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云负着褚闰生回了房,立刻跑开。又化成了小猫儿,守在了窗棂上。

褚闰生看了小猫一眼,注意到这小猫儿额头上依然有一撮红毛,不禁觉得好笑。他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小猫的头。小猫不闪不避,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掌,亲昵非常。他笑着,开口道:“小猫儿,我现在要脱衣睡觉,你是不是还要盯着看啊?”

绛云自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眯着眼睛,半天没动。

褚闰生摇了摇头,一把抱起了猫儿,轻轻往外一抛,随即关上了窗户。

绛云轻巧落地,全然不知就里。她又跳上窗棂,用爪子猛挠窗户,以示不满。

褚闰生听着那沙沙的声响,笑得愉悦。他自然记得,曾经有个少女哭着对他说,他曾经是天上的神仙,而她是他的坐骑。也许,不是傻话吧。

他仔细想了想那个神仙的名字,轻声默念了出来,“普煞……”

念出这个名字的一刹那,他的心中,便又搅起了波浪。依稀之间,种种影像浮现,让他有了片刻眩晕。

这时,敲门声响起。他回过神来,一边开门,一边调笑:“你还真想看啊?”然而,他的笑意瞬间僵硬。门口出现的,不是小猫,不是马匹,更不是姑娘,而是那名为幻火的少年。

褚闰生有些尴尬,却还是笑道:“有事么?”

幻火点了点头,垂眸道:“褚大哥,你要入上清派了么?”

“是啊。”

听到这句回答,幻火高兴了起来,“太好了!哪个观?”

“乾元观吧。”褚闰生回答。

“乾元观?”幻火微微蹙眉,“符箓咒法我倒还有把握,道乐、炼丹就……”

“你也要入门么?”褚闰生听到他的那番话,笑问。

幻火点了点头。

“呵呵,这倒不错,以后大家就是师兄弟了,彼此也有个照应。”

幻火的双眸闪闪发亮,说道:“褚大哥,无论到哪儿,我都会守在你身旁,护你周全的。”

“啊?”褚闰生大惊。怎么好端端地,蹦出这么句话来?

幻火也不解释,笑着告辞了。

褚闰生满心茫然地目送幻火离开,看着那蹒跚的步伐,他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他正要关门,一低头,却见那只小猫儿已绕到了门口,正仰着脑袋,瞪着他瞧。

褚闰生笑眯眯地冲猫儿道:“不准进来。”他说完,飞快地关上了房门。

绛云大怒,扑上去挠起门来,她越想越气,正欲破窗而入,却被人轻轻抱了起来。绛云在气头上,正要利爪伺候,一扭头,却见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儿正盯着自己瞧。那女娃儿的眼睛里全无光彩,木木然如死人一般。绛云一惊,直觉不对,跳出了女娃儿的怀抱,轻巧地落到了一旁。

女娃儿见状,痴痴地唤:“咪咪……”

绛云只觉得全身毛发都耸起来了,她三两下窜上屋檐,远远地戒备。

这时,一名妇人慢慢走过来,牵起了那女娃儿的手,“小翠,别乱跑啊,乖乖看大夫哦。”妇人说完,牵着那少女往一旁去了。

绛云趴在屋檐上,看着这对母女离开,还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绝对没有错,那女娃儿,不是活物……大夫?到底是看哪种大夫啊?

她虽然疑惑,但却不去深究。她平静下来,趴在了屋顶上,默默地守着。

……

之后几日,平静无事。

褚闰生记得那三日之约,便向上清弟子借了二十文钱,去会那算命老人去了。他刚一出门,自然又碰上了那匹骏马。他也不说什么,顺着那马儿的意思,任它驮着自己跑。

不消半日,他便到了“喜客泉”边的那处凉亭。凉亭中,依然聚着一大堆人。他把马儿拴在一旁,挤进了人堆里。

算命的老者一看到他,便笑开了。“小兄弟,你来啦。怎么样?老头儿我算的对是不对?”

褚闰生嘿嘿一笑,递上了十文钱。

老者摸摸胡子,笑得开怀。“现在你信了吧。老头儿铁口直断,错不了的。”

褚闰生点点头,“大师果然厉害。替我再算一次,如何?”他说着,又递上了十文钱。

老者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你要算这姻缘往后如何?哎,小兄弟,姻缘一物,最是玄妙。若非倾心投入,怎能尝到妙处。若是开始就知了结果,岂不是无趣至极?”

褚闰生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在一旁坐下,道:“我哪有说要继续算姻缘啊!这次,我可是踏踏实实来算仙缘的!”

老者闻言,有些惊讶,“哦,你想修仙?”

“算是吧。”褚闰生将手中的十文铜钱放在桌上,笑道,“大师,你就帮我算一算,我上辈子是不是神仙好了。”

一旁围观的人听到这话,纷纷笑了起来。

老者看着他,又看看桌上的十文钱,问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褚闰生笑答:“是不是都一样,我就问问。”

老者点了头,“好。”他从桌上捡了三枚铜钱放进手心,双手合握,摇晃片刻,然后,将铜钱撒在了桌上。正待老者观察铜钱时,只听三声清响,那三枚铜钱纷纷裂开。他大惊,抬眸看了褚闰生一眼。

褚闰生也看呆了。“大师……这是?”

老者又捡了三枚铜钱,闭目深思片刻,重复了一遍,然而,待他撒钱之后,那三枚铜钱依然碎裂开来。

一种围观的人见状,都大呼惊奇。

老者摸摸胡须,皱眉道:“小兄弟,够凶险的啊。”

“啊?”褚闰生看了看桌上那六枚碎裂的钱币,笑道,“难道我上辈子真是神仙?厉害得老天都不让我算?”

老者笑道,“你倒是聪明。不过,你前世若是神仙,这辈子怎会是凡人?怕是你……”

褚闰生挑眉,“哦,那就是戏里演的,犯了天条,下贬为人了。”

老者笑望着他,道:“小兄弟,若是如此,你要如何?”

“能如何?”褚闰生回答,“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对了,大师,我要入上清派修仙呐,你上次说我是修仙奇材,没骗我吧?”

“小兄弟,老头儿怎么会骗你呢。”老者站起来,道,“老头儿还知道,你要入华阳观。”

“哎?”褚闰生道,“我明明想入乾元观。”

“铁口直断,老头儿说华阳就是华阳。”老者笑了起来。

褚闰生正要细问因由,却见两名上清弟子远远跑来,看到老者时,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唤道:“段高功,薛高功请您回去主讲经文。”

高功?!褚闰生微惊。怪不得这老头儿能在茅山摆摊算命,原来,他也是高功!

老者摸摸胡子,冲褚闰生笑道:“小兄弟,别看我是个糟老头儿,也有个‘高功’的名儿。老头儿我就是华阳观五位高功之一,段无错。老头儿欣赏你,以后便入我门下吧。哈哈哈……”

老者说完,笑着迈步离开。但见他身形飘渺,一眨眼的功夫,已消失在了云深雾绕之处。

褚闰生愣了好一会儿,“段无错?还真像是个算命的名字……”他无奈,“作孽啊,都说了我想入乾元观啊!”

……

之后的发展,完全出乎了褚闰生的意料。本来说,需得等掌门方丈和监院出关,才正式商议他的入门之事。可那段无错寥寥几句之后,他的入门便定了下来。而且,铁口直断,华阳观。

是日,他被请出了客房,领到了华阳观的弟子房。如今天下不平,世人无心修道,上清派中的空屋多得是。这间弟子房宽敞明亮,中间置一桌四凳,靠墙一张石砌的通铺,上面放着四个供打坐用的蒲团。褚闰生满心无奈地看着那干净到乏味的屋子,慢腾腾地换上了上清派的弟子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华阳观的大殿。

早先他也听说,华阳观的观主过世,如今观内事务由五位高功主掌。他心中暗思:怕是这五个人谁也不服谁,这才决不出观主的人选吧。

他一进大殿,就见到了那五个“谁也不服谁”的人。

坐在中间的,是如今暂代观主之位的薛弘都。坐在他左手边的,是一个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子,乍一看,全不像修道之人,倒有几分商人的模样。薛弘都右手边的,是一个削瘦的妇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但见她脸颊凹陷,面色青黄,双眼之下还有隐隐黑气。她容貌不丑,但这般神色,添了阴邪之气,叫人看着心寒。

褚闰生心中道了几声可惜,一转头,看到最右边的位置上坐着的人时,却愣了愣。那是个面貌清秀的少年,单看外貌,怕是比褚闰生还小上几岁。他神色愉悦,见褚闰生看着他,便开口道:“段高功向来不收弟子,如今却为你破了例。看来,你定是修仙奇材,百年难见了。”

褚闰生也不知怎么答,只好傻笑。

那少年颔首,笑道:“我姓张,单名惟。论资历备份,你须叫我一声‘高功’。”

“张高功。”褚闰生应道。

张惟听罢,笑望着坐在最左的段无错。“段高功,你倒与我说说,这弟子有什么能耐,能做你的入门弟子。”

段无错大笑起来,他摸着胡子,连声道:“不可说、不可说……”

坐在中央的薛弘都清咳了几声,道:“段高功,这名弟子虽是由你举荐,但华阳观的入门规矩,还是要守。”

“守。”段无错爽快地回答,“闰生啊,你去收拾收拾,准备入门的试炼哪。”

听着那亲昵的叫法,褚闰生打了个冷战。他抬眸看了看段无错,又将目光移向了薛弘都,恭敬道:“薛高功,不知这试炼是?”

薛弘都听得他这声询问,眉头微微松开,神情里带了温和,“凡入我华阳观的弟子,需得前往‘仙人洞’,取灵珠一颗。洞内设了三关,专为考验弟子。你若能顺利取得灵珠,便算是正式入了我华阳观。”

“哦……”褚闰生一听,心中暗喜:通不过,岂不是不用入了?

“哎,薛师弟,这可是我的徒儿,你看看,要不,一关如何?”段无错伸出一根手指头,眯着眼睛说道。

薛弘都的脸色立马变了,“段高功,华阳观入门之仪怎能如此草率?!”

“你搞得他入不了门,老头子我岂不是收不了徒弟?我不管,一关。”段无错的语气极尽耍赖之风,全无半点“高功”的风仪。

薛弘都已然无言,只得左右看看,征询意见。

“既然段高功开口,自然要给面子。”张惟开口,说道,“薛高功,一关就一关吧。不过,这关由我来设,如何?”

“哟,你设?这倒稀奇……”段无错笑眯眯地说道,“你身为高功,这不是欺负后辈么?”

张惟起身,抱拳而笑,“晚辈惶恐,段高功何出此言?”

“随口说说,不必较真。”段无错说道,“不过,一对一,我这徒儿摆明了吃亏。不如这样,三对一,如何?”

张惟笑道:“段高功不是想亲自出手吧?”

“哪儿的话。”段无错笑嘻嘻地站起来,“我啊,其实还有两个人要收做徒儿。看你们一次次试炼,多麻烦,干脆一次弄完,大家清闲。”

“不知那二位是?”薛弘听到这里,开口问道。

段无错摸摸胡须,笑道:“一个么,是前几日上山来的那红发少年,名为幻火。”

薛弘都听完,点了点头,又问:“那另一位?”

“哦,那个大家都认识。当年华阳观的首席弟子:池玄。”

段无错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褚闰生也听愣了。没想到,池玄竟是华阳观的首席弟子?哇,能被推到乾元观去,这是得罪了多少人哪?他想到这里,含笑一叹。

“段高功,池玄他……”薛弘都面露难色。

“他当年乃是观主的徒儿,可惜观主去世之后,无人敢纳他为徒。乾元观主生性温厚,才勉为其难。如今老头儿我替你们解决个大麻烦,你们怎么还那么多闲话说呀?”

“好。”这么回答的人,是张惟。“没想到,段高功竟然有收池玄为徒的胆量。……我倒也想会会他的护身罡气,三对一,倒也有趣。”

其余几位高功互换了眼色,继而得了共识。

“那就依段高功之言吧。‘仙人洞’的试炼就交由张高功处理。”薛弘都起身,看了褚闰生一眼,“尽力而为吧。”

褚闰生抬眸,冲薛弘都行了礼。

“好了,徒儿,跟师傅来,师傅教你过关的窍门啊,哈哈哈!”段无错稍稍寒暄了几句,领着褚闰生走了。

褚闰生到了门外,含笑唤了一声:“师傅。”

段无错满脸笑意,应了一声,“哎!”

褚闰生不禁无奈,他上前几步,笑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想入乾元观的原因?”

段无错哈哈大笑,“铁口直断,世上有什么事是老头儿我算不到的。怎么样,师傅这份大礼,你满不满意?”

褚闰生道:“难道我真的奇材如此?让你舍得下那么大本钱?”

段无错眉峰微挑,语带狡黠,“不可说,不可说啊!”

这般故作神秘,让褚闰生满心无奈。但无论如何,总算是顺了自己的心意,也不好抱怨什么。他仰头,望向了屋顶。屋顶上,蹲着一只小猫儿,正歪着脑袋,盯着他瞧。他笑着,低声自语了一句:“还真是不可说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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