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说此时,客栈之内,绛云等到池玄睡下,才出了他的房间,笑吟吟地回自己房里去试新衣服。

走过褚闰生的客房,她便闻到那一股瑞香的芬芳。她记得这味道是何彩绫身上常有,不禁疑惑。她站定步子,望着那扇房门,暗自思忖。

“丫头,你何不进去亲口问问他?”梁宜的声音响起,带了笑意,如是道。

绛云却摇头。这屋中未点灯火,褚闰生许是睡下了。他方才也说自己一日劳累,此时打扰,恐怕不好。

梁宜察觉她所想之事,笑道:“这世上,也只有你信他如斯。”她顿了顿,又道,“丫头,有件事,我还是告诉你为好。今日,你这闰生哥哥嘱你化作飞鸟,巡城一圈。那时候,你可感觉到什么了?”

绛云想了想,摇头。

梁宜无奈而笑,道:“我可感觉到了。我寄宿在你体内,若有外物入来,我怕是比你还清楚。你化作飞鸟之时,有人潜入你的识神,借了你的耳目。”

“哎?”绛云惊讶,“谁?!”

“你既然没有察觉,此人自然是道行高深。而且,应该与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才对。”梁宜道,“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那个闰生哥哥了。”

“不可能。”绛云否决。

“怎不可能?你是吞了他前世的一口血肉才得了仙道,他以元神融入你体内,再简单不过。”

绛云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额前的朱砂。没错,她曾数次蒙难,都是主人现身相救,难道,是因那一口血肉?

“你且想想,他几次救你,自己如何?”梁宜问道。

绛云垂眸细想。第一次,是在聚窟洲上神鸟山,那时,褚闰生已经身死。第二次,是茅山上,她被梁宜困在道坛之中,她当时躁怒,也没顾及褚闰生如何。第三次,是褚闰生被困在“九炼天霜镜”中,她与君无惜交手……

“第三次我不敢说,第二次的时候,你那闰生哥哥魂魄动脱,还是我拍回去的。”梁宜道,“这就是了,我看,他早已在你体内寄存了元神。元神引动魂魄出窍,当是如此。”

梁宜话中的意思,绛云不十分明白。只是隐隐觉得,此事之后,牵扯着什么。

“我早说了,他必是元神未灭,也难怪幻火金轮尚在……”梁宜似自语般地说了一句,她忽又想到什么,语气骤冷,问了一句,“丫头,你在凤麟洲上百年有余,可曾见过幻火?”

绛云被这么问及,心中不禁一凉。她这才发现,凤麟州上从无幻火此人。每日,熏风花雨之中,碧水幽潭之旁,与她谈笑、陪她玩耍之人,惟有普煞仙君而已。而后,西海一战,普煞战死,她才第一次认识了幻火……

梁宜沉默片刻,开口道:“丫头,我不过是说说猜疑,你别再想了。再怎么说,普煞仙君也早已不在,如今你那闰生哥哥,对你好不好,你心里也知道。好了,回去试试新衣服吧。”

绛云皱眉,伸出手来,推了推褚闰生房门。房门紧锁,纹丝不动。

“丫头,你……”

梁宜正要再劝。绛云却已无心再听,她起手,震开门闩,推门进去。她见床上躺着人,料是褚闰生,开口便道:“闰生哥哥,我有话问你!”

床上之人却不回答。

即便熟睡,这般动静,又怎会不醒。绛云只当是褚闰生故意逗她,皱了眉头,走过去,不满道:“我真的有事问你嘛!”

忽然,床上之人跳起身来,剑光一闪,只迫绛云的眉睫。

绛云反应极快,迅步退开,她来不及细看攻击她的人,但看着身形,不似褚闰生。她又想起方才闻到的瑞香之气,立刻就猜是何彩绫和她的使符,她不再多想,亮了利爪,迅攻过去。

床上之人,自是吴亨。他听得有人破门进来,生怕暴露了身份,本想擒住来者,再做打算。岂料来者非同一般。如今,绛云的攻势,又岂是他能挡下的。

吴亨错愕之时,手中的长剑已被绛云的利爪击碎。他大惊,连退了几步,撞翻了桌椅。

绛云这才看清眼前之人,倒也是认得的,她皱眉,指着吴亨,道:“你这个坏师兄,在这里做什么?!”

“妖女?!”吴亨也认出她来,惊道。

“你说谁是妖女!”

绛云愤怒不已,正要再说几句,却听脑海之中,梁宜急道:“丫头,小声!”

绛云咽下了要说的话。但此时,房门口已站了一个人。

只听徐秀白用轻蔑的语气道:“哟,什么时候混进一只老鼠来?”

吴亨并不认得徐秀白,但听他这般说话,也猜是敌非友,戒备起来。

这时,却听池玄的声音平静响起,道:“他是我师兄。”

徐秀白转身望向了池玄,道:“师兄师弟的,你们这是走亲戚哪?哼,昨日宋军来过之后,这客栈周围布满了眼线,敢问你这位师兄,是从大门进来的么?”

池玄只道:“他怎么进来的,与我无关。我只是告诉你,他是我师兄。”

徐秀白皱着眉头,将池玄的话又想了想,眉宇之间,顿生了笑意,“你这是威胁我啊。”

“并无此意。”池玄说罢,走上前去,开口唤了一声,“吴师兄。”

“池玄?”吴亨愈发惊讶。褚闰生说这客栈之中有位来头很大的人,让他在此暂避,却从未提起池玄也在此处啊……

他正疑惑,却见绛云走到了池玄身旁,伸手扶着他,满脸歉意地道:“对不起,是我吵醒了你吧……”

池玄摇了摇头,“我没睡着。”

吴亨见状,止了思考,皱眉道:“池玄,你怎与这个妖女在一起?”

绛云闻言,跺脚道:“我不是妖女!”

吴亨却无心搭理绛云,只是带着愠怒,直视着池玄。

“我与谁在一起,同师兄无关。”池玄回答。

听到这句话,吴亨愈发愤怒。“你……你素来言行出格,我也忍了。可如今,我上清蒙难,你却在这里与这妖女纠缠不清!你还配做上清弟子么?你怎对得起叶观主在天之灵!”

池玄闻言,微有些惊讶,“发生什么事?”

吴亨已是气得全身轻颤,“宋军捉了施观主和薛观主,更囚了我上清数名弟子……”他看了池玄一眼,“哼,也是。这些事,又怎么入得了你的眼?当年叶观主仙去,你不曾落一滴眼泪。我们这些旁人,又算什么?”

绛云听不过去了,怒道:“你住口!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吴亨侧过头去,恨恨道:“你问他,我可有一字说错?!”

绛云抬眸,看着身边的池玄。他的神色依旧安然沉静,既不生气,也不反驳。她不知怎么的,竟替他觉得难受。她还记得,先前张惟死时,他吹奏的那一曲“引魂”,那曲中的悲凉,叫人伤感。他并非是无情之人,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望向吴亨,认真道:“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担心不难过?我不准你这样欺负他!”

“我欺负他?”吴亨惊愕不已。

“难道不是?”绛云上前几步,挡在池玄身前,“我第一次见你,你就在凶他。我告诉你,以后不行。否则……否则我就欺负你!”

吴亨完全愣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池玄看着自己面前那娇小的背影,不禁微笑。他伸手,轻轻按着绛云的肩膀,道:“他没欺负我。”

绛云回头,皱眉道:“分明就有!你的道行胜他百倍,就是你平时让着他,他才这么凶的!”

还不等池玄说话,吴亨不满道:“妖女,你别胡说!他道行比我高是事实,可他哪有……呃……哪有让着我?他长幼无序、尊卑不分、嘴上无德、行为过分,全上清派都知道!”

池玄听罢,点头,“对。”

“哪里对啊!”绛云愈发不满。

站在房门口的徐秀白看到此情此景,先是惊讶,而后便笑了起来。他笑叹着摇头,开口道:“喂,你们要是不怕让楼下的宋军起疑心,尽可以再大声一点嘛。”

听到这句话,争吵声顿止。

徐秀白伸个懒腰,道:“半夜三更,我也累了。我就当你们是走亲戚,随你们去了。”他顿了顿,又嘱了一句,“都给我小声点,别妨碍我睡觉。”

三人都看着他,不置可否。

徐秀白也不理会他们,举步回房。他才走了几步,却听身后脚步声。他回头,就见池玄走出了客房,往楼下去。绛云紧随其后。

徐秀白皱眉,撑着楼梯栏杆,轻轻一跃,到了楼下,挡在了池玄面前。

“想去哪儿?”徐秀白皱眉,问道。

“我不必问过你。”池玄回答。

徐秀白冷哼了一声,“你以前不必,现在却必须问过我。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你这副身子,还经得起折腾么?”他说罢,又望向绛云,道,“他去送死,你也不拦着?”

绛云方才也不知池玄要做什么,只是跟着罢了。如今被徐秀白这么一说,她略微想了想,惊讶道:“池玄,你是要去救那两位观主?”

池玄并不回答,只是继续往外走。

徐秀白心生怒意,二话不说,出手就擒池玄的肩膀。

池玄侧过身子,避开了那一招。

绛云见状,立刻挡在了池玄身前,怒斥徐秀白,道:“你做什么?!”

徐秀白冷哼一声,道:“我是大夫,断不能看自己的病人寻死!了不起我现在打晕他,稍后再把他救醒!”

“哎?这是什么道理?!”绛云惊愕万分。

“绛云,让开!”徐秀白喝道。

绛云回头,看了池玄一眼,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这时,客栈门口传来一个温雅的男声,说道:“徐兄弟,怎么我每次见你,你都在与人争执呢?莫不是我来的时机不巧?”

徐秀白听得这个声音,脸色大变,他转头,就见李延绡领着几名黑甲士兵走进了客栈。身旁,照旧跟着少女之姿的未符。

“你……”徐秀白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延绡含笑走到一张桌前坐下,笑道:“这里是客栈,难道我不能来?”他说罢,朗声道,“掌柜的,沏壶好茶来。”

这客栈掌柜近日来皆是惶惶不可终日,夜里哪里睡得着,方才楼上吵闹,他早已醒了,躲在一旁察言观色。如今听得有人叫他,他慌忙上前,连声答应。待掌柜去沏茶之时,李延绡带来的士兵将一方棋盘摆在了桌上。

徐秀白看到他这样的架势,皱眉道:“这算什么?”

李延绡抬眸,笑望着眼前的几人,道:“没什么。我不过是来等个人。”

“谁?”

李延绡含着笑意,幽幽开口,念出了那人的姓名:“褚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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