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和那少年看到褚闰生,原本的阴郁愤怒一扫而空。两人俱是满脸笑意,异口同声地唤道:“主人!”

褚闰生愣了愣,茫然开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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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云满心欢喜,刚想迎上前去,忽又记起自己也曾这般唤过他,得到的回答是“你傻得挺特别的”。心内小小的不悦,让她犹豫了一下。这时,少年离开她的搀扶,踉跄地走上去,一把抓住了褚闰生的手臂。少年看着他,急切道:“主人,你没事了?”

褚闰生扶着他,仔细看了看那少年,红发金眸,分明不是中土人士。不远处的绛云他也见过,单说头发,这两人倒有几分相似。他曾听过,那些位高权重或是家财万贯的人,常掳些海外西域的人回来作奴婢。眼前这一男一女,虽说发色瞳色奇异,但却是一等一的好相貌。话说,方才那几声“主人”叫得也古怪,难道,真的是哪家的奴婢?他又想起面前这少年出现时身上未着丝缕,怕是逃出来的吧……

他想到这里,心中生了怜悯,笑道:“这话该我问吧?你好些了?”他伸手,覆上少年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带着笑意自答,“好像是没事了啊。”

少年看着他,静静点了点头,眸中已浮起粼粼泪光,泫然欲泣。褚闰生有些惊讶,他刚想说什么,却发现面前的少年比他更惊讶。

少年抬起手,拭了拭眼角,继而笑了出来。他慢慢站稳了身子,道:“多谢主人关心。我没有大碍,主人安泰就好。”

褚闰生想了想,道:“我……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主人?我自己都不知道?”

少年的表情黯淡下去,沉默了。

褚闰生自觉气氛不对,便岔开话题道:“你叫金轮?好奇怪的名字。”

少年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哀伤,只是片刻沉寂后,他开口,“我认错人了……我叫幻火金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绛云听到这句话,惊讶不已。

“褚闰生。”褚闰生却一下子轻松了,如是答道,“幻火金轮……那我叫你‘幻火’。”

“主……”少年硬生生打住,转而道,“褚大哥怎么叫都行。”

绛云越听越恼,一个箭步上去,对少年道:“圈圈,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少年瞪她一眼,示意她噤声。

“圈圈?”褚闰生听到那两个字,不自禁地笑了笑。自己好像也说过这词啊,脑海里,依稀出现了那环身带赤焰的金轮。幻火金轮?圈圈?他的心底,忽然有什么浮了上来。只是,在那浮出的一刻,他断了思考。他低头,看着地上东跑西窜的老鼠,道:“哪来这么多老鼠……”

少年也低了头,满心不悦地看着那群乱窜的老鼠,若是先前,他只需一点火焰,就能解决一切。而如今,他只觉得身沉体重,完全发挥不出力量来。

这时,绛云抬脚,对着老鼠一通乱踩。

褚闰生笑了出来,“姑娘,你不怕?”

绛云边踩边回答,“怕老鼠?”她说着,弯腰一把抓起了几只,递到了褚闰生面前,认真道,“这么小,一捏就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褚闰生的印象里,姑娘家看到这玩意儿都是花容失色、大喊大叫的。可面前这少女却一副若无其事、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出的话也全然没有扭捏之处,一派天真率性,倒是挺可爱的。

这时,就听上清派中钟声大作,晚课的弟子匆忙从大殿中走出,派中顿时吵杂一片。忽然,两道青光盘旋天际,照亮夜色。

褚闰生抬头,就见那两道光芒原是两把长剑。但见这双剑如同活物一般,灵动非常。双剑盘旋片刻,往一处飞了过去。

剑归之处,是大殿屋顶。顶上站着一人,正是先前上山时见过的薛高功。他负着左手,右手捏了剑诀。挥手间,双剑停在了他面前,震落了一身光辉。

“何方妖人,胆敢做法趋兽,乱我茅山清净之地。”薛高功开口,声音洪亮无比。他右手一指,道:“找出来!”

双剑得令,分了两路,搜寻起来。

褚闰生看到这般景象,心中正赞叹,忽又听另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清脆,分明是女子所出。

“乾元观弟子听令,鼠辈无辜,不可妄杀,起乐祛之。”

顺声望去,就见一名三十上下的女子飞身而来。她姿容姣好,身形丰匀,黑发挽了髻,更显端庄。她手抱琵琶,垂眸看着地上鼠群,轻拨了一下琴弦。弦音震响的瞬间,鼠群纷纷散开,不敢再靠前。

众弟子得了这女子的命令,也纷纷取出乐器,奏起乐来。一时间,那宏大飘渺之音覆盖四周,原本乱窜的鼠群安静了下来,温驯无比。

褚闰生听着那音乐,也觉得心中舒畅、百愁俱消。他正赞叹,忽见那青色双剑自天际飞回。大殿屋顶上的薛高功见状,眉峰一紧,纵身跃起,聚了一口真气,用尽力气,才将那双剑稳住。

只见五彩之光铺天而来,笼罩四周。光辉之中,隐隐传来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呵呵,上清派也真是的,几只小老鼠,用得着大动干戈么?”

褚闰生一下子认出了那个声音,自语道:“仙女?”

声音渐进,五色消散,何彩绫依旧执着枣红纸伞,骑白牛而来。

“何方妖女,胆敢擅闯上清派?!”薛高功飞身落地,厉声斥道。

“妖女?”何彩绫笑得轻佻,“我若是妖女,贵派门前的‘影壁’自然将我拒之门外,我又如何闯得了贵派。”

薛高功神色严峻,却不知如何回答。这时,那手抱琵琶的女子上前,朗声道:“地支十二使符、五行绫、弥天伞……姑娘莫非是地仙何彩绫?”

何彩绫看了看那女子,笑道:“想必这位就是乾元观主施清雯了,果然比某些人有见识。”

薛高功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既然有人认识我,我便开门见山直说了。”何彩绫绕着自己的头发,轻描淡写道,“数月之前,贵派弟子盗走了我收藏的几页《上清真经》,我下手一个不小心,把他弄死了。近日,我听闻贵派找回了那名弟子的尸首,也找到了那几页书纸。我也不想与贵派结怨,便让使符替我取回,没想到……也罢也罢,既然如此,如今我就直接问你们要吧。”

“何姑娘,《上清真经》本就是我派之物,你是因何而得,本派也不追究了。如今是物归原主,仙子还是请回吧。”施清雯温和道。

何彩绫笑道:“我怎么记得这几页《上清真经》乃是‘道藏’收录,并非出自贵派,何来物归原主之说?”

施清雯思忖了片刻,道:“仙子道行高深,要此经文何用?”

“闲来无事,也可看看。”何彩绫说道。

听到这话,不少弟子生了不忿,生了骚动。

何彩绫掩唇笑道:“嘻嘻,施观主应该知道吧……”她边说,边摸摸自己座下的白牛,“我可役地支,御五行,手中这把弥天伞,更有阻挡万法之能。世间凡人与我斗法,取胜之机小之又小。难道,今日贵派要试上一试?”

她说完的那一刻,上清派中一片寂静。强弱之分,如此清晰,在场之人,谁又是这地仙的对手?

褚闰生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面前局势。方才的话,他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他自然记得那被人下了咒术,无力回天的封亦扬。而这些,在这少女的口中不过是“下手一个不小心”。那用性命托付的真经书页,与她而言,也只是“闲来无事,也可看看”的东西,她就为了这样的理由杀人?这也算是“仙”?他心中顿起了厌恶,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忽然,有人开口,打破了那一刻的沉默。

“机会虽小,却不是没有。”

众人齐齐转头,看着说话的人。那人,竟是池玄。他毫不顾忌众人的目光,看着何彩绫,继续道:“我可以封住你的十二使符。薛高功剑术高超,精通符箓,对你的五行绫。‘弥天伞’虽能阻挡万法,但乐音无阻。施高功的‘九章圣道’,你挡不了。”

何彩绫听到这番话,眉头轻轻一皱,“又是你?”

池玄神色安然,他点了点头,“又是我。”

一旁的褚闰生听到这回答,不禁笑了出来。这一声笑声,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中突兀无比。惹得不少人转头,望向了他。

褚闰生自知失态,只得尴尬地点点头。

何彩绫本是满心不悦,看到他的时候,忽然高兴了起来,“呀,是你,你没死啊!”

褚闰生听到这般熟络的交应,一时惶惑,不知如何回答。那一瞬间,何彩绫的身形一晃,已到了他面前。

“嘻嘻,你命真大呀。”何彩绫看着他,笑得明丽非常,“你倒有些小聪明,摆了我的使符一道,害我失了《上清真经》,你怎么赔我?”

“啊?”褚闰生有些茫然。

何彩绫手腕一转,一封荐函凭空出现,她笑道:“让你拜入我门下,你不肯,原来是要入上清派啊。说起来,要入门,送上真经倒比送上荐函有用多了。不过,你惹得起我么?……被蛇咬痛不痛?”

褚闰生微微一惊,细细思量之后,便明白了几分。

“那蛇……是你的的使符?”

“是啊。”何彩绫笑答。

褚闰生顿生感慨,要不是这地仙跑去他家里胡说八道,他也不会被家人逼去去修仙。若非如此,他又怎会遇上厄难。到如今,这厄难的始作俑者,竟然还是她……这个,算缘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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