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星期,我就要到师父那里去学看蜡了。”王八说道。

“看蜡,听着好熟悉,”我说道:“好像听赵先生说过这个东西。”

“我本来是想辞职,搬到西坪的山顶上,专心学艺。”王八叹口气说道:“师父却不同意我这样做,他说我跟他当年不同,用不着这么孤注一掷。”

我说道:“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你这辈子,非要做点什么事情,让别人记住,你才觉得过的甘心吗?”

王八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也差不多吧,我当律师,就一辈子是个小律师,除了让自己活的滋润点,没有任何意义。即帮不了别人什么,也左右不了什么事情。”

“可是你做神棍,就不一样了。”我说道:“你现在学了赵先生的手艺,是不是可以做很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

“那些事情,也是必须要有人做的。”王八说道:“我当律师所有的事情都无法掌控。我不喜欢这样。但我当术士,就不一样了……我迟早会当湖北最厉害的术士。”

我不说话了。王八也沉浸在他的憧憬之中。

现在我和王八之间,话题越来越少,之所以偶然还在一起聚一聚,只是勉强让各自觉得,大家还是朋友而已。

“听说看蜡也是一种算术,和水分一样呢。”我突然想起来,看蜡这个东西,赵一二在中心医院曾经问过我的。我主动打破沉默,找个能让王八感兴趣的话题。刚才他说过,他再去西坪,就要学看蜡了。

“看蜡勉强能算是一种算术吧。”王八说道:“可他和其他四种算法都不一样。”

“水分、晷分,这两种你读书就会了。加上算沙和看蜡,还有一种是什么?”我问道。

“还有一种是听弦。”王八很不开心的说道:“金仲的师父从前很擅长的,可惜我不能学听弦。”

“为什么?”我问出口,看见王八沮丧的表情,就知道说到他的痛处了。

“师父说了,他也不会听弦。只有……像你这样的人,和师伯他们才有学听弦的资质。”

“水分、晷分、算沙、听弦、看蜡。”我叫道:“王八,我明白了,这五种算术,分别对应着五行。”

“你现在才知道,我可是早就知道了。”王八说道:“我当初就明白了,水分不用说,五行属水。晷分历来是皇家的专用,当然属木。这两种算术,在世间常见。听弦和看蜡,就是诡道擅长的术数。别的道教门派也有懂听弦和看蜡的,但运用最出色的在我们诡道。”

“听弦属金,看蜡属火。”我说道:“那样五行算术,除了土德,就齐全了。”

“可惜我学不会听弦。只能学三门。不过师父说看蜡学会了,我就可以出师。他就不用在亲自教我什么东西,后面就靠我自己去学。”

“看蜡,到底是一种什么术数,和水分一样计算吗?”

“不是的。”王八说道:“看蜡是从蜡烛燃烧的情形来分析时刻,但不是阳世的时刻。看蜡算的是阴司的水分。但阴司本就和阳世相对,宇宙至阴,所以无法用水分来算,不见天日,也不能用晷分来算。最合适的就是看蜡和听弦。”

“原来如此,看蜡和听弦,是专门算阴间时刻的。”我又问道:“那算沙呢。能算吗?你好像没说要学算沙。”

“算沙是师父也没完全弄懂的。他说算沙其实不是中国的算术,是从西方流传过来的,现在世上会算沙的人基本没有。他也只会最基本的看沙砾,不会算。即便是这样,他也是仅有的几个会算沙的人之一。他说了,只有一个人,算沙的能力在他之上。”王八说完,把我看着。

“难道是我?”我瞪大眼睛。“可我从来就没有用心计算过啊,我算沙,完全是靠感觉估算的。”

“就是因为如此。师父才认为你才是世上唯一能够纯熟掌握算沙的人。”王八说道:“算沙是最特别的算法,水分和晷分行天道,听弦和看蜡明阴司,只有算沙,不知所属。而且算法古怪,也许你不知道怎么算,靠估算,才是对的。”

“也就是说,你作为诡道的传人,你只能学会三种算术,而本来应该是要会四种才行。”我安慰王八:“赵先生不也是只能用三种吗?他也不会听弦,算沙也不擅长。”

王八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我愣了愣,明白了,对他喊道:“那能怎么样,要么我们换命,跟以前那田镇龙和老秦的儿子一样,这样我们就都开心了。我当风光的律师,把董玲娶了,再把曾婷当我的情人,妈的,多开心。也不用像现在一样,给女朋友买一套裙子都买不起!”我把自己的耳朵拎着,朝向他,“你也得偿所愿,用这个通灵的本事去当叱咤风云的镇邪术士,那样你开心啦!”

我知道王八是在羡慕我有学道术的资质,但我特别敏感这一点,忍不住跟王八发一顿牢骚。可是我和王八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命运也许可以换,但命格是人一出生就牢牢烙印在生命里,无法更改的。

如果我学诡道,我也许会成为诡道继往开来最厉害的术士,因为我能做到把五种算术都纯熟运用。从王八的语气分析,从来就没有人,能做到这点。

怪不得赵一二和金旋子对我都青眼相加。我想到了金旋子赠给我的那个“狂”字,我这么久了,还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明白,肯定跟我和诡道的渊源有关。我不敢吧这个事说给王八听。王八知道了,岂不是更难受。无论是金旋子,还是他师父赵一二,都没有送他什么字。

和王八好不容易在一起聚一聚,却不欢而散。若是跟以前那样,大家吵一架,就把怨气都发泄的烟消云散。该多好。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和王八之间都各怀心思。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走的时候,王八竟然还要和我握手,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生分过。还要这么假惺惺的握个手,再道别。

我心里郁闷,回屋了,就找碴跟曾婷吵架。曾婷被我气哭了,下了班也不回家,害的我到处找,在宵夜摊子找到她和同事在喝酒。恨不得把她大骂一顿。

好说歹说,把曾婷劝回去。跟她赔不是,曾婷这丫头竟然趁机要挟我,要我跟着她到她家里去。我已经找借口推辞过很多次了。现在她有把这事情摆上台面上,我又不好说我不愿意去她家的真实原因。想含混的糊弄过去。

曾婷却认真了,“你如果不跟我回家去一次,我们就分了算了。你难道一辈子都不去我家么?”

“你不也是和你妈合不来,怎么现在又转性了。”我挖苦道。

“我爸爸身体不好,听说病了,我要去看看。”曾婷要哭出来了。

“你和你家人经常联系?”我惊讶的说道。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死在那里爹妈都不知道啊。”曾婷哭出来了,“我妈来找过我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到了这个地步,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郭玉了。

去郭玉的家,我买了点水果和糕点当做礼物。

进了门,郭玉竟然很客气。还做一桌子的菜。曾婷的爸爸是很憔悴,看来当了一辈子领导,虽然官不大,可退休了还是不习惯。身上的小毛病就多起来。

席间大家都很客气,我一直担心郭玉发难,但没有发生。郭玉问我叫什么,我也如是答了。可郭玉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看来她已经把我忘了。曾婷的父亲问我在那里上班,我编瞎话骗他:“在某某牛奶公司做区域负责人。”

我也问曾父现在是不是身体欠佳,听曾婷说过,生病了。

曾父说道:“没什么,就晚上老是做梦,梦见婷婷的奶奶找我,要我回去,家里被水淹了。”

郭玉就说:“还是党员,什么觉悟。天天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你老屋不是早就拆了吗,家里那里还有人。”

曾父就自我解嘲的说道:“是的是的,人老了,惦记老家了。老是做梦,老人来看我。”

我注意到,曾婷听到这里,脸色变了。可她什么都没说。

还好,和在郭玉家没有出现我担心的场面。

我和曾婷吃了饭,和她父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就要告辞。郭玉站在门口,看着曾婷下了楼梯,示意我等一会。

我站着,等着她说点什么。没想到郭玉说道:“你没得小时候那么调皮了嘛,还上了大学,我还以为你连高中都读不上呢。”

我背心发热,脑门流汗,原来郭玉知道我是谁。

“看在你对婷婷还不错,”郭玉接着说道:“上次婷婷生病,你还是蛮负责任的,不然我……”

我看见郭玉虽然表情很温和了,却不敢多呆。支吾两声,就告辞,落荒而逃。

走在路上,曾婷问我,“刚才我妈跟你说什么呢?”

“她说我一看就是一表人才,气宇非凡,你找了我,是你们曾家修了八辈子的福分。你要是不好好跟我过日子的话,她就来帮我修理你……”我跟曾婷瞎侃。

曾婷用手捶了脑袋一下,“瞧你这德行,还一表人才,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

今天过了一个大难关,心里舒畅,和曾婷就有心思开几句玩笑。

可是曾婷说了几句,就闷闷不乐了。我问她到底怎么啦。

曾婷说道:“我估计我爸爸的病一时半会好不了。”

我说:“为什么啊,你又不是医生,你看的出来么。”

曾婷说道:“我跟我爸爸一样,每晚都梦见我奶奶。也是说老家被水淹了。要爸爸回去。”

“你们不是没有老屋了吗?”我说道。

“你怎么这么笨!”曾婷着急的说道:“那是奶奶在收爸爸的魂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

我说:“你和你爸爸做同样的梦啊,都是你奶奶要找你爸爸,那还真的出事了。”

“王哥不是已经很厉害了吗,他干这个。”曾婷把我衣服揪着:“你要他帮我爸爸看看……”

我心里在想,难道我真的一辈子和神棍纠缠不清了吗,好不容易王八出师了,不需要我帮忙了,现在却轮到我要求他。我想起金旋子给我的那个“狂”字,一个反犬,一个王,难道我的命,就是给王八这个神棍,鞍前马后的当狗腿子。

我郁郁的说道:“王八马上要去西坪赵一二那里了,那里有时间帮忙看啊。”

曾婷说道:“你那里把我当做你的女朋友了,我家里出事,你都不帮忙,亏我爸爸还背着你,说你的好话,说你是个老实人。”

西坪山顶。

赵一二躺在竹椅上,懒懒的对王八说道:“你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通阴的本事,看不到阴魂,是不是很不甘心?”

王八说道:“是的,我学了那么多道术,在拜你为师之前就学了那么多。可是我始终不能开天眼。除了上次你七月半受阴司,让我看见过,我自己从来就看不到。”

赵一二说道:“我把看蜡教你了,你就没遗憾了。”

王八大奇:“学会看蜡了,就能看见了。”

“怎么跟你说呢……”赵一二挠挠脑袋,“五种算术中,只有看蜡,不是自己算。”

“我不明白。”

“看蜡不是算术,看蜡只是个观察方法,真正算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请来鬼魂。那鬼魂帮你算阴间的刻度,然后在蜡烛上表现出来。”

“所以看蜡本身不是通阴的本事。”王八说道:“要会看蜡,必须要先会通阴。”

“你知道我最看的上你那点吗?”赵一二笑着说。

“知道。”王八谨慎的答道:“我聪明。”

“一旦你能看见了,就永远摆脱不了,以后想不看到,都不可能了。”赵一二说道:“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王八坚决的说道:“这是我一直向往的。”

“那就从看蜡开始吧。”赵一二站起来,开始点堂屋里的蜡烛,现在堂屋里至少点了上百根蜡烛,赵一二边点边说:“最开始你会觉得很难掌控,总认为阴间的东西在你面前时有时无,没事的,我当初也是这样,时间久了,你看蜡运用熟练后。就慢慢可以随心所欲的御鬼了。”

王八见屋里的蜡烛太多,赵一二一时点不过来,想上去帮忙。赵一二摆了摆手,“不用了,点最开始的十七只就行……”

王八正要问为什么。看见赵一二已经点燃了十七只。然后赵一二站着不动。静静地站在原地,脑袋开始摇晃,嘴里轻轻念着什么,只听见了祝融这个词。赵一二笑着说:“不用这么急,我会把看蜡的请魂咒告诉你的。”

王八看着赵一二的时候,分了分神,在回头看时,蜡烛已经不止十七只在燃烧了。王八眼睛眨了眨,看见又多了几只燃烧起来。王八不再胡乱看了,死盯着一根未燃的蜡烛看着,果然,等了一阵子,那根蜡烛的蜡烛芯扑闪两下,自己燃起来。

王八内心欢呼一下,对赵一

二问道:“这是你请来魂魄点燃的……”

“每次来点蜡烛的魂魄都不会相同,有的凶,有的不凶。所以看蜡的本事不在于算蜡的刻度,而在于镇不镇得住你请来的魂魄。”赵一二郑重的说道。

“那请来的魂魄到底是凶的多,还是不凶的多?”王八问道。

“你说呢?”赵一二反问道:“不在阴间好好呆着,在阳世乱窜的鬼魂,有安分的吗?”

王八看着满屋的蜡烛火光摇曳不定。想从烛光的明暗,看出点究竟出来。

正在观察,赵一二袖子挥了挥。所有的蜡烛全部熄灭。赵一二给了王八一张纸条,王八凑着看了,上面写着:

“灯烛油火,天明地明人明,上天入地点烛火,灯火通明,洞彻玄机,左明十四,右明廿九,九牛回旋,铁车车转。”

王八明白了,这就是看蜡的请魂咒。

王八正要,如法炮制一遍。赵一二猛喝道:“你急什么!先把蜡烛看会。”

王八把上百根蜡烛看着不知如何下手。

“你把每根蜡烛都看清楚,燃了多少,蜡烛的形状有什么变化,每根蜡烛之间的有什么相似和变化,记住,可以用卦象看,也可以用河图看。”

“用洛书和梅花看行吗?”王八问道。

“当然可以,你用九宫看,都没问题。只要你能把蜡烛的变化看出来。”

王八明白了,看蜡,实际上就是和阴间鬼魂交换信息的一种方式,并且要用刚才赵一二念的咒语,让鬼魂算了刻分,在从蜡烛上显示出来。其实说起来玄乎的很,真的明白了,也就这么回事。

反倒是赵一二所说的算沙,表面平平无奇,实际上有大玄机。当年疯子发了疯了拿着沙漏倒来倒去的看,还说看着沙砾一颗颗的在两个玻璃瓶里倒来倒去,很有趣。当时还觉得他在是无事干,把沙漏拿着看的好玩。现在才知道,疯子是无意发现了算沙窍门,并乐此不疲。

王八把蜡烛,一根一根的看着,看过第一遍,什么蹊跷都没有发现。看了一整天。赵一二来叫他吃饭,王八问道:“看了这么久了,我凑不出卦象。”

“你第一天就想看出来啊!”赵一二说道:“你慢慢看吧,早着呢。”

王八没想到看蜡其实也不容易,几百根蜡烛都大同小异,任意两只看起来都差不多。跟找碴游戏一样,找出其中细微的差别,还真是考验眼力的活。看到第三天,才勉强能把其中部分的蜡烛的卦象看出来。赵一二问王八看的怎么样了。

“看了个损卦,看了个涣卦,还有个大有……”王八想了想,“只看了这么多了。”

赵一二连忙过来,把王八未看完的蜡烛瞧了个遍。对王八问道:“你看出卦象了吗?”

“好像有人要找我帮忙……”

赵一二笑着说道:“你老朋友小徐,在指望你给他看什么东西呢。”

“他不是很讨厌这一行吗?”王八奇怪的说道:“怎么会主动来找我。”

“你回宜昌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赵一二说道:“这是我能教你的最后的法术了,其他的东西,你随时上山来看,我书房里的书,任你看。”

“师父是要出门了吗?”王八听赵一二这么说,连忙问道。

“也许吧,以前刚入门的时候,有个正乙跟对我说过,我三十六之后,就不会在西坪呆了,而且我所学的法术,都会在这一年,全部散掉。”赵一二笑着说道:“应该是好事,我不用再和那些东西打交道了。我也没什么牵挂了,该教你本事,你学的也真快。比我想的快的多。毕竟你以前就自己学过,很多东西,不需要我从头来教你。”

王八听着赵一二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里很不是滋味。赵一二说这些话不是没来由的,看来师父是真的想退休了,而且有云游的想法,王八心里顿时空荡荡的,一片失落。

王八突然问道:“如果疯子答应当你的徒弟,是不是不会这样?你就不用有这些变故。”

“我哪里知道,”赵一二笑着说:“我又不擅长推算命理天轮。世间万物的都在不停地变化,谁又能把握的住。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小徐估计现在正在找你。”

我早上起来就不消停,曾婷烦死了,在床上不停地说她又梦见奶奶说老屋浸水。

我烦了,说道:“老屋浸水,肯定是你奶奶的坟被水淹了,找个时间,你爸爸回湖南老家,把坟迁一下,不就完了吗?”

“不是这样的……”曾婷愣了一会,才说道:“奶奶根本就没有埋在老家,她在宜昌去世的,骨灰葬在窑湾火葬场外的公墓里,在山顶上,怎么可能被水淹。”

我一听就愣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墓都有人维护照看的,绝对不会浸水。看来曾婷的奶奶说浸水,是因为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曾婷和她父亲做同样的梦,绝对是有原因的。

我抽了根烟,仔细想着,梦见老人说老屋浸水,到底有什么讲究呢。不见得就是坟墓被淹了。而是有别的什么涵义。

我正想着,王八就在门外喊着:“疯子开门。”

我把门打开,对王八说道:“你现在是越来越厉害啦。知道我要找你帮忙。”

“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来帮你是应该的。”王八说道。

“是啊,你现在是本领高强的能人了,该我求你帮忙了。”我酸溜溜的说道。

“你他妈的净瞎说些什么!”王八骂道:“记住,什么时候,我们都是兄弟,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快起来,”我对里间的曾婷喊道:“王八来啦,来看你奶奶给你托的梦。”

“托梦?”王八说道:“怎么回事?她睡觉被鬼压吗,那是小事,我给你们治一下就行了。”

“不是的。”我说道:“婷婷和他爸爸做同样一个梦,她奶奶说老屋里浸水。”

“做了多少天了?”王八问道。

“我做了半个月了。”曾婷穿戴整齐走了出来,“我爸爸做的时间更长。”

“你们家要出大变故了。”王八在危言耸听,“死去的长辈说老屋浸水、失火,都是在影射后人家里要出变故。”

我愣了,王八根本就没有往曾婷奶奶的坟墓上面去想,而是和曾婷说的不谋而合。

“我家到底怎么啦!”曾婷急了,“是不是要出很不好的事情?”

“你别急。”王八劝慰曾婷:“是凶是吉,现在还说不定。”

曾婷哭起来:“肯定是我不孝顺,奶奶怪我不孝顺……”

王八说道:“光在这里着急也没有用,我要到你家里去看看。还要问问你爸爸,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一听王八这么说,就长吁短叹,我真的不想去面对郭玉。一想到要和郭玉呆在一个屋里,我心里就特别不自在。更别说,王八要到郭玉家里去搞这么些,在郭玉看来无比无聊的事情。我不敢再想了,我想着郭玉大发雷霆,对着穿着道袍的王八一阵劈头盖脸的狂骂。然后我们一齐屁滚尿流的跑出郭玉的家门。估计,王八连法器都没机会收拾,走到楼下了,郭玉还会把这些东西一一地扔到马路上。王八在地上狼狈的收拾。郭玉肯定会这么做的,肯定会。

在路上,我对王八说道:“婷婷的妈妈以前是政治老师,和你不同信仰,她是信马克思的,你是信洪钧老祖的。门派不同,小心她把你当异教徒压迫。”

“你又在瞎说些什么?”曾婷扑哧的笑起来。

事情的发展,我预料的差不多。

我们进了郭玉家门,郭玉本来态度还不错。还表扬了曾婷一两句,知道回家看看大人了。

可是曾婷把来意一说,郭玉的脸就黑下来,只是看着有王八这个外人在,一时不好发作。王八不知道郭玉的厉害,还主动问郭玉:“听说曾叔叔病了,老是做一种怪梦,我是专门来看看的。”

“不用你操心,”郭玉忍住脾气,“我家老曾没事。做梦,不是很正常的吗。谁不做梦?”

“可是。”王八说道:“听说曾叔叔天天做同样的梦,还是梦见家里老人说老屋浸水……”

“你闭嘴!”郭玉发飙了,又指着我骂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是稀泥巴糊不上墙,还以为你读了书,脑壳清白些了……”

我尴尬的对这王八耸耸肩,笑了笑。我当年读书,被郭玉不知道这样骂过多少次了。一点都不意外。

曾婷的父亲走出来劝着郭玉,“我这几天老是做梦梦到我妈,心里的确很慌,让他看看吧。”

我想起曾婷说过,他父亲老家在常德,而且老家的村子也是很相信鬼神一套的。曾父年轻的时候,也许是不在意,可现在老了,估计不那么固执了。

郭玉指着曾婷的父亲说道:“那你们闹吧,把家里闹的乌烟瘴气才好。”说毕,走进卧室,狠狠地把门一甩。

王八尴尬的把曾婷父亲看着。他和赵一二估计给别人做法事,都是很受人尊敬的。没想到会遇到这种场面。

王八对曾父问道:“你每晚都做梦,梦见婷婷的奶奶来找你,跟你说老屋浸水了,是不是?”

“没错。”曾父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晚上休息不太好,小徐也是太多心了,竟然还请你来。”曾父的脾气相比郭玉,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无端的好奇,他什么怎么能忍受郭玉这么多年的。

“婷婷跟我说了,她和你做同样的梦。”王八说道。

“怎么会这样?”曾父惊诧的问曾婷:“怎么没听你说?”

“老曾,我跟你说,别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病了就看病,亏你还是党员,还相信这一套么!”郭玉在屋里也没闲着,听着我们讲话呢。

“可是婷婷和我做一样的梦啊”曾父说道:“这就古怪了。”

“我认为,你和婷婷做一样的梦,有可能是你们家里有可能要出什么事情。”王八对曾父说道。

“哎!”郭玉从房间里又走出来,指着王八,“你故意这么说,说的厉害点,好找我们多收点钱,是不是?”

王八两手一摊,“我是给疯子帮忙的,我不要钱。”

“现在说的好听,说是不要钱,谁知道要用什么办法找我们骗钱,买什么香烛哦,买什么符哦,买什么开了光的玉哦……”郭玉说道:“你们不都是玩这一套吗?”

郭玉说地激动了,手胡乱挥舞,把手上的一串念珠甩掉到地上。

我和王八面面相觑。郭玉不是不相信这一套吗,她戴念珠干嘛。

我向屋里门后看去,心里一阵好笑,原来门后供了个小香炉,还撒了一把米在那里。还贴了两道跟对联一样的红色纸条,上面都是烫金的小字。

郭玉发现我在看门背后,对着我吼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我明白了,郭玉其实早就找人看过了,还稀奇古怪的供奉个神位在这里。门后的香炉,向来是敬奉祖先的。

王八弯下腰,把那串念珠拿在手上,仔细看了半天,喃喃的念道:“这就是普通松木珠子,刷了点油漆,再放在沙子里磨了的,郭老师,你被人骗了。”

郭玉气的浑身发抖,却找不出话来反驳,她要是跟王八争论念珠的真假,岂不是承认自己也信这一套了。

郭玉现在的情绪很激动,我能感觉的到,她很生气,那个和尚肯定是假的,在屋里装模作样的折腾了半天,卖了郭玉一串念珠,还找郭玉讨了两百块钱的香油钱,说是回寺庙了,一定要替曾父的母亲做法事。

我忍不住笑起来,“郭老师,这个世上,是没有玄妙寺的。”

郭玉突然对着我退了一步,“你还是这个样子吗?能把人看穿的妖精。你看得,到我在想那个和尚骗我的事情?”

我刹那明白,为什么郭玉对我有那么深的成见,她讨厌我的原因只有一个:我能看穿她在想什么。

我回想起了当初她把我叫到办公室,训斥我:“徐云风,你为什么在班上造谣,说我讲课说是骗人的,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我告诉你,你这样是错误的。我是老师,怎么会骗你们。”

我还回忆起了,我对郭玉说道:“老师,你现在就在骗我,你现在在想,这小子怎么知道我自己都不信呢。”

我忽然退了一步,把郭玉指着。郭玉突然喊起来:“你离我远点!”

原来,郭玉也和婷婷和曾叔叔一样,每晚都做同样的梦。

我第一次明白了自己这个天生的本领,原来在郭玉这种人身上,我特别敏感,越是心口不一的人,我越能探知到他们的内心。相反如曾婷这种大大咧咧,没有什么心机的人,我反而感受不到。那也正常,反正曾婷什么想法,都已经用口说出来了。我的潜意识也不会去探知。

郭玉激动的说道:“不就是做梦吗?不就是做梦吗?老曾,你妈在

世的时候,我又不是对她不好,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也梦见我妈了?”曾父一脸惊讶。看来,郭玉从来没跟他提起过。

“我们家到底怎么啦?”曾婷要哭了,“王哥,你帮我们看看啊。”

王八劝慰道:“没事的,我现在就看。”

郭玉现在只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可是她越是这样防备我,我更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现在心里很气愤,她被假和尚骗了几百块钱,本来就很不甘心,可现在又被我和王八看出来了。想瞒都瞒不住。太丢脸了。

我和王八根本就没往这个方向上想。可郭玉就是认为自己很没面子。

王八把身上的一个包给放到地下。打开后,我们一看,里面全是蜡烛。

王八把包里的蜡烛,一支一支地拿出来,按照洛书的图形,在地上摆起来。

“你想在我家干什么!”郭玉喊道。

“你放心,我不会跟那个和尚一样,变着花样,找你要钱。”王八说道“我知道了缘由,马上就走。”

王八还真够义气,若不是在给我帮忙,估计早就摔门而出了。

王八把百把根蜡烛挨着摆好,我看得明白,是洛书无疑。看来,这就是赵一二教他的看蜡。

王八摆完蜡烛,曾婷和他爸爸都看着有趣,只有郭玉脸拉的老长。王八问道:“家里不能开灯了。电闸在那里?”

曾父说道:“还这么讲排场啊。”然后走到厨房,把总开关给关了。

王八说道:“待会无论看到什么,你们都别怕,那是我请来的。”

屋里一片安静,等着王八下一步做些什么。王八掏出火柴,开始点蜡烛。可是点到七八根的时候,怎么都点不燃了。王八停下,想了想,走到门后,把那个供奉的神台给扔出门外。

郭玉嘴巴张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屋里突然就一下黑了很多。我能感到凉意慢慢渗透到空气里。王八点蜡烛很不顺利,好不容点燃两只,又被窗外刮来的微风给吹熄。

王八轻轻“咦”了一声。我看着心惊,按说他现在已经很厉害,竟然还会遇到这种难题。

王八把地上的蜡烛重新摆放,摆了好大一会儿,我看了,摆的模样是个先天八卦的布局。看来王八黔驴技穷,用上了他最擅长的八卦图。

王八把八卦图里的震卦和兑卦相互换了个位置。再用火柴点,蜡烛才顺利的点燃。

我看着王八点到了第十七支。

王八不点了。嘴里念起咒来,他念的太快,我没听明白,大致就是什么左转,右转,又是牛,又是车的。我突然看到蜡烛真的在转动,不是蜡烛本身在转,而是火光在转动。蜡烛是死的,烛火是活的。可是其他人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包括王八。

所有剩下的蜡烛,在一瞬间,全部燃了。也许在他们看来,这火苗是突然从蜡烛芯上猛的冒出来的,可是我看清楚了,是火苗极短的时间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带起来,一一掠过所有的蜡烛。

原来看蜡,就是请鬼。王八在用祝融咒请附近的魂魄,来帮他看曾婷家的阴间事由。

王八应该是会通阴了,我想到这点。看向王八。

可是王八现在紧张的很,脸上在淌汗。我心里一冷,王八的表情,很明白的说明一件事情,他控制不住请来的鬼魂。

王八请来的什么?

我正在疑惑,突然郭玉跳了起来,对着曾父说道:“小曾,好久不见啊,今天我们喝两杯。”

郭玉的语气不再是她平时尖刻的语调,而是粗声粗气的。

这句话一说,我们都莫名其妙。

曾婷的父亲对着郭玉说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好久不见了,你怎么还要喝酒,你不是反对我喝酒吗?”

“哈哈,小曾,我他妈的就这个爱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别啰嗦。”郭玉大咧咧的做到一张椅子上:“我们在船上,不喝酒,还能干什么。”

曾父看了郭玉好大一会,才勉强的问道:“你……你是向师傅……”

曾婷吓住了,轻轻问道:“是我小时候,经常到家里来做客的那个向爷爷吗?以前和你一条船上,当二副的。”

郭玉继续说道:“小曾啊,你说你上岸当科长了,要请我喝酒的撒,你说话不算数哦。”

曾婷急忙对他父亲说道:“向爷爷不是早就掉到河里淹死了吗?”

曾父战战兢兢的说道:“向师傅,你当年不就是喝酒喝醉了,掉到水里的,你做鬼了,还惦记喝酒啊。”

王八突然窜起身来,用中指在郭玉的印堂上点了一下,郭玉的脑袋往后一仰,再点回来,眉心多了一点红色,是朱砂。

郭玉大骂道:“你戳我额头搞什么?”

“你还喝酒吗?”曾父小心翼翼的问道。

“喝什么酒,你都病了还不忘记喝酒啊,你在折腾什么?”这下,我能确定坐在面前的是郭玉了。

我和曾婷父女转头把王八看着。王八连忙拱手,“对不起,对不起。”

我也尴尬无比,没想到王八竟然也有出差错的时候。

屋里的蜡烛火光开始飘摇不定。

郭玉突然站起来,把地上的蜡烛全部踢倒。曾婷和他爸爸连忙收拾,生怕蜡烛把家里弄失火了。

王八也生了气,蜡烛也不收拾,拿了包出门走了。

我也不敢多呆,连忙拉着曾婷,跟着王八走到楼下。

果然到了楼下的路上,郭玉把蜡烛成把成把的往窗外扔,对着我们丢来。

我哈哈的笑起来。

曾婷掐我的胳膊,“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厉害了,把郭玉的举动早就猜的透彻。连她扔东西我都预先看到了。哈哈。

王八慢慢的把地上的蜡烛都捡起来,一根又一根的看着。

看了好大一会,对我说道:“疯子,你开心个什么哦。”

“怎么啦?”我听见王八这么说,难道曾婷家里真的要出事。

“你和你父母梦见老屋浸水,是好事。”王八说道:“证明你家要进财。水,在五行中,是主财的。”

曾婷一下子就放松了。

“可是——”王八说道。

“你他妈的能不能不要可是可是啊……”我骂道。

王八说道:“我看了蜡烛了,曾婷有可能要走。”

“走?”我连忙问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王八把我的手从他衣领上打掉,“不是坏事,是好事。”

“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王八说道:“蜡烛我刚才又看了一遍,畜卦和履卦相连了,蛊卦和临卦也连了,单了一个颐卦……”

我明白了,这个我也懂一点,这几个卦象解释的很明白,曾婷家里要有个下辈出远门,利东方。可她家只有她一个女儿。

“婷婷,你爸爸有没有兄弟姐妹?”王八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没有,我爸爸刚出生,爷爷就被拉壮丁去了,爸爸是爷爷奶奶唯一的儿子。是奶奶拉扯我爸爸长大的。”曾婷答道:“爷爷当兵,就再也没回来。”

王八若有所思。对着我说道:“疯子,如果婷婷要走,你别阻拦。”

“你在瞎说什么?”我说道:“没凭没据的……”

“婷婷走了,她的命就变了,会变的很好。”王八低声说道:“你别耽搁她。”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向曾婷看过去,曾婷楚楚的站在一边,把我和王八看着,估计她听到了王八说的话。

也许人在这个世上活着,还真得信命不可。曾婷一家人做的怪梦,被王八看准了。曾婷的幺爹,找到了曾婷的父亲。

当曾婷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以为她又在跟我扯淡,笑话她撒谎都不会,她自己都说过,他爷爷只生了他父亲一个儿子就被抓去当兵去了,而且再也没有回过家。从那里冒出来个幺爹。

曾婷跟我解释,他爷爷当年刚被抓去当兵,就遇到了国名党打败仗,他爷爷懂一点乡间的土方,随军当了医生。没有上前线,就跟着国名党,到台湾。到了那边,开了个跌打的诊所,几十年下来,也小有积蓄。并且在那边结婚成家,给曾婷生了一个幺爹,一个姑妈。生前想回来认亲,却没能如愿。临死前交代她幺爹,要回老家找他曾婷的父亲。他幺爹这几年,就只是在湖南老家打听,可是曾婷的父亲很早就出来了,把她奶奶也接到宜昌很多年。他幺爹直到现在,才打听到曾婷父亲的下落。

老爷子给曾婷父亲还留了点遗产,折成人民币,有个上十万块吧。这个可真的应了王八所说,他家里会进财。

这些都是小事。关键是老爷子留下来的诊所,被曾婷的幺爹一番打理,成了一个私人医院,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曾父和郭玉当然希望,让曾婷的幺爹把曾婷弄过去,刚好曾婷是卫校毕业。可以到那个私人医院帮忙干活。

一切都丝丝入扣,顺理成章。

我听了曾婷的这一番话。我还能说什么。问她什么时候跟着他幺爹过去。

曾婷说,办手续要半年或是更长时间。但她幺爹已经答应了,先让她去香港呆一段时间,读几天书。等办好了,就去台湾。

我问曾婷什么时候去香港,她说很快,去香港的出境证很好办。

然后二人无话。默不作声的做了顿饭吃了。饭吃到一半,曾婷突然骂起来:“你就没什么好说的吗?”

“说什么?”我故意装糊涂。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曾婷哭了起来:“你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我故意摆出个冷漠的表情,“你电视剧看多了吧,做出那些缠绵不舍的肉麻事情,又有什么用,你去那边是好事,我怎么会阻拦你,再说了,我要你不过去,你会答应吗?”

曾婷把手中的碗筷劈头盖脸的朝我扔过来,“你永远都这么没出息!你怎么知道我就想过去。”

“你家里人都在给你办出境手续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冷笑道:“你留下,我们就能在一起吗,我穷的叮当响,你妈会让我娶你吗?”

我不想和曾婷吵架,我和她没几天相处了。可曾婷好像不明白这些,拼命的跟我吵,说我没出息。

我摔门而去,走到街上。看着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心里空荡荡的。我的最好的哥们,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当什么神棍,而且渐行渐远,和我已经非常疏远了。可老天爷还不够,把曾婷也安排走了。

我突然发现自己真是个废物,身边的人都有大好前途。偏偏就是我,注定要这么倒霉。我看不到我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希望了。

我买了瓶酒,坐在江边的护堤上,把酒喝了一半,抱膝把长江看着。

长江上船只密集,灯火一片,对岸的连绵大山,在夜色里影影绰绰。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心里沮丧无比。我忽然觉得心里一点依托都没有了,难道这就是孤单的情绪吗。以后连个跟我吵架的人都没有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我向王八的公寓走去,进了门,看见王八和董玲两个人的脸色也不好看,估计也是吵了架。是的,王八马上就要成为专业的神棍了,听他说过,赵一二马上就要退休,西坪的屋子也要交给他。王八当神棍,董玲也没戏。看来还有人,和我一样处境。

王八正想问我找他做什么。我开门见山,问道:“你算蜡的时候,念的祝融咒是什么,我想知道。”

“你不是不愿意学这些吗?”王八笑着说。

“快告诉我!”我大吼。

王八慌忙给了我一张纸条。我转身就走。走到路上,打开纸条,把上面的咒语看了一遍,就记住了。

“灯烛油火,天明地明人明,上天入地点烛火,灯火通明,洞彻玄机,左明十四,右明廿九,九牛回旋,铁车车转。”

就这么几个字,太简单了。我等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去。我估计曾婷今晚还是要去上班的,她还有一干姊妹,要去道别。走到家门口附近,找了个小卖部,要买一百五十根蜡烛。可是我身上只有六十多块钱,怎么都搜不出缺的十块钱。幸好老板认识我,我经常找他买烟的。

老板对我说道:“好说,好说,你明天再给也不迟。”

我看着老板慈善的脸,恨不得找个墙撞死算求。

回到屋里,曾婷果然不在。

我把蜡烛全部放在地上,一根一根的仔细放好。

王八都能学会算蜡,我也肯定能行。我要看看,我和曾婷到底有什么转机没有。诡道也真是邪门,算个运程,都要请鬼。其实我可以用别的方法来算,可是我现在就执拗的认为,既然王八能用看蜡算出曾婷的家事,那么我也要用看蜡来看。我很想知道

,我和曾婷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散了。

我知道我在赌气。可是还是忍不住这么做。我却忽略了一个事情:王八已经跟着赵一二学了一年多了,赵一二才教他看蜡。而在这一年里,王八已经学会了多少法术啊。

我开始点蜡烛,嘴里念着请魂的祝融咒,点的很顺利,我不知道,只能点十七支。

看蜡是很凶险的巫术。每多点一支蜡烛,就会多开一道阴门。这个事情,我事后才知道。

不知道厉害的我,一口气点了三十多根蜡烛,我心里还在庆幸,今天的蜡烛怎么这么好点,难道我真的比王八更适合干这一行吗,我可比王八点的容易多了。

点到五十多根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

屋里的地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开始湿漉漉的,湿气还在上升,我站起身一看,地面上覆盖了一层白色雾气,我连自己的脚都看不清楚。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明白,我肯定是做错什么了。屋里的地上到处都是蚯蚓,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昆虫,在地上爬来爬去。我看得肉麻。

“咕呱——”我循声看去,竟然还有青蛙。

我又闻到了浓烈的土腥气。我知道,这个腥气,就是阴间的味道。

所有的蜡烛都燃了,不是一下子燃起来的。我看得很清楚,是一根一根,自己燃起来。我看得入神,忽然蜡烛的火焰大盛,这不是蜡烛火光的火焰,倒像是煤气灶的火焰。

火焰是蓝绿色的。

窗外忽然一片黑暗。屋外的人都开始抱怨起来,“怎么停电啦……对面街上怎么不停……是不是变压器跳了……”

“喵呜……喵呜……”一群夜猫在屋顶上惨叫。声音凄惨无比。

我还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我知道我的处境了,想走出门去,可是我抬不动腿。我低头看去,发现好几个白森森的手臂,正把我的小腿拉着。那些手臂,是从白雾中伸出来的。

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情,那些手臂碰到我身体了,可是没有被烧灼,并且跟蛇一样,越缠越多。原来仅仅靠自己的命格,还是不能抵挡这些凶恶的鬼魂。我身上的罡火,第一次被阴气给压制住了。

我的背心在流汗,汗水流的很多,很快把衣服打湿。背后一片冰凉。一股寒意从后背透到前心。我看见一缕头发从我的肩膀旁边垂下,我瑟瑟发抖。

有东西在我背上。

地上的蜡烛由于猛烈的燃烧,全部化成了烛液,摊在地上,可是里面的蜡烛芯子,仍旧直立着,还在燃烧。

地上无数的人影,爬来爬去。我看清楚了,都是衣衫破烂的尸体模样,没有下半身,他们都是靠着手臂在地上刨动,飞快的在地面游移。

我不知道看蜡只能点十七根蜡烛。但我知道,我惹大麻烦了。

屋里没有任何声音,除了地上虫豸的索索爬动的声音。那些鬼魂爬的飞快,却没有任何声音。

我觉得我的身体好沉重,胸口烦闷,很想呕吐。

我想用手扯一下衣领,可是我发现我的手臂,看不见皮肤了,都是猩红的肌肉,里面蓝紫色血管嵌在上面,并且这红色的肌肉也在慢慢的变的透明。我隐约的能透过红色的肌肉,看到里面的桡骨。我的手掌,在我的眼中,已经是又纤细骨骼组成的骨架模样。我下意识的把手握成拳头,我看见那些细细的骨头,在我面前伸缩,聚拢成拳状。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阴森的场景。

我的脖子开始冰冷,胸口越来越沉重。我低头看去,我的身上也开始透明,胸骨里面的那颗心脏,正在有节奏的缩紧、张开、缩紧、张开……

我的眼光透过身体,看到了后背,一个小孩子搂着后腰,小孩子的脸正紧紧的贴在我后面的脊骨上。小孩子的双眼紧闭,鼻梁两侧滴着鲜血。

我看得浑身战栗,因为小孩子的头顶上,还有一双胳膊也是拦腰把我给抱住。那双胳膊上,还有一双胳膊……

我想大叫一声,却发现我没有力气吸入空气。因为,有很多煞白的手指,正紧紧抠着我的胸骨,让我无法正常的吸气。我的憋的越来越厉害。

我呼吸困难,清晰的听见丝丝的声音,那是我勉力在呼吸。

我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出现的,它就这么没有征兆的出现在我面前。

这个是个背影,弯腰驼背的一个背影,我认识这个背影——草帽人。

草帽人的头向我扭过来,是的,是扭过来,因为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动作。仅仅就是把头转过来。可是草帽压的太低,我能感觉到她的头拧了一圈了,可看到的还是一个草帽。

我想看着究竟。

草帽人好像能理解我的心思,草帽的檐子慢慢向上抬起。

我又一次看到了草帽人的脸。可是不是以前草帽人的模样了。

草帽下面,覆盖的是一个蛇头,有着光滑鳞甲的蛇头。我吓的想把眼睛闭上,可是眼皮子闭不成,我挣扎着把目光看向地下。却又看见我非常不愿意看到东西,草帽人的身体从佝偻的腰身往下,是盘着的蛇身。

我脖子不听使唤的,慢慢仰起,我努力克制,却没有用,骨头在格格作响。我又和草帽人的蛇头面对面了。

我大喊道:“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我没那个本事。”

蛇头什么都不说,我看见分在蛇头两侧的蛇眼,滴落下眼泪。我猛地明白,草帽人的儿子死了,那个没人照看的傻子掉到堰塘里淹死了。草帽人的怨气很重。

蛇头张开了,在昏暗的烛光下,我仍能看得清楚,阔大的上下颚,用不可思议的角度张开,上下各两个锋利的獠牙。最可怕的是,蛇口的上下颚的表面,都是漆黑的粘膜。

蛇口在我头顶试探,好像在思考,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够吞下我的脑袋。

“我不是故意的!”我无助的大叫起来。

我的头顶一片冰凉。然后是全身。好冷,现在我能清晰的看到屋子里所有的事物。满地的融化的蜡烛跟血液一样缓缓流动。烛光的寒意,湿润沁凉。

我看见了草帽人已经全部化为一条大蛇,紧紧的缠住我的肉身。屋里还有很多厉鬼,都挤在一旁,把我看着。

我明白了当初王八走阴的困难。这种恐惧。超出常人能够忍受。而且要看蜡,不是我想象的这么容易,招来这么多鬼魂,却没能力镇住,的确不该随便尝试。

我看到了那些摇摇欲坠的火光,有种念头,不需要去思考的念头升起,完全就是我天生就知道的一般:这些鬼魂,都依仗着蜡烛火光的支撑,才能勉强挤到人世。

我悄悄的把旁边的一个烛火给吹熄。轻轻的吹了一口,那根蜡烛芯就熄灭了。鬼魂中的一个发出尖啸,白影消失在空气里。

所有的鬼魂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向我拥过来,除了缠住我肉身的草帽人——不对,她现在已经是条蛇。

草帽人本来就是蛇。

我又吹灭了一支蜡烛。

可那幽幽的白衣长发的鬼魂,挣扎着不愿意消失。

“回去”我心念一动。一只黑色的手掌从地底蓦地伸出,揪住鬼魂的头发,把鬼魂狠狠的拉扯,白衣鬼魂叫啸这,撕扯着,不过仍旧被拉入地板下。

原来,我根本就不需要学习看蜡,这个本事,也许赵一二都不具备。我根本不需要去看什么蜡烛的卦象,我可以直接去问。

我把我的手掌举在我身前,五根指骨顶端,都冒着火光。地上的蜡烛全部都化成了液态,变成了黑色的粘稠半凝固的膏状。

我不需要去吹了,我摆了摆手。那些鬼魂都发狂地往黑色的粘液里钻下去。和地下的粘液溶为一团。那只黑色的大手,在粘液里里来回的摸索,只要抓到一只鬼魂,就扯下去。

我不再理会那在粘液里挣扎的鬼魂。

我看着缠着我肉身的大蛇,她现在慢慢的松开,又是那个奄奄一息的老太婆,戴着草帽站在我面前。

“你还不能走。”我没有开口,可是我能把这个意图明确的传递又给她。

“其实你已经知道,”草帽人手指着地下:“你迟早要去,他们等着你……”

“他们是谁?”我在问,但不是用嘴。

草帽人嗤嗤的笑起来,慢慢的在我面前消失。

我看到了曾婷在一个阔大的图书室里看书,宽敞明亮的教室。曾婷看的无比专注,我能看的清楚,书页上是一排排的英文……王八在一个漆黑的山地里,大喊道:“我就是王抱阳,你们看好……”,螟蛉在王八的手中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焰。

我甚至看到了赵一二,他在一张椅子上安详的坐着,眯着眼睛,我想看得更清晰点,可赵一二的身影化在浓雾中。

“为什么!”我对着草帽人的方向大喊,我回到了我原来的位置,身上又开始沉重起来,我能感受到身上刚才被草帽人缠绕的压力还没有消逝,肌肉还在紧张的抽动。

“为什么是我?”我喊了出来。

一阵冷风从身后吹过来。我向后望去,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是曾婷。她吃惊的看着我,脸色呆呆的。

“你看见了?”我问道。

曾婷仍旧靠着门站在,身体发抖。

我向曾婷走过去,用手去拉曾婷,“你能不能不要走,我会努力挣钱,我答应你,我不再这样得过且过,你别走好吗?”

我的手刚刚接触到曾婷的手臂,曾婷尖叫起来,把我的手狠狠的挣脱。大声喊着:“你别过来。”

“你看到什么了?”我故作轻松的问道。

曾婷慢慢地往外退,手指着我说道:“求你了,别过来。”

我站着不动,曾婷推到门外的路上,转身就跑。我慢慢地扶着门框坐下来。看见脚边有一袋东西,我拿起来一看,是曾婷买的一袋鸭脑壳和卤蹄髈。

我把这袋卤菜,抓在手里,狠狠的往屋里那摊蜡烛黏液扔过去,大声骂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

我独自一个人在屋里呆着,身上被无尽的孤独笼罩,我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咒骂,用无比恶毒的词语咒骂,我诅咒草帽人,诅咒刚才的那些鬼魂,诅咒那些诡异未知的东西。我又开始骂罗师父,骂金仲,后来开始骂王八,骂郭玉,骂得兴起,连赵一二都骂了。

我骂得累了。一动不动,心若死灰。从此以后,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在这世上,就只有我孤单的一个人了。没人会同情我这个送牛奶的。从此以后,我在旁人的眼中,只是和牛奶有关的机械性的概念而已。客户只会在早上看见牛奶没有送到的时候,才会想起我。公司里的经理,只会在发那几百块薪水的时候,才会在花名册上看见我的名字。

不再有人会有兴趣知道我的喜怒哀乐,不再有人会听我说话,哪怕是我胡说八道。

我无奈的发现,我没人会再理会我了。这世上,不再会有人试图靠近我了。

无边无际的空虚,慢慢的侵蚀我的心灵。我连哭泣的冲动都找寻不到。

原来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不是鬼魂,不是那些诡异的巫术……而是寂寞。

我从董玲那里打听到了曾婷的火车班次。在曾婷进入候车厅的时候,当天给她父母道别之后,我走到了她的视线中。曾婷看了我好长一段时间。向我招了招手,我明白,她不会在我生命里出现了。

看着曾婷拖着行李箱,顺着人流走进甬道。

掏出烟点上,走过火车站前的广场,在台阶上坐着。前方繁华的云集路,车来车往,国贸和商场人流如织,行色匆匆的旅客,在台阶上行疾疾行走。

我苦笑起来,这一切,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一个被彻底遗忘的人。

远方的血红落日,正在绵延的群上上,露出那么一点最后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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