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其乐被数学老师叫上黑板做题。

她走上台,捏起粉笔读题。她在旁边轻轻演算,笔头一下下敲在黑板上,写得特认真。

数学老师走下台,看下面的学生,这时她意外发现坐在最后一排那位,一向不怎么听她讲课的蒋峤西同学突然抬起头朝黑板上看了眼。

“蒋峤西,”她笑道,“来来,我们的奥数天才,你上去写一个你的算法就写在林其乐旁边吧”

有学生在下面低着头交头接耳,悉悉簌簌的。费林格从旁边抬起头,见蒋峤西放下手里的奥数题,站起来了。

他走上讲台,站在林其乐身边,比林其乐高了十多公分。他从黑板下面的凹槽里拿了支黄色粉笔,开始在黑板上信手写数字。

林其乐在旁边写解答写得好好的,突然粉笔在黑板上一滑,粉笔头就断了。林其乐连忙找黑板擦,发现那距离她有点远,还隔着一个人。林其乐看也不看旁边的男生,她用自己的手指去抹写坏的数字。

蒋峤西这时把答案写完了,他低头从旁边拿过黑板擦,顺手搁在他和林其乐中间。他把粉笔一放,走下去了。

岑小蔓在下面抬起头,她顺了一下耳边的长发,看林其乐的背影,又看走向座位的蒋峤西。

数学老师走上来,看了一遍蒋峤西写的解答。她笑吟吟的,在旁边看着林其乐匆忙写完最后几步,算出答案来。林其乐放下粉笔,抹了抹手,也下去了。

林其乐还是有步骤算错了。到下课的时候,她跑到讲台边问老师问题,回到了座位里,她又回头和余樵讨论。余樵坐在她后排,看起来不像个用功学习的人,成绩却一直稳居班里前十,除了语文差点,理科都还可以。

他拿过林其乐手里的笔,懒得接过林其乐的本子了,直接在他桌上的体育报纸边缘写起了过程。“懂了吗”他抬头问。林其乐想把那一角撕下来看,却不小心把整张报纸哗啦撕掉半截。余樵报纸还没看完呢,引得他身边一块儿看报纸的男生们都开始笑了。

蒋峤西坐在最后一排,一句话也不说。

费林格悄悄凑过来“刚才上黑板那女的就是初中时候来学校找你那个,你认出来了吗”

蒋峤西把手里的奥数书翻了一页,看起来心情并不好,也不理会他。

费林格这时候有点纳闷了。

蒋峤西来上学了。费林格常年待在他身边,早就习惯了那种女生时不时投来的视线,习惯了一次两次三次的靠近和“偶遇”。

林其乐,那个群山女生,她一直在自己的座位里坐着。费林格盯着她的后背,期待她露出马脚的时刻。可他发现,她除了和余樵那几个男生说话,就是带着耳机学习。连下课出门接水,林其乐也开始不走后门了,她走第一排的讲台下面,好像在特意绕过什么一样。

“费林格你看谁呢”旁边有人笑问,“那眼神直勾勾的。”

费林格拿起桌上一本红皮缥缈录扔过去了。

林其乐并不是个讨人厌的女生。最早开始发现这一点的,是余樵身边那群特爱打篮球五大三粗的哥们儿。

早前只听说,有个姑娘从乡下追学霸蒋峤西追到这儿来了。后来余樵告诉他们,那不是什么乡下,那只是电建集团在外地的一个项目部,小姑娘和余樵、蔡方元、杜尚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人家就是个普通小女孩,爱闹了一点儿而已。

中午放学,林其乐跟着余樵他们去小食堂吃饭。里头坐了校队不少人,他们一见她,问余樵“叫林什么”

蔡方元低头看菜单,说“林芹菜”

下一秒林其乐的手心就糊在他脸上了。

林其乐第一次发现,她可以和这里的学生打招呼了,虽然大都是没什么共同语言的男生。

仍旧很少有女生理会她。

杜尚吃饭时翻着手里破破烂烂的诛仙,和余樵抱怨“秦野云把我第二本借走俩月了,她什么时候给我啊”

余樵说“你找她要啊,问我干嘛。”

秦野云很快也下课了,跑过来和他们一块儿吃饭。她坐在林其乐和余樵中间。

这里的人都知道,秦野云是余樵的“妹妹”,是需要大家一起照顾的。

杜尚一见秦野云就哑炮了,不敢催问。

午休时候,余樵又跑去打球了。杜尚陪着林其乐在本校校园里走,到处参观。

“樱桃,”杜尚说,“18班那群人还有没有再欺负你”

林其乐摇头。

中午太阳晒,他们沿着树底下走。广场前头有尊孔老夫子像,杜尚说,校长超爱这座像,成天拿布亲手给它擦灰“咱们还是离它远点儿吧。”

校园里来来往往,好多吃完饭散步的学生。杜尚挨个地方给林其乐介绍图书馆、网球场、钢琴教室走到广场正对着的那栋白楼门口,杜尚说,这是学校的小白楼。

“他们那些尖子生啊,竞赛生啊,就经常来这里上自习,”杜尚说完了,转过头,他眯了眯眼睛,看林其乐,“樱桃你还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杜尚,”林樱桃指着他的脸,惊讶道,“你有胡子了。”

杜尚一愣,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那、那当然我都多大了”杜尚忙说,“我早就有了,就是今天忘了刮了”

林樱桃观察他“你现在不贴创可贴,脸上也没有疤了”

杜尚高兴道“是不是变帅了。”

林樱桃“唔”了一会儿。

“还行吧。”她说。

林其乐去学校超市买零食。刚来本校上学,妈妈给她塞了好多零花钱。她请杜尚一块儿喝可乐,吃花心筒。

走过篮球场的时候,林其乐站在场边,看了一会儿她也看不懂的篮球拼抢。余樵在场上看见她,扔下球走过来了。

“光自己吃啊”余樵问她,“去,再去买一支。”

林其乐说“可贵了,四块钱”

余樵嫌弃道“你抠不抠门儿”

杜尚举起自己那半支,嘴唇上还有巧克力“来余樵儿,我分你一口”

余樵接过队友传过来的篮球,直接把那球砸到杜尚、林其乐眼前的球网上了。球弹回去,球网大力震了三震,杜尚和林其乐站在外面连连“呸”了好几声,他们俩脸上,冰淇淋上,衣服上,全是土。

这球立刻就没法儿打了。余樵在球场里笑得站都站不直了,让林其乐一顿捶。

林其乐站在教学楼一楼的水龙头下面洗头发,她苦着脸,头发上全是土,脏乎乎的气人。余樵穿着条校服裤子,上半身一件篮球背心,站在她旁边,他笑得好累。

班主任陈老师路过,抬高声音说“余樵儿,你校服呢穿上”

余樵无辜一指林其乐,林其乐身上穿着件老大的校服。

“这是干嘛啊,”陈老师一下子更紧张了,“林其乐你的校服呢”

林其乐还在努力拧头发上的水,来不及和陈老师说话。余樵从旁边把手一抬,他手里拿着件灰不溜秋的校服,哦,女生的。

“我可警告你们啊,不许早恋啊”陈老师马上厉声道,“学习重要要遵守校规校纪早恋可不行啊”

余樵一听这个,伸脚一踹林其乐“听见了吗”

林其乐伸手握住头发,回头气愤骂道“你神经病啊”

林其乐头发湿漉漉的,往楼上走。她和许多人擦肩而过。忽然,一阵极淡的烟草味从她身边晃过去了。

林其乐不自觉抬起头。

蒋峤西经过她眼前,走进教室里去了。

林其乐放学时站在巴士站台上吃雪糕,她转过头,瞧见有和自己穿着一样校服的男生在树底下凑在一块儿抽烟。

“咱们学校男生可以抽烟吗”她貌似不经意地问。

“别让老师家长看见就行了呗。”蔡方元玩着游戏机,说。

林其乐问“你也抽吗”

蔡方元看起来很无所谓“我抽不惯,不过我初中就抽过了。烟,嗨,谁还没抽过啊。”

“初中”林其乐惊讶道。

蔡方元结束了一局,抬起头看她一眼,正好车来了。

“初中那会儿我们一块上竞赛班,”蔡方元上了公交巴士,找了个座位坐下,“蒋峤西一带头,竞赛班男生全都会啊。”

林其乐坐在他前面的空座里,好一阵子,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等巴士到了家门口。林其乐下了车,她说“你们爸爸妈妈都不管吗”

蔡方元说“管啊。”

他又补充道“蒋峤西他爸妈倒是不管,反正也不耽误他学习。”

九月底,省数学会公布了2006年全国高中数学联赛本省省队名单。实验高中八名学生入选省队,其中,高二18班蒋峤西以209分的总分,位居全省第一。

十一月份,蒋峤西等八名学生将奔赴数学竞赛冬令营,参与全国决赛的考核。

表彰栏贴出省队学生名单时,正是下午课间,许多学生都下楼去看了。林其乐在排队接水,饮水机就在教室后门旁边。

林其乐低头站着,等待热水把杯子注满。她抬起头,透过后门的门缝,不经意看到最后那一排。

蒋峤西正在他座位上睡觉。

林其乐又低下头了。

林其乐接完一杯,拧上盖子,又打开蔡方元的放上去。

越来越多学生在她身后排队。

有个人影从门里出来了,停在她身旁,好像要插队。

林其乐抬头一看,发现蒋峤西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睡醒了。他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

走廊里吵吵闹闹,后面的队伍也时不时传出笑声。蒋峤西进省队了,下节班会估计又要被特别表扬,估计校长又要到他们班来,激情吹捧上半个钟头。

蒋峤西睡得前面头发都翘起来了,他额头上有一道极浅极浅的疤,确实只有站得近了才能看清。

“能不能给我也接杯水。”他问林其乐。

林其乐看他。

蒋峤西垂下眼,瞧林其乐的脸,又看了一眼林其乐那张贴着小兔子贴画的水卡。

“我没带卡。”他补充道。

蔡方元杯子里的水已经溢出来了,林其乐赶紧把水关掉。蒋峤西把他手里黑色的印了艾森豪威尔语录的杯子搁在了饮水机上。

“蒋峤西,你就不能自己排队”后面有个人笑着问,“你凭什么插林其乐的队”

“你怎么也蹭人家女生水卡”

“蒋峤西,你认识林其乐吗你们俩熟吗”

费林格从下面看完了表彰榜,拿手机拍了张照片,疯狂跑上楼。

蒋峤西也不回答,他站在林其乐身边,手揣在口袋里,静静看着林其乐水卡的数字一格格往下跳。

林其乐抿着嘴,在周围的议论声中站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很文静。

蒋峤西突然说“我考进省队了。”

林其乐看他。

“恭喜你。”她小声说。

蒋峤西点点头,仿佛这就是他想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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