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万籁俱寂。月光皎洁,铺在小径之上,两道人影,迅捷如风,在夜色中行进。这两人,自是褚闰生和幻火无疑。

“哎?师兄怎么知道那宅子是何彩绫所有?”幻火带着惊讶开口,问道。

褚闰生笑道:“我只是猜测而已。我听派中师兄说,那地仙何彩绫是胎身得道,也就是说她一生下来就是神仙,和那传闻里的仙女娃娃一样啊。布商的女儿叫‘彩绫’,更是顺理成章嘛。先前那雷部的仙子说,何彩绫与‘太上圣盟’合作。如今他们在那宅子里,不是很巧合么?”

幻火听罢,赞道:“褚师兄果然聪慧过人!”

褚闰生停下步子,笑着摇头,“再夸我就骄傲了,呵呵。”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一间宅院,“好了,我们到了。”

幻火抬头,但见那宅院的样子好生眼熟。他立刻想起,不久之前,何彩绫曾用法术做过一间宅院,便是这般模样。果然正如褚闰生所料。

褚闰生也认出了那宅子,他摸摸下巴,点头笑道:“看来我真的对了。”他伸手入怀,拿出一枚金铃,面带狡黠笑意,“被整了那么多次,也该还手了。走,进去。”

他说完,收起金铃,纵身一跃,翻过院墙,轻巧落地。幻火紧随其后,也入了宅院。两人站定,刚要开始查探。忽然,周遭响起环佩叮当,莺声燕语。

褚闰生心知不妙,一抬头,就见数名粉衣女子施然走来,看到他们,稍有惊讶,继而便生了妩媚笑意。但见那些女子,各个生得千娇百媚,身着薄透轻纱,好生撩人。

一名女子笑迎上去,道:“呀,两位小哥深夜到访,莫非,也是来看仙女的?”

她话音一落,身后的女子们便嬉笑起来。

褚闰生稳了稳心神,笑道:“这位姐姐真聪明,一下就猜到了。”

那女子掩唇而笑,“嘻嘻,这里可没有什么仙女哟。”

褚闰生却依然笑道:“姐姐真会说笑,这不是有好多仙女么。”

众女子听得这句,笑得花枝乱颤。

“这位小哥真会说话。”那女子笑意盈盈,如是道。“呵呵,我家主人数年前买下这宅院,可也不知是什么人胡乱谣传,说这里有仙女。弄得夜夜都不得安宁,可苦了我们这些奴婢了。不过,主人有言,来者是客,就请入内喝杯薄酒吧。谣言之事,日后还要麻烦二位澄清,呵呵,请吧。”

女子说完,恭敬地让出一条道来。

褚闰生拉起幻火,笑答:“多谢姐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幻火不明就里,却也不多问,老老实实地跟着褚闰生走。

众人到了花厅,就见里头鲜花簇簇,珠帘垂幔。厅中摆了八仙桌,上置佳肴美酒,旁边更置琴瑟钟鼓。褚闰生看到这些,轻轻一笑:那地仙还挺会享受的嘛。

这时,那些女子将他和幻火拉到桌边坐下,继而到一旁吹拉弹唱起来。一时间花厅内乐音飘飘,好不热闹。几名女子坐在他们身旁,斟了美酒,含笑劝饮。

褚闰生看到这阵仗,也不免尴尬起来,他看了幻火一眼,却见幻火丝毫没有理会身边的姑娘,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一桌的佳肴。褚闰生不禁心生无奈,他看看身边如花似玉的女子,只得干笑着,接过了那小小的酒杯。

“这是主人自酿的‘四喜春醪’,甘醇适口,小哥一定要尝尝。”身旁的女子笑道。

褚闰生闻得那酒香醇厚,丝丝清甜,知是好酒。自他上茅山之后,未曾沾酒,如今闻得酒香,倒也有些心动。他想了想,含笑将那杯酒喝下。

幻火见状,也接过身边女子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继而皱起了眉头,轻咳了几声。

褚闰生惊讶万分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众女子见状,笑意愈盛。

“原来这位小哥不会喝酒啊,呵呵,那可得小心了。别看这酒入口甘冽,后劲可大着呢……”有女子开口,笑道。

幻火自然不明白什么“后劲”云云,但他却渐觉头晕,呼吸也粗重起来。不消片刻,便倒在了桌上。

褚闰生见状,起身拍了拍幻火。但见他脸色潮红,肌肤微热,怕是醉了。褚闰生一脸无奈,继而也昏昏然倒了下去。

众女子见状,轻唤几声,稍加察视,便交谈道:

“嘻嘻,喝了这‘四神酥’,就算是蛮牛也得昏昏沉沉睡上一日。姐姐,这两个登徒子如何收拾?”

有人应道,“老规矩,等天一亮,扒光了衣服扔道上。”

“呵呵,姐姐还真狠心,他们不过是莽撞少年,这般羞辱,是不是有些过分啊?”

“我看你是见他们生得俊俏,动心了吧,呵呵。主人不想多生事端,你们也别玩闹了。先把他们丢柴房里吧。”

众女子闻言,收了嬉笑,七手八脚地将褚闰生和幻火拖进了柴房,阖上了门。

待那些女子一走,褚闰生立刻翻身起来,将口中的酒吐了出来。他转头看着昏睡的幻火,满脸都是无奈笑容。

“哪有人会真咽下去啊……”褚闰生笑着,摇头道。

他起身,小心地走到门边,推开一条缝,看了看外面的情形。他思忖片刻,走到幻火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会让你一个人光身子躺道上的,去去就回。”

他说完,推开门,闪身出去。他看看四下,一跃上了屋顶。虽是深夜,但这宅院之中灯火通明。极目望去,宅院之中竟是烟柳重重,楼宇鳞栉,不见边际。

莫不是障眼法?褚闰生抓抓脑袋,心生无奈。若是像池玄师兄那般炼化潜神,便能看穿真相。平日里,他依着自己的喜好,专学步法、手诀,咒力和炼神根本不到火候啊。他闭上眼睛,心想着,怎么也试一试吧。

“世间万象,皆为虚影。开我心眼,洞察真形。”

他念完,睁开眼睛,就见四周起了一片白烟。他下意识地伸手挥开,待再看时,就见眼前的花木楼阁都消失无踪。长廊之后,正是宅院的大厅,厅外有数人把守。各个都是彪猛大汉,手执兵器,模样骇人。

褚闰生浅浅一笑,这一分神,那景象又化了无边花木、重重楼宇。他立刻定神,稳住了心绪。他探手入怀,摸了摸那枚金铃。

“赌一把吧……”他轻声自语,继而纵身一跃,脚踏飞天步法,过了长廊。他轻巧落地,贴地一翻,到了窗下。他贴着墙壁,静待片刻,确定守卫并未察觉,这才稍稍起身,小心地往窗内望去。

只见大厅之内,聚着十几个人。一半是武将装扮,另一半的人穿着古怪,不知是何来历。

褚闰生屏了呼吸,安下心跳,半分不敢松懈。若真如客栈中人所言,“太上圣盟”里皆是能人异士,凭他的道行,一旦被发现,恐怕是九死一生了。

这时,他听大厅内的人道:“我方才听说又有两只老鼠跑了进来,这里的守卫也太松懈了。”

“这处宅院百年以来一直惹人好奇,招人窥探。有人跑进来,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按一贯的方法处理吧。”

“刘堂主说得太轻巧了。”

“是姜堂主想得太多了……即便有人闯入,以‘太上圣盟’之能,天下有谁能相抗。与其为这些小事挂心,还不如好好谈正事。”

厅内沉默片刻,一人问道:“各位的《道藏》收集得如何了?”

“《道藏》之事还算顺利,不过,近日有消息说上清派已派出弟子下山寻《上清真经》,以后怕是会有冲突。”

“不必等到以后,我的手下已经与他们多番交手。上清派不愧是三山符箓之一,不可小觑。”

“若是上清弟子都下山寻经,岂不更好?我等刚好乘此机会,一举攻上茅山!”方才那被唤作“姜堂主”的男子开口,带着杀意道。

“姜堂主的做法未免太过鲁莽。照我看,还是乘此机会,将那些下山的上清高功各个击破,才是上策。”

厅内众人听罢,纷纷应合。

窗下,褚闰生听得胆颤心惊。这“太上圣盟”竟是如此凶狠,上清派与他们无冤无仇,只因为《道藏》,竟然要攻打茅山?到底这《道藏》之中,隐藏了什么?

他正想着,忽然觉着一阵头晕。不知为何,他的身子微微发烫,四肢渐软,眼前的景象也模糊起来。

口中,泛起了淡淡酒味。他手撑地面,努力保持清醒。难道是酒劲发作?没想到,只是闻香尝味,也有如此力道,好厉害的“四神酥”。

他呼吸一乱,厅内立刻有人察觉。守卫脚步声声,直往这里来。他直觉要逃,但身体酸软,动不了分毫。朦胧之中,他看见十几名守卫执刀将他围起,他正想着对策,却不胜酒力,慢慢倒了下去。

厅内众人纷纷走了出来。守卫中有人开口,道:“堂主,我认得这小子,他就是几日前取了《太平经》的上清弟子!”

“上清弟子?”一名男子走上前来。他年过不惑,蓄着短须,眉目之间,隐有霸气。他看了看褚闰生,道:“他喝了‘四神酥’,待醒来之时,今晚之事就会忘得一干二净……无谓多犯杀孽,放他走吧。”

“慢着……”另一名男子缓步走来,他不过二十上下,面如冠玉,星眸剑眉,俊朗不凡。一袭玉色长袍,衬出卓绝风雅。他面带不屑,道:“刘堂主真是妇人之仁,上清派道法精深,谁敢保证‘四神酥’对他有效?不杀此人,难绝后患。”

那被称作刘堂主的男子微微皱眉,不再多言。

“既然刘堂主怕脏了自己的手,我倒是有个好主意。”那俊美男子笑道,“将这男子丢进地窖,喂了那只畜生。日后就算有人寻得尸体,也不会怀疑我们。如何?”

刘堂主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守卫们不再多问,扛起了褚闰生,往地窖行去。

……

褚闰生只觉得脑中一片昏沉,四肢全然无法用力。朦胧之中,他的身边又聚起了白烟。白烟之后,他又看见了那名少年。鲜血白骨,衬着他单薄身形,凄凉可怖。

四周,忽然有声音说道:“你杀生无数,拘魂锁魄,修的也算仙道!”

那少年并不回答,只是默默伫立。

那声音带着恨意,又道:“杀孽深重,满身煞气,你比我们更像妖魔!”

少年终于开口,应了一句:“修仙也好,成魔也罢……我要做的事,谁也阻不了。”

听到这句话,褚闰生心弦一震,惊醒过来。

他起身,揉着太阳穴,看了看自己身处之处。这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弥漫着腐霉阴湿之气,怕是地窖之类的地方。

怎么到了这种地方?他捶了捶脑袋,努力地想,可偏偏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和幻火一起去查探那座奇怪的宅院,然后……然后呢?

他正想着,漆黑之中,忽然出现了两点幽碧光芒,伴随着猛兽低吼,慢慢靠近。

他直觉不祥,退了几步,摸索着能够充作武器之物。然而,他手指触及之处,皆是冰冷石板。他惊慌之间,那两点光芒已然迫近,猛兽之息近在咫尺。

他心中惊惶不已,正感绝望。忽然,那猛兽退了几步,一个温雅女声响起,道:“褚公子莫怕,妾身不会伤你。”

褚闰生不解,只见白光忽绽,耀目无比。好不容易等双目适应,就见面前乃是白虎一匹。白虎四肢皆被锁链所缚,锁链之上更贴满符文。

白虎伏下身来,又道:“褚公子不记得妾身了么?”

褚闰生看着它,想起数月之前,他曾被“伥鬼”引去喂虎。说起来,好像就是这一只啊……他略带惊讶,问道:“你是何彩绫的使符?”

白虎点头,“妾身正是‘寅符’。褚公子不计前嫌,救我幼子,大恩大德,妾身铭记于心。”

褚闰生不禁心生凄凉,那三只小虎终究没能保住性命。他思忖再三,还是开口,诚实道:“你的孩子已经……”

“妾身知道它们已被杀死……吾儿命薄,公子无需介怀。”白虎说罢,又道,“公子今日招惹‘太上圣盟’,要想离开此处,难如登天。妾身被主人束缚于此,爱莫能助。待我请来主人,求她相助。”

褚闰生闻言大惊,急忙道:“别……”

他话音未落,那白虎已然起身,仰天而啸。那啸声透过地面,直入九霄。

褚闰生正暗暗叫苦,却见地窖之中,忽生五色祥光,少女银铃般的嗓音响起,带着笑意,道:“寅,你终于要跟我低头认错了么?”

何彩绫手执纸伞,翩然出现,带着盈盈笑意,望着那匹白虎。

“主人,属下并无过错,如何认错?”白虎开口,如是道,“属下请您前来,只是有一事相求。还请主人惦念昔日情分,应允属下。”

何彩绫面露愠怒,她沉默片刻,道:“好,你说。”

“请主人出手相救,保褚公子平安离去……”

白虎话音未落,何彩绫皱眉道:“褚公子?什么褚公子?”

褚闰生忙低下头来,伸手挡着自己的脸。

何彩绫抬眸,看到他时,稍稍惊讶。片刻之后,她挑眉笑道:“嘻嘻,是你呀……既然有求于我,总得有几分诚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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