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爱德华。钱斯,立刻就能明白为何大家都只叫他爱德华,而没有别的称呼。他个子很高,很有威严,非常俊美,是个很正派的人,举止中带着沉郁但不失亲切的气质,难得露出的笑容很迷人。对照着身边神经紧张的厄斯金先生焦躁不安的动作,他的沉着就像一艘邮轮在忍受小拖船的指挥一样。

格兰特以前没有见过他。离家将近三个月后。爱德华。钱斯星期四下午回到伦敦,迎接他的却是妻子的死讯。他即刻赶到西欧佛,并确认尸体,星期五去拜访忧心忡忡的郡警察局,推敲了一阵那颗扣子,然后帮他们下定决心将这个案子交给苏格兰场处理。妻子的死加上长期离家,有千头万绪的事情等待他处理,所以他回到伦敦,而格兰特正好在同一时间离开伦敦。

他现在看起来非常疲倦,但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格兰特好奇地想要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这位五百年的贵族家庭教养出的传统产物才会显露他的情绪。接着,当他拉了把椅子过来的时候,他忽然想到,爱德华。钱斯绝非传统派人士。如果他真的像表面上那么顺从体制的话,他会娶某位表妹,服个公职,掌管一片田产,看《晨间邮报》。但这种事他一件也没做。他娶了一位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艺人,他为追求乐趣而探险,而且还写书。这样一想,还真令人悚然,表象居然能误导如此之深。

“爱德华勋爵自然是已经看过遗嘱了。”厄斯金说道:“事实上,他在一段时间前就已经知道其中最重要的几项条文了,在立定遗嘱的时候,爱德华夫人已经向他说明过她的想法。然而,还是有一个令人惊讶的地方。不过也许你想亲自看看这份文件。”

他把那份看上去洋洋大观的文件在桌子上调个头。让它面对着格兰特。

“爱德华夫人先前立过两份遗嘱,都是在美国,但在她的指示下,她在美国的律师已经将两份都销毁了。她希望她的不动产由英国方面负责管理,因为她一向十分欣赏英国的稳定性。”

克莉丝汀未留下任何东西给她的丈夫。“我不遗留任何金钱给我的丈夫,爱德华-钱斯,因为他的财富一直都是、也永远会多过他所花用的,而且因为他从来不十分在意金钱。”至于她的私人物品中,除了她特别指明要分送的之外,他可以自由挑选他喜欢的。有好几笔赠与朋友和亲属的金钱,包括一次性给付或年金的方式。

受赠人有邦朵,她的管家和最后一任服装师。她的黑人司机。乔。麦尔斯,他执导过她最成功的几部作品。芝加哥一个旅馆侍者,让他“去买那个加油站”。受赠者全数将近三十个人,他们分布在世界各地,包含各种身份地位。但是没有提到杰森。哈默。

格兰特瞄了一下日期。十八个月前。那时她可能还没见过哈默。

这些遗赠尽管十分慷慨,但她庞大的财富中仍有极大的一笔尚未分派。这剩下的一笔,令人吃惊地,并不留给任何个人,而是“用来保存英格兰之美”。所以要设立一个信托基金,去买下有消失之虞的美丽建筑物或土地,同时进行后续的保养。

这是第三个让格兰特惊讶的地方。第四个惊讶出现在赠予名单的末尾。这最后一项的赠予内容是,“给我的哥哥赫伯,一先令的蜡烛钱。”

“哥哥?”格兰特说着,抬起头来语带询问。

“爱德华勋爵本来并不知道爱德华夫人还有一个哥哥,是看了遗嘱才知道的。

爱德华夫人的双亲好几年前就去世了,并没有听说过还有任何在世的家人。““一先令的蜡烛钱。这句话对你有什么意义吗,先生?”他转问钱斯,钱斯摇了摇头。

“我看可能是兄妹失和。也许他们小时候为了什么事情反目过。常会有一些让人比较难以原谅的事情。”他的眼光扫向律师。“每次我见到爱丽西亚,总会记起她把我收集的鸟蛋打烂的事。”

“并不必然是小时候发生的争吵。”格兰特说道:“她一定是到更晚才了解他的。”

“这应该去问问邦朵。她从早期在纽约的时候,就帮我太太料理服装。不过这很重要吗?毕竟,这个人已经被她用一先令打发了。”

“很重要,因为这是我在克雷小姐的人际关系中第一次发现到恨意的存在。没有人敢说这会是一条什么样的线索。”

“探长看过这个之后,可能就不会认为那有多重要了。”厄斯金说道:“这个,请你过目一下,就是我刚才提到的令人惊讶的地方。”

也就是说惊讶之处不在遗嘱里面。

格兰特从律师干燥、微颤的手中接过那份文件。这是一张泛着光泽,厚厚的乳白色便条纸,在全英国的乡村小店都买得到,上面是克莉丝汀。克雷写给律师的信。

信头写着“肯特郡,梅德利,布莱尔”,并载明这是她对遗嘱附加条款的指示。她把她在加州的农场,包括所有地上物和设备,再加上五千英镑,全部留给一位伦敦自由民子弟,罗伯特。斯坦纳威。

“这个,”律师说道,“如你所见,是星期三写成的。而到了星期四早上——”

他戏剧性地止住话头。

“这样做合法吗?”格兰特问道。

“我不会质疑这一点。这是一份完全手写的文件,而且得体地签上了她的全名。

签名时有玛格丽特。皮茨在旁见证。条款的内容十分清楚,而且写法显然很有条理。““没有伪造的可能性?”

“一点也没有。我很清楚爱德华夫人的笔迹。你可以看得出来她的笔迹很独特,绝不容易模仿——更何况我非常熟悉她的风格,那是更难以模仿的地方一”

“好吧!”格兰特再把这封信重读一遍,几乎不敢捌佑它的存在?“这样一来一切都改观r.我必须回苏格兰场一趟。这很可能就表示,在入夜之前会有一次逮捕行动”

他站起身。

“我和你一起去。”钱斯说道。

“好的,先生。”格兰特不加思索地同意道。“可以的话,我想先以电话确定届时总督察会在场。”当他拿起话筒时,心里的另一个他说话了:哈默说得没错我们待人的态度的确有大小眼。如果这位丈夫只是布利斯顿一个拉保险的,我们就不会对他介入警场会议一事看得这么顺理成章了!“巴尔克总督察在不在,你知道吗?哦……?那就是在二十分钟内了。嗯,告诉他格兰特探长有重要的消息,要立刻和他开会。对,还有厅长,如果他也在的话。”

他挂断电话。

“谢谢你帮了大忙。”他向厄斯金道别。“顺便说句,如果你找到那个哥哥,我会很想知道”于是他和钱斯走下一条阴暗、狭窄的阶梯。来到炙人的骄阳下。“你觉得,”钱斯停下脚步问道,一只手放在格兰特的车门把上:“有没有时间去喝一杯,我觉得需要提一下神。

这个早上挺——挺累人的。““好的,没问题。沿着河堤过去不会超过十分钟。你想去什么地方?”

“这个嘛,我的俱乐部在卡尔顿街,但我不想遇见认识的人。萨佛也好不了多少——”

“前面有一家不错的小酒吧。”格兰特说道,把车子调头,“这个时问很安静,也很凉爽。”

他们经过街角时,格兰特的目光受到几张报纸海报的吸引。“克雷的葬礼:前所未有的场面”、“十名妇女当场昏倒”、“伦敦挥别克雷”以及《前哨》的“克雷最后的观众”。格兰特的脚踩在油门踏板上。

“那实在是很可怕。”他身边的人安静地说道。

“足的,我可以想像。”

“那些女人。我想人这个物种的好口子大概快到尽头了。我们虽然安然度过战争,但也许是付出太多了。。使大家都——感染了疯癫有时候也会惊吓过度。”他沉默了一阵,显然是在脑中把他这场景再审视一遍。“我见过用机关枪扫射平地上的部队——在中国——还有对大屠杀的反抗。过看到今天早上那一大群歇斯底里的人类,不是因为——克莉丝,而是因为他们让我耻于为人,耻于和他们属于同一个物种。”

“我本来希望时问那么早,应该比较不会有激动反应的。我知道警方是这么想的。”

“我们也是这么想,所以我们才会选在那个时间。现在我已经亲眼看见了,我知道当时怎么做都不可能防止得了。那些人毫无理智。”

他停了一下,接着发出一声不爽朗的笑声。“她从来不曾打心眼里喜欢人。因为她发现人—令她失望,所以才会把自己的钱做那样的安排。她的影迷今天早上的表现证明了她的判断。”

酒吧就像格兰特说的一样,凉爽,安静,而且令人感到自在。没有一个人看钱斯一眼。在场的有其他六个人,三个人对格兰特点点头,另外三个人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钱斯即使处于哀恸中,仍然观察敏锐,他问道:“如果不想被人认出来的话,你都到哪儿去?”格兰特笑了,“我还没找到。”他承认道:“有一次我坐朋友的游艇在拉布拉多上岸,结果村子商店里有个人对我说:”警官,你现在的八字胡比以前短了。‘从此以后我就不抱希望了。“他们聊了一会儿拉布拉多,接着聊加列利亚,钱斯先前几个月就在那边。

“我从前以为亚洲很原始,还有南美洲一些印第安部落,不过东欧把它们都打败了。除了一些城镇以外,加列利亚还处于原始的黑暗之中。”

“我知道他们抛弃了他们最了不起的爱国斗士。”格兰特说。

“林姆尼克?是的。等他的党休养生息过后,他就会卷土重来。这个黑暗的国家就是这么运作的。”

“那里有多少党派?”

“大约十个,我想,不包括小派系在内。那个像只热锅一样的国家至少有二十个种族,每个种族都吵着要自治,可是提出来的政策都十分陈旧。那是个很奇妙的地方。有空你应该去看看。首都是他们的橱窗——他们尽可能把那里造得像每个国家首都的翻版。歌剧院、电车、电灯、富丽堂皇的火车站、电影院——但是到二十英里外的乡村去,你就会发现新娘拍卖场。女孩们成排站立,脚边放着她们带来的嫁妆,等着委身给出价最高的人。我在城里的一栋大楼里面,看过一个老农妇在一座电梯外面发了疯似地胡言乱语,以为自己中了巫术,别人只好把她带到收容所去。

城里贪污腐败,乡下迷信无知——不过依然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格兰特任由他去说,希望他暂时把这个早上的不快丢在脑后,即使是短短几分钟也好。他自己的心思则不在加列利亚,而是在西欧佛。所以真的是他干的,那个情绪化的小白脸!他向他的女主人诈得了一座农场和五千英镑,而且不肯等待。格兰特个人对这男孩原有的一丝好感立刻消失得一点也不剩。从现在起,罗伯特。提司铎对他而言将只是一只被他拍死在窗户玻璃上的青蝇,一件他不愿费太多力气而想尽快了结的麻烦事。虽说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为这个表面上讨人喜欢的提司铎并不存在而感到难过,不过他现在最主要的情绪还是为案子即将如此轻易了结而感到如释重负。这场会议的结果1:会自太多疑义: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上法庭之前他们迓会找到更多。他的上级巴尔克同意他的看法,厅长也是一这个案子再清楚不过了。嫌犯是个身无分文、无家可归、穷途末路的男子。在落魄的时刻搭上一位富家女的便车。四天之后出现了一份令他获利的遗嘱。隔天一早,女子去游泳。

十分钟后他跟踪而去,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他失踪了。

他现身时交代了一个令人难以采信的故事。说他偷了车然后回来归还。尸体头发里夹缠了一颗黑色纽扣,而他的深色大衣遗失了,他说两天前被人偷走,但是有人指认他当天早上还穿着那件大衣。

就这样了,够完整的案子,有背景,有动机,有线索。

很奇怪的,惟一对发出拘捕令提出异议的,竟然是爱德华。钱斯。

“这未免太巧合了,你们不认为吗?”他说道,“我是说,任何一个正常人。

会在隔天一早就去犯案吗?““可是你忘了,爱德华勋爵,”巴尔克说道:“如果不是异常状况,就根本不会有谋杀了。”

“更何况,时问对他来说是很宝贵的、”格兰特指出:“他只剩下几天的时问,到月底农庄的租约就要到期了他知道这一点。她可能不会再去游泳。天气可能变坏,或者她可能突然心血来潮要到内地去。尤其是她很可能不会再一大清早去游泳了。

那是非常理想的条件:大清早空无一人的海滩,晨雾电才刚刚升起,这是浪费掉就太可惜的完美机会“是的,的确是个完整的案子。爱德华。钱斯返回他在摄政公园的宅邸。那是他继承布列姆遗产时一起归人他名下的房子,也是他周游列国空档时的家。格兰特则南下西欧佛,口袋里放着一张拘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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