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与窃听持续了一个月后,恶魔在他耳畔极尽挑唆之能事,循循诱导地想把那个可怕的想法根植于他脑中。而他,不知不觉听从了那邪恶的诱惑,不到半个月便决定将计划付诸实践。

某夜,他拜访了久违的池内光太郎宅邸。他经常通过某种隐晦的方式与池内见面,但对池内来说,少了些好友暌违已久再见面的欣喜,多了些尴尬。因此,池内特别小心地应对着,运用巧妙的辩才,试图营造出自从三人会面之后自己就再也没与芙蓉见面的印象。但柾木一听到对方说出芙蓉之事,不待对方说完便故作轻松插嘴道:“唉,说起木下芙蓉,不久前我才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啊。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时兴起。其实啊,大概在一个多月前吧,我在戏院后台等芙蓉,特地包车送她回家。在车上,我向她示好,真的只是一时兴起,你可别生气啊!因为她立刻拒绝了我。像我这种人实在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如果不跟你说,就好像到现在我都还在嫉妒你和她的关系,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有点儿难以启齿,也算是向你坦白了我那可耻的失败经验。这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我再也不想见她了。你也知道,我是个没办法认真谈恋爱的男人啊!”

柾木说完这些话之后。一时之间颇为疑惑,为什么必须说这些呢?只是觉得隐瞒那件事似乎不妥,不如将它说出来比较安心。

所谓的狂人,总认为一般人都是疯子。而柾木爱造如此讨厌人,与其他人如此格格不入,恐怕也暗示了这一切都源于他性格中的某些疯狂的因子吧!

事实上,他除了疯子以外什么都不是。如此执拗、不知廉耻地跟踪、窃听及偷窥,不消说,若非疯子绝对做不出来。现在,他又开始着手比这更可怕、更堕落的事。这个阴沉孤僻的柾木爱造,竟然像个小青年般前往隅田川上游的某间驾驶学校,每天准时上课,学习开车,他确信这是执行那个恐怖计划不可欠缺的准备工作。

“最近,我开始做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像我这么老派又不合群的家伙,如果说开始学开车,你一定很惊讶吧!连我家的用人看到我反常地每天早起,勤快地到驾驶学校上课,都吓了一大跳呢。我每天开着驾校练习用的破福特车,不可思议地,竟掌握到诀窍了。照这种情况看来,要不了一个月,我应该就能拿到乙种驾照了吧。如果顺利,我打算买一辆车,然后到处去流浪。开车流浪的心情你懂吗?对我而言,这实在是非常美妙的念头。独自坐在封闭的车内,一点儿也不会引人注目,能够感受到速度带给我的快乐,自由自在的,能在东京市内四处活动。你也知道我讨厌外出,因为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人群面前,让我难以忍受。如果坐在出租车上,还是需要指示司机,告诉他我想去哪里,至少还有司机知道我的行踪。不过,要是自己开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那种心情就像我躲在最爱的仓库里一样自由自在。不管在多热闹的大马路上、多熙攘的人群中,都可以漠不关心,就像穿着隐身斗篷的仙人经过。对于我这样的男人而言,这是多么理想、多么适合我的散步方式啊。我啊,现在就像个孩子,迫不及待地等待乙种驾照发到手里的那一天!”

柾木写了一封内容大致如此的信给池内光太郎。如此大胆公开是为了替接下来的犯罪做准备,让对方松懈,避免对方起疑。他很清楚与其一味地隐藏,不如公开行动来得安全。当然,就算是这种时刻,他依旧每隔七天进行一次跟踪与窃听,留意池内收到那封信以后的反应。不用说,池内除了嘲笑柾木的怪异行径,并没有起疑。

虽说花了不少钱,但经过两个月的练习,他顺利拿到乙种驾照。同时也通过驾驶学校买到了一辆二手的福特厢型车。买旧车一方面是能省钱,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东京市内的出租车大部分都是福特车,混杂其中一点儿都不起眼。基于某个原因,柾木买车时,也没有忘记重新设置客座的遮帘。如同前述,他在K町的家中有个宽敞无比的废弃庭院,搭建一座车库一点儿也不困难。

车库完成后,柾木把门紧紧关上,避免被用人发现。他花了两个晚上做木工,把车子后座改造成仅能容纳一人的箱子。也就是说,在坐垫底下藏了一只宛如棺材般的长方形空箱,但从外面完全看不见。

这个令人费解的工作结束之后,他到商店街的二手衣商店购买了出租车司机的黑色立领装及旧的苏格兰外套(此时已近晚秋),还有能遮掩大部分面部的大型鸭舌帽。(之所以选择这款服装,自然有其理由。)他穿上这套衣服,坐在驾驶座上,开始不拘时段地在市内或市郊兜风。

这实在是很奇妙的光景。杂草丛生的荒废庭院、墙壁斑驳的仓库、摇摇欲坠的废弃房屋、崩落的土墙。如此荒凉的鬼屋中,竟藏着一辆虽然是二手货但对大部分人而言也还是高不可攀的汽车。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那辆车便闪着一对像怪兽眼珠一样的车头灯,从鬼屋里滑行而出。不只是用人,连附近邻居都开始谈论起这件怪事,他们对这个怪人的怪异举动感到匪夷所思。

一个月内,他装作刚学会开车而兴奋不已的样子,没事就开着车到处跑,一个劲儿地实践其所谓的驾车流浪。不仅市区,只要道路状况尚可,周边的近郊他也去。有时候,他还把车开到池内的公司附近停下,邀约池内,载着惊讶无比的他从宫城前广场到上野公园绕一圈。

“这真不像你的作风,二手福特实在不够噱头。”池内故作轻松地说道,但仍难掩吃惊的表情。柾木一边开车,一边想象如果对方发现坐垫底下有一个奇妙的空间,而且在不远的将来还会装进某具尸体,那个时候池内将会有多惊恐,甚至有可能吓得浑身发抖呢。一想到这儿,他心里的笑意禁不住快涌到脸上,为了避免露馅,他驼着背、低着头,使劲憋着。

有一个晚上——就一次——他大胆地开车跟踪正在散步的木下芙蓉。如果被对方发现的话,他的计划将毁于一旦,可见这是多么危险的游戏!也正因为危险,柾木感受到一股战栗般的快感。穿着洋装的美人装模作样地在人行道上走着,一辆破车在她斜后方慢吞吞地跟着。美人每每绕过街角,破车也跟着转弯,仿佛受人控制的傀儡,多么滑稽而诡异的场面啊!看哪,大小姐,您的棺材正在身后陪着您呢!

柾木心中哼着这首歌,露出狰狞的微笑,缓缓地开着车。

就这样,他买了车以后,整整忍耐了一个月的无聊。不消说,这自然是为了不让池内或用人发现他的真正意图。他认为,要是在买车以后立刻杀了芙蓉或许会有风险,不过或许这只是杞人忧天。表面看来柾木与芙蓉只是小学同学,十几年后偶然重逢,只见过三四次面罢了,而且中间还隔了五个月,就算柾木买车的日期与芙蓉遇害的时间一致,又有谁想得到这两件事还存在着可怕的因果关系?即使急切地执行计划,应该也不会有丝毫风险。

总之,就算是极为谨慎的柾木,经过一个月温吞的汽车流浪后,也觉得够了,总算要开始执行计划了。但是,在此之前必须做好最后的准备,还有两三件琐事尚未完成:一个是拿到印有出租车号的红标纸及假车牌,另外就是替芙蓉备妥安全坟墓。前一项轻松搞定,至于坟墓倒是有一处无可挑剔的好地方。他知道荒废的院子里有一座干涸的古井。有一天,他在庭院里散步,装模作样地在井旁滑了一跤,小腿部位跌出一道伤口。接下来,他告诉用人那里很危险,要把古井埋掉。恰巧那时附近正在进行一个工程,每天都有马夫载着废土经过他家门口,工程现场也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如需废土请洽询”。柾木向工头索取,付了点钱,让马夫将两车废土载到他家的庭院里。马夫用马车将土运到院子里,在角落胡乱堆出一座小土山。只要柾木想动工,可随时请工人过来把废土填入井中。不消说,他打算在古井填满之前先将芙蓉的尸体抛进去,上面再盖点土,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芙蓉埋葬了。

准备工作完成得滴水不漏,只剩下确定执行日期了。关于这一点,他已有明确的打算。一如前文不厌其烦地强调过的,到了池内和芙蓉相见的日子,他还是继续跟踪与窃听,因此他早就知道他们下一次相会的地点与时间。那时,正好是演出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很清楚每当此时,芙蓉必定会避开招呼站的车子,走向附近某条马路的转角,在那里拦出租车。也因此,他才会设计出这样利用出租车达到目的的曲线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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