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一滴镜湖水足矣。”秦秾华笑道。

“你疯了!”秦辉仙瞪大眼睛:“人家是要你取最重, 不是最轻!”

停在她脚边的鹅子伸长脖子, 响亮地“嘎嘎”附和。

“辉仙想赢吗?”

秦秾华话音刚落, 秦辉仙就瞪着眼睛回答了:

“谁不想赢?参加了当然要赢了!”

秦秾华笑道:“好,你若信我, 就带一滴镜湖水回去。”

“……你听明白规则了吗?”

“你明白发起人的意图了吗?”

秦辉仙愣愣地看着她。

“想赢, 就要看清对手的意图。”

“公主之间的游戏,为何要提议举重?她是想看某人搬石头的狼狈模样,还是自己已经想好了必胜方案,亦或, 两者都有?”

“家宴为兖王接风洗尘而办,你可曾看见附近有称量工具?若是有公主带回重量看似一样的东西, 要如何裁决?”

秦辉仙越听越迷糊:“那要怎么裁决?”

“无须裁决, 因为发起人会推出一样不必称量就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至重。”秦秾华微微一笑道:“若我猜得没错, 她会请出父皇。九五之尊,天地共主,说他最重, 谁敢不服?”

秦辉仙脑子一转就想通了, 气得原地使劲儿跺脚:“她敢算计我!我差点就砍棵树回去了!”

秦秾华走到岸边, 摘下一片巴掌大的小荷叶接了水递给秦辉仙。

“听阿姊的,我让你赢。”

秦辉仙耳朵腾地红了, 她红着脸接过荷叶, 作出不满意的神情,嘟囔道:“我是可怜你才听你的,你别搞错了……”

“是, 我不会搞错。”秦秾华笑道。

秦辉仙脸色越来越红,一跺脚,火烧屁股一般跑了,大肥鹅急忙跟在她身后,扑扇着翅膀追去,嘎嘎大叫。

秦秾华站在原地,神色温柔地看着少女慌张的背影。

上一世,秦辉仙什么都喜欢跟她抢,她若看中什么衣物首饰,她必定跳出来和她争抢。

那时候的她和现在一样,她说要,她便不争,只是那时候的她当真以为小八是不喜自己才会如此。后来,她和陆雍和结盟,越走越近,小八开始和她争抢陆雍和。

她对陆雍和并无男女之意,小八要争,她便再让,她甚至想,这样正好,裴淑妃没有儿子,小八若是和陆雍和结合,她便可以间接执掌裴氏的资源。

后来,小八出降给陆雍和,成为陆雍和打入皇族内部的跳板。

再后来,玉京城破,父皇战死城中,幸存的皇族逃往南京。

再再后来,她躺在棺材里,走过她人生最长的一段雨路,小八……

“你还等什么?快来!”秦辉仙站在远处,红着脸朝她催道。

秦秾华回过神,将过往埋于深处,扬起微笑,朝着秦辉仙迈出脚步。

……

镜湖边,几位公主都已到齐,天寿帝看见捧着荷叶回来的秦辉仙,惊讶道:

“小八,你捧个荷叶回来做什么?”

“参加比赛呗。”秦辉仙理直气壮道。

天寿帝又看向二公主手里的花枝:“真定手里拿的花枝也是来参加比赛的?”

二公主聘聘婷婷地向天寿帝行了一礼,柔声道:“女儿虽想夺魁,可惜力不能及,便选了这花枝想要借花献佛送给父皇,祝父皇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好!你有心了。”天寿帝大笑:“重在参与嘛,这花枝,父皇便收下了。”

二公主干干净净就出了风头,费了一番力气才牵回一头枣红色骏马的四公主不乐意了。

她撇过头,用所有公主都能听见的声音讽刺道:“……比重又不是比美,装什么样,浪费大家时间。”

二公主视若未闻,依旧一脸与世无争的神情。

“顺宁呢?你两手空空,莫不成是要用镜湖的空气参赛?”天寿帝问。

大公主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走到帝后所坐的高台前,向天寿帝伸出手:“父皇,可借您一用?”

天寿帝不明所以,把手搭了上去。

“我带回的是九五之尊,天下至重。”

大公主话音落下,众人不管明没明白,第一反应都是跪下高呼万岁,接着大公主的话拍天寿帝马屁。

既然大公主搬出天寿帝,比赛结果已经昭然若揭,带回花枝和石头的几位公主表情还好,认认真真去牵了匹马回来的四公主脸色难看至极。

眼见天寿帝就要宣布彩头花落谁家,秦秾华给秦辉仙打了个脸色,她捧着荷叶迟疑片刻,大约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但还是红着脸喊道:“父皇!还有我呢!”

“哦?朕不是问过你了么?”天寿帝好奇道:“难道你觉得这荷叶比朕还重?”

裴淑妃简直想把这个爱惹事的女儿塞回肚子里。

她正要开口为秦辉仙解围,秦秾华先说话了。

“父皇,荷叶是我的,荷叶上的一滴镜湖水,才是八妹的。”

天寿帝立即笑道:“如荷伴水,你们姐妹情深,确是极重!”

大公主敛了笑容,慢条斯理道:“七妹和八妹的深厚情谊的确感人,但若要说比天下至尊更重,这不适合吧?”

“姐姐误会了。荷叶并无稀奇,八妹要用来参赛的,是这荷叶上的一滴镜湖水。”秦秾华不慌不忙道。

大公主皱眉:“荷叶和水珠,要论轻重,荷叶还要更胜一筹,一滴水珠又如何来与父皇相提并论?”

秦秾华微微一笑,缓缓道:

“紫庭尚在时,狐胡皇族重刑厚敛,害虐生民。高帝的父祖彼时还是广信候,忧虑之下对狐胡厉帝极力劝谏,却被大怒的厉帝当众脱衣鞭笞。广信候经此世变,不堪再辱,数日后自沉镜湖。高帝在镜湖徘徊一个月遍寻不得遗骨,于是悲愤立誓,有生之年,必覆紫庭。”

秦秾华看向自己都听愣的秦辉仙,笑道:

“在秾华看来,若是没有八妹这滴镜湖水,便没有今日歌舞升平的大朔。八妹的选材,妙极,重极。”

天寿帝立即激动叫好。

“果真妙极,重极!若没有不屈的父祖,又何来之后的大朔皇族?这镜湖,可以说是我大朔的龙起之地,朕又岂能与承载着我大朔国运的镜湖水相比?这比重的魁首,非凤阳莫属!”

天寿帝拍板后,一时间,“陛下千秋,大朔万代”的呼声沸天震地,响彻湖畔。四公主扔了缰绳,脸色难看地回了座位,几名宫人连忙上前把马牵离现场。

“凤阳要向父皇提什么要求?不过分的,父皇一定满足!”天寿帝满面笑容。

裴淑妃脸上一喜,扬声道:“陛下,凤阳及笄三年了,不如……”

“我不要!”秦辉仙大声道:“镜湖水是秦秾华给我的,奖赏也该是她的,我才不要!”

“你——”

裴淑妃气得要死,还是秦秾华出来打圆场。

“我也不过是出了个主意,是八妹一路辛苦捧回镜湖水,七姐不敢居功,还是八妹收下父皇的赏赐吧。”

两人互相推让,天寿帝遂提议道:“这样吧,你们平分彩头,朕的承诺也一人一个。凤阳想要什么?”

秦辉仙抢在裴淑妃为她请婚前,大声道:

“我要既明书坊新出的《女项羽》——必须是带作者签名的!”

裴淑妃快要气晕。

“好好……朕一定给你弄本带作者签名的。”天寿帝笑呵呵地看向秦秾华,神色更加柔软:“秾华想要什么?”

秦秾华行了一礼。

“女儿只愿父皇一生平安。”

天寿帝笑道:“这不算,朕把这个机会给你留着,你想好了,再来找朕要。”

高大全将盛满金玉的木盘端到两人面前,笑道:

“两位公主,平分吧。”

秦辉仙一把抓起燕王妃的那根金钗,不客气地塞到秦秾华手里,又抢走了高大全手里的木盘,没好气地说:“什么平分,我才不要和你平分!这个给你,其他的都是我的了!”

秦辉仙端着木盘,骄傲地抬起下巴走了,观裴淑妃尴尬又透着漆黑的表情,她少不了回去一顿笋子炒肉。

一人一鹅重新落座,秦辉仙背后的小宫女悄悄戳了戳管事宫女的手臂,小声问:

“小萝姐姐,我怎么看不明白?主子这,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七公主呐?”

小萝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小宫女不好意思地眨眨眼,乖乖沉默了。

秦秾华拿着金钗回到长案,身子还没坐稳,旁边的没骨头就又靠了过来。

“燕王府里还有更好的。”他说:“下次我给你捡。”

秦秾华:……还是别了吧。

正在此时,一个内侍趋步上前禀报:“陛下,兖王已在衔月宫外等待陛下召见。”

今晚的重头戏终于上场。

天寿帝笑道:“宣!”

不一会,玄衣玉冠的兖王在众目睽睽下大步雷霆走到天寿帝前,双膝跪地,行了端正的大礼。

“起来罢。”天寿帝笑道:“兖王为我大朔守卫边疆,日日风吹雨淋,瘦了不少。这次回来,一定要多陪陪王妃和王孙,把战场上留下的伤都养养,勿要落了病根。”

“儿臣定遵父皇教诲!”兖王掷地有声道。

兖王起身后,在兖王妃身边的空位落座,笑着逗了逗兖王妃怀中刚刚三岁的嫡长子。小孩儿趴在兖王妃怀中,神色拘谨地看着他。

“朕前几日收到了抚远大将军的折子,听说夜袭库莫奚的一战是你亲自指挥……”

这辈子就没踏出过玉京城的天寿帝对兖王的行军经历兴趣盎然,兖王也乐于配合,还有众人一旁捧哏,刨去燕王时不时的几句阴阳怪气,洗尘宴的气氛还算融洽活跃。

兖王的功绩纵然值得自夸,但是见识过元王一枪定天下的武力,秦秾华实在难以像众人一样,配合发出声声惊叹。

套马汉子才是她活了三辈子也难以用常理推算的怪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喜欢用求婚国书来羞辱她,套马汉子并未实际对朔动武——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是这样。

宾主尽欢的家宴结束后,秦秾华正准备打道回青徽宫,兖王领着兖王妃朝她走来。

“七妹,”兖王笑道,目光落在她身旁的秦曜渊身上:“这就是在京中传闻中能扛巨鼎的九弟吧?”

秦曜渊面无波澜地瞅着他,看起来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秦秾华笑道:“非是传闻,而是真的能扛巨鼎。”

“竟是如此。”兖王一脸敬佩:“九弟天生神力,愚兄惭愧,如扛鼎这般的惊世骇俗之举,愚兄只有鼎盛时才敢勉强一试,如今年近三十,怕是只举得起香炉了。”

“兄长实在是太谦虚了,普天之下,谁人不知兄长文能安天下,武能定乾坤?那些被兄长赶到极寒之地的库莫奚人,听到兄长如此自谦,怕是也要气出血来。”

兖王闻言大笑。

天寿帝的九个儿子里,兖王是长得最像天寿帝的,就连性格,也多少学到了一些天寿帝的爽朗平和。

只是学到,而非天生。

就像四皇子的低调不是真低调,兖王的平和也非真平和,能在宫中活得光鲜亮丽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两人的商业互吹似是而非,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兖王告辞后,带着王妃走上/花/径,遇上了等在前头的四公主。

“我真搞不明白,阿兄为什么要特意去和她打招呼!”四公主不悦道。

“你这是怎么了,七妹是如何惹到你了?”兖王笑道。

“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

“她就算不守妇道,那又和你有何关系?”兖王奇道。

“她勾引我的驸马!”四公主跺脚,从牙缝里挤出恨恨的声音:“驸马喝醉后骂我是妒妇,说我处处都不如七公主,他若是尚的是七公主,便是跪下来给她舔/脚也乐意!”

兖王露出一丝嘲讽:“这是你自己选的男人,怪不了别人,我和母妃当初可都是竭力劝你的,这种绣花枕头,除了好看也没甚大用。”

“阿兄!”四公主怒道。

“行了,隔墙有耳,有话回去再说。”兖王大步走向前方。

兖王妃冲脸色青黑的四公主笑了笑,抱着王孙快步追了上去。

四公主想让兖王替自己出气,却没想到兖王不愿插手此事,她四下张望,没见到驸马身影,一想到驸马在先前比赛时目不转睛盯着进退有度的秦秾华看,而自己却牵了一匹笨重的马回来丢人现眼,四公主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恨恨地看了眼秦秾华离去的方向,沉着脸独自离去。

当晚,醴泉从宫外送来最新一部的《女项羽》,秦秾华在上面题上了自己的笔名。

并赠言:

“^-^”

……

数日后,穆皇后身体好了一些,从民间请来的得道高僧也正式入驻了衔月宫。

提议举办法事的是穆皇后,实际策划的是怜贵妃,秦秾华居中“协理”,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干活最多,最没姓名的那个。

因为皇后信佛,而天寿帝信道,两人一合计,最后弄出了个道人选址,僧人念经,“信仰大融合”的法事。

自法事开始后,衔月宫所有人都忌荤腥,秦秾华作为法事的实际管理人,每日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夜里回到青徽宫,还要问安皇后,好不容易回到偏殿,沐浴更衣后,还要为下边禀报上来的一些机要做决策,一来二去,等到终于可以歇息,时间往往已经接近后半夜,再睡两个多时辰,她就又要起来继续第二天的行程。

穆皇后担心她休息不好,不许她再来侍疾,她便又搬回了原来落脚的宫殿。

法事并非强制所有人参加,皇族出钱,僧人出力,心意便算送到地府那边了,除了代穆皇后和怜贵妃要在现场装样的秦秾华外,像她一样每日必到的,还有两人。

一个是跟着她换地方睡觉的秦曜渊,一个是生下龙子却没保住的徐嫔。

不像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秦曜渊,徐嫔是真心实意跟着高僧每日诵经的,她每日悄悄来,悄悄走,一天下来,秦秾华还进些清淡饮食,她常常只进水,连稀饭都不吃一口。

“若我的雍儿活下来……”

她时常呆呆望着肃穆的佛像,念叨最多的便是这句。

徐嫔当年也有几分宠爱,从她的儿子还未序齿便有赐名上可以一窥,秦曜雍要是活下来,便是今日的五皇子,算年纪,也该封王开府了。

后宫中的女子绝大多数都如徐嫔一般,没有儿女,便只有被帝王遗忘的结局。

花无百日红,人又哪能岁岁娇?

咚——

身穿袈裟的僧人敲响了结束的钟声,秦秾华和秦曜渊一同步出祭坛。

回宫路上的宫墙转角处,一个肥美的鹅屁股翘在外边,等两人的脚步接近转角后,秦辉仙一脚踢出肥鹅,施施然走了出来。

看见并肩而行的秦秾华和秦曜渊,她皱了皱眉,高傲道:

“最近听说有鬼婴作祟,本公主今日心情好,送你们一程。大恩不言谢,跟我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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