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提,谢白倒是想起来了。这些“矮山魈”围成的圈中血液蜿蜒而出的图案,确实和他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献祭血阵十分相像。而他之所以没有一眼认出来,是因为这个阵在大众的认知中,只存在于理论,也仅止于理论,现实中很少会有人去尝试……

毕竟这是一个以命换命的大邪阵,当这阵真的布成了,就意味着布阵人已经全死了。

而自布阵人身死血流相连起,撑满一个昼夜,这阵就能真正发挥献祭的全效。如果怕夜长梦多,想缩短时限,那就必须得掳来百名未过头七的阴鬼,以横死为佳,怨煞气越足越好。

谢白回忆了关于献祭血阵的大致内容,便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在山下碰到那个兜了一堆阴鬼在手的“矮山魈”了。

“看来还没满一昼夜。”殷无书开口道,他显然和谢白想到一起去了。

谢白盯着那些盘坐着的“矮山魈”尸体看了片刻,又弯腰伸出手指沾了点它们流出来的血,拇指食指捻了捻。他黑雾刚收,手上并没有任何遮覆,暗色的血在他苍白的手指尖抹开,而后迅速被吸进了他的身体里。

殷无书:“……”

对这种极度挑剔有洁癖的人来说,别人的一切都不干净,更别说这种有着湿粘触感的血了,光是看着就觉得无法忍受,何况直接吸进身体里。

他一脸不能忍地拉了把谢白的手,没好气道:“别乱摸东西,刚刚在山下才跟你说过,怎么转头就忘了。”

谢白:“……”

立冬一脸复杂地扭开了头,总觉得这画面哪里不对。他虽然知道谢白是殷无书养大的,但他还真没亲眼见过,以至于冷不丁看到这种类似大人管孩子的场面的时候,略有一点儿消化不良,主要源于……

殷老大特么操心过谁啊?!谁又特么敢这么跟阴客说话啊?!

这会儿一下子两种场景都齐活儿了,对他来说冲击有点儿大。

谢白懒得跟殷无书扯别的,他的指尖已经再找不到一点儿血迹了,瘦白干净得仿佛从没沾过一点儿秽物。他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看着地上那群“矮山魈”道:“不满一昼夜但也差不多了。”

更何况刚才那些支离破碎的阴鬼已经被这献祭血阵吸上来了,尽管已经不成形了,但对这献祭血阵多少还是会起点儿效果。

“这邪阵我也听说过一点儿,但还真没想过谁会这么傻,上赶着送命给别人,别是被控制利用了吧?”立冬“啧啧”两声,一边感叹一边将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三根黄香……以及一个脸那么大的铜盆。

谢白:“……”

他以前几乎每个月都要跟立冬打一回交道,但大多时候他都是匆匆来去,根本不会留意立冬干了什么或打算干什么,对立冬办事的那一套阵仗自然也不了解。他这还是头一回看立冬掏家伙出来,结果就看到这么个傻兮兮的盆……

实在很是有损太玄道的形象。

殷无书忽地笑了,笑得立冬背后毛毛的:“你掏个盆出来干什么?等我扣你脸上么?”

“哦哦东西太多掏错了。”立冬这才反应过来,又把盆塞回去,“这荒野地方盆没法用,还是这个好。”

说完他又从袖子里掏了个古式的铜面镜出来,这镜面两边刻了图腾似的花纹,中间磨得平滑光亮,在夜色中像一汪油黄色的水。

这些“矮山魈”自然属于妖灵的范畴,但凡活着的妖灵干点儿出格的事,太玄道总免不了要干预的,布邪阵这种事自然也包括在内。

碰到这种献祭阵,一要查是为谁布的阵,二则要破了这阵以绝后患。

立冬搓出一星火点了黄香,沿着东南西北四方扫了一圈烟,而后一手打横握着铜镜,一手捏着黄香,食指在香上轻轻点着,在镜面上抖下一层细细的香灰。他的手稳极了,以至于覆在镜面上的香灰只有极薄的一层。

直到香灰将整个镜面均匀地覆盖完全,立冬这才收了黄香。他抬头看了眼天上极其黯淡的月色,原地转了一圈,挑了个能让镜面对上月亮的方向,而后伸出食指轻轻扫开镜面上覆着的那层香灰。

这方法叫拨云见月,若是用那铜盆,就该借水落石出的意,可惜在场的这两位主都一脸嫌弃,立冬心很塞。

让他心更塞的是,不知是因为今晚月色太淡效果不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当他扫开镜面上的香灰后,那油黄色的镜面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嘶——见了鬼了。”立冬不死心地又拎着铜镜对着各种角度一阵晃,结果晃到了殷无书面无表情的脸。

立冬:“……”

他默默回头,就见殷无书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越过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铜镜,而后哼笑了一声道:“继续举着镜子乱哆嗦啊,我看你哆嗦一晚上能不能给我哆嗦出个真相来。”

立冬灰溜溜地把铜镜拍干净,重新塞回袖子里,略有些不甘心地嘀咕道:“其实按理来说今晚这月亮足够了,上回不如这亮都照样能找出来……”

其实他这么一说,谢白心里便很明白,他这方法必然百试不爽,没出过几次纰漏,这次既然出现了这种追查不到的情况,十有八·九是对方太特殊了,超出了某种范围。

不论是能耐超出还是地位超出,此时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对方越危险,这献祭血阵就越要尽快破除。

谢白当初看的那本书是从殷无书的书架子里翻来的。当初那个院里有一整间屋子被他用来放书,满满当当,种类庞杂,其中有几层书架上的书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有些更是直接用散页重新拼起来的,谢白看的那本也没例外,后头缺了小半本,刚巧断在这献祭血阵的破阵之法上。

他正要开口,就见殷无书抬头扫了一圈,抬手从旁边的树上随手折了一根长枝,而后抬手把谢白往旁边揽了一把:“这阵你不合适沾,另外抱紧你的猫,这会儿看着老实,别转头就蹦进去了。”

谢白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身上扒着的那只小黑猫半天没有动静了,连叫都没叫一声,安分得过分。

殷无书转头又冲立冬道:“过会儿看准了下点雨。”

立冬:“……”这差别对待简直了。

简单交代完,殷无书便抬脚迈进了那个献祭圈里,神色如常得好像只是随随便便迈了个门槛似的。

结果就在他进入献祭圈的那一刹那,整个圈子里陡然燃起了冲天的大火,好像是把刚才吸进去的火全攒在此刻喷吐出来似的。火光映得半边天都亮了,窜天的火舌几乎能直接舔上月亮。

那火半点儿不假,站在圈外和谢白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因为距离近的关系,那热气烫得几乎灼人。

怀里一直很安静的猫突然炸起了一身毛,在喉咙里低低呼噜了两声,脊背都弓了起来,一副要直接窜进火里的样子。谢白抬手捂住它的脸,将它摁在了怀里,以免真的跳进去。

他皱着眉看着火海里的殷无书,那人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从容模样,捏着一截长枝走到献祭血阵的中心,而后便提着树枝在地上划着。就连破阵,他都好像懒得费什么力气,树枝在地上划过的力道看起来轻极了。

可每划一道,就有一个盘坐在地的“矮山魈”陡然睁开满是血的双眼,挣扎着发出尖利刺耳的长啸。它好像被某种力量死死地摁在了地上,不论怎么疯狂挣扎,都无法离开原地半步。

挣扎尖叫的“矮山魈”一个接一个,越来越多。天上黯淡的月色在刺耳的重重长啸中隐隐开始泛红,献祭圈内的火被发了疯的“矮山魈”扫到了圈外,眼看着就要沿着纷杂的草木直接烧起来了。

立冬总算明白了什么叫“看准了下点雨”,他掏出一枚八角铜铃,划破食指尖在铜铃每个角上都点了一点血,而后举着铃铛轻轻摇了三下。

铃音刚歇,天上分散的云骤然变色,转眼之间笼到了一起,阴沉沉地罩在山顶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压下来。立冬嘴唇动了动无声念了几句,而后铜铃又是一抖,细密的雨点便落了下来。

这雨很不寻常,只落在山顶这一块,仿佛把这辈子的劲儿都使出来了,雨势又大又急,毫不留情地浇在大火上,大有将火硬生生压下去的气势,一点儿也不像是这个季节会落在礼蓝山的雨。

被“矮山魈”挑落到圈外的火被雨浇了个透凉,转眼就熄了,没有一处真烧起来,自然也没有朝山下蔓延酿成山灾。

但圈在献祭阵中的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火舌冲天。

围坐着的“矮山魈”已经疯了三十一个,还剩最后一个,依旧垂头盘坐着。

殷无书长枝一划,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小白!”

他话音未落,献祭血阵陡然一震,地面轰然裂开数条深痕,禁锢着血阵的那股力量陡然一松,三十二只“矮山魈”同时飞扑出来。谢白冷笑一声,将猫放上肩头,黑雾瞬间铺了出去,转眼便朝四方延伸了近百米,而后猛地将那些还没来得及扑远的“矮山魈”尽收其中。

谢白抬手一抽,那一大团被裹在黑雾中疯狂挣扎的“矮山魈”便被他拽到了面前,他二话不说伸出没有覆裹任何东西的左手,破开黑雾探进其中。

就听那些“矮山魈”的长啸陡然转了个音,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谢白面无表情地垂着目光,看着那一大团黑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收缩变小。

当那黑雾笼成的兜彻底瘪了之后,他才抽出手,瘦白的指尖还沾着一点儿血水,不过很快就隐没不见了。

立冬:“……”每次看都觉得肝疼。

谢白收了黑雾,抬头发现献祭血阵里的大火已经渐渐熄了,只剩了一点儿火星子要死不活地晃悠着,眼看着也要灭。殷无书顺手把树枝丢了,一脸嫌弃地抖出一块鸽灰色的布帛反复擦着抓树枝的那只手,一边擦一边抬脚朝谢白他们走过来。

原本的血阵此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被殷无书以更为诡异的符文压了一筹,看起来有些乱七八糟的。而那片地面也好像龟裂一样,裂开了数道蜿蜒的深口,不断有碎石沿着裂口的边缘滚落下去……

殷无书顺手将用完的布帛烧了,在火光中冲谢白道:“血阵正中间画了个很不起眼的标记,跟我当年找到你的时候,雪地里的那个很像。”

谢白愣了一下:“你找到我的时候雪地里有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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