根本不是人类,这片树林是什么?食人族把他带到这里,难道是作为祭品?

夜越来越深,湿热的水汽笼罩着树林,身上的麻痒感更加强烈,我忍不住挠了几把。皮肤上传来刺痛,我发现指甲盖上居然带着几块脱落的皮,难道被阴气入体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片树林,是不是每棵树身里都放着一具狮脸人?

“鬼鸟”莫卡的声音如同丧钟,撩拨着我紧绷的神经,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恐惧!我甚至不敢下树连夜逃走!

天亮,就离开这片树林!

还好这些树对我不感兴趣,我含了片艾草防止阴气侵体,解开腰带把身体捆在树身上,以防不小心睡着后掉下树。不过想到可能有一个狮脸人就和我隔着层树干,心里就发毛。

还有两个多时辰天就亮了,我第一次这么渴盼阳光。

(笔记本上的字迹越来越潦草,每一页还残留着淡黄色的液体痕迹,虽然我知道月饼最后没什么事情,可还是担心。)

庚寅年,甲申月,壬寅日。

宜:沐浴治病破屋坏垣余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我后悔那天没有按照皇历做事,冲动之下跟着食人族进了这片原始树林。

身体越来越痒,我强忍着不去挠,因为每次都会抠掉一大块皮,流出黏糊糊的体液。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迟钝,甚至不记得进林子的路。每走一步,我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毛孔里流的不是汗,而是腥臭的脓水。

身体长出大片暗红色的斑块,鼓出细细密密的小疙瘩,肌肉开始萎缩,关节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向外鼓着,几乎要撑裂皮肤。

我知道走不出这片树林了,索性靠着树坐下,用笔记录最后的时间。

不知道谁会看见这个本子,他们能看懂汉语吗?或者,根本就不会有人走进这片树林,我的尸体只能在这里慢慢腐烂,变成动物的食物,吃剩的骨头成为树的肥料?

溃烂的身体让我觉得恶心,我甚至摸出军刀想自杀。雪亮的刀面里,有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狮子脸!

我也变成了狮面人?

我放弃了自杀的念头,详细记录着身体的变化。我会在临死前,把这个本子用油纸包好,或许会有用处。

南瓜,我知道如果我许久没有消息,你一定会来印度找我,但是这一次,我真的不希望你来。

可是,我又希望你看到,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后面两三页都是根本辨别不出字迹的线条,月饼当时看来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什么。我心里一酸,就算是去印度找他,他妈的十几亿人口挨个问也要问上几千年,我哪想到丫会折在树林里!又翻了几页,终于看到了清晰的字迹。)

庚寅年,甲申月,丙午日。

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出行

忌:入宅作梁安门伐木修造

今天是国内的鬼节,我居然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时躺在简陋的窝棚里。四周胡乱丢弃着零碎的人骨,阳光从窝棚的缝隙中钻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骨头特有的灰粉味。

我努力回忆着,只记得昏迷前,好像看到“鬼鸟”莫卡落在脚前,翠绿色的羽毛如同透明的翡翠。

“你醒了?”一个全身涂满白粉,仅穿短裤胸衣的金发女人捧着半个颅骨进了窝棚,“还好莫卡发现了你,要不然真没得救了。我的名字是艾玛,美国人。”

我连忙转移视线,艾玛却大大方方地坐到我面前,把颅骨递给我:“恒河水,喝一些吧。”

我摆了摆手,恒河水用颅骨盛着,打死我也不会喝半口。

艾玛“扑哧”笑了:“你昏迷的这几天,可是没少喝。”

“可我现在不是昏迷状态。”我摸出军用水壶,晃了晃,里面还有半壶水,仰脖喝了一大口。

甘冽的水让神志又清醒了不少,我刚想询问,艾玛却抢着告诉我:“这里是食人族部落,他们救了你。不过你放心,他们只吃死人,不会伤害我们。”

接下来艾玛说的事情,解释了我所有的疑团。

食人族属于Aghori,是印度教教派之一,生活在北印度的恒河沿岸。由于该教有吃人的仪式,令当地人恐惧,亦被称作“食人族”。

但他们并不会杀人,而是只食用已经死去之人的尸体。他们常会将漂浮在河面上的尸体捞上来,分解四肢,然后生吃。Aghori信仰死者的力量,认为可以从尸体里获得神秘的力量。

族里成员会在死者火化前取下其骨头用于宗教仪式,留下头骨盛水喝,并将火化后的骨灰涂抹于身上,从中得到恒久的生命。

食人族穿得破破烂烂,打扮得很诡异,是刻意为之。他们因为“食人”而臭名昭著,也甘愿被视为社会最底层。

他们世代守护着这片树林,不容许任何人为或者机械砍伐树林。如果有人为了谋利毁坏树木,他们就会在树林前吃尸体,把人吓退。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食人族生生世世在利用树林治疗一种可怕的疾病。

麻风病!

不知道从哪一代开始,食人族的祖先发现这片树林可以治疗麻风病。只需要把病人放在树前,通过祈祷唤醒树灵,树就会把麻风病人放进树干,恢复时间根据病情严重情况,长短不一。

治愈的人有些重新回到社会,有些选择留了下来。只有得过麻风病的人才知道这种病的可怕,也知道得了麻风病之后世人的鄙夷。所以不管是回去还是留下的人,都会致力于对麻风病人的救治,把病人送进这片树林。

艾玛因为麻风病变成了将要死去的畸形人,家人实在忍受不了她溃烂的身体,以及蜷成鸡爪的手脚,狮子般可怕的脸,还有昂贵的根本没有尽头的治疗费。

被遗弃在医院的艾玛只能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地等死,最后被主治医生送到这里。治愈后,她选择了留在食人族。在她看来,这些吃尸体的人,有着世界上最纯洁最善良的心。

送麻风病人到这里的救护者,不会踏入林中。树林里有太多麻风病毒,聚集成白雾,一旦进入体内,会被立刻传染。

传说中的“鬼鸟”莫卡,昼夜在林中穿梭,寻找麻风病人。一旦发现,就会告知食人族……

艾玛讲完之后问我选择是留下还是离开时,我涌起留下来守护树林的冲动。

不过我很快做出了离开的决定,因为我想把更多的麻风病患者送到这里救治。

无论哪种决定,都是对的。既然这片树林、这个部落给了我新的生命,我就要为他们的善行努力。

临走前,我请求艾玛带我拜见族长,表示谢意。

艾玛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有些纳闷:“族长卓卡从来不见部落以外的人,不过他告诉我,无论你做哪种决定,都可以见他。”

我猜到族长是谁了。

进了窝棚后我才发现,族长卓卡,果然是火车上的那个老人。

“我之所以要见你,是因为你好像有些不同。”卓卡说话的时候居然在翻着卷了边的《花花公子》,顿时让我觉得很崩溃。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不过有太多的肮脏和丑陋。就像这些赤裸女人,美丽的身体里面,也无非是腥臭的内脏和脆弱的骨骼。”

“我想多了解一些这片树林的事情。”

“那要从‘鬼鸟’莫卡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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