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因为冷气机呼呼送出的冷气,使人感觉非常凉爽,几乎忘了窗外正是炎炎夏日。

紧闭的玻璃窗外有一座坚固的阳台,走下阳台就可以来到一片漂亮的草坪。在宽广、整理得非常整齐的草坪对面,有一根光滑得连猴子也爬不上去的树枝,上头开满了火红的百日红。

艳阳下让人觉得闷热难当,所幸偶尔吹起丝丝微风,使得挂在阳台屋檐下的风铃断断续续奏出清脆的乐音。

隔着紧闭的玻璃窗,可以看见挂在风铃下方的薄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空中飞舞。

直径约一尺的屋型风铃有东方风格,如果挂在和式房间的屋檐下,应该会挺有味道的,可是这里是一间十坪大的豪华西式房间,挂上这串风铃,难免令人感到突兀。

房间里的暖炉上方挂了三张肖像,从右边看来分别是琢磨、铁马和琢也。金田一耕助研究过他们的资料,因此很轻易就能判断出这三张肖像的身分。

“那是我过世丈大的嗜好。”

“什么?”

“风铃……你大概也注意到了吧!在西式房间挂上风铃其实是很不搭调的。”

“是啊、是啊!你这么一说,让我想起已经过世的琢也先生不是曾经写过一部‘风铃集’的歌集吗?”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他的确有一部‘风铃集’的作品,‘风铃哀伤不已,今晚又是父不来母不语。’我先生是小老婆所生,在小老婆的家长大成人,因此才会有这种感伤。”

“这么说来,琢也先生是在南部出生的喽?”

“嗯,谢谢你调查得这么仔细。”

“不,这算不上是什么调查,因为前天午后风间来电,叫我今天来一趟,希望我能听听这件事……听说风间这次接下你们医院的工程?”

“是的,因为五十岚集团的两、三栋大楼都是委托风间建设盖的,而且在和风间社长几次接触中,我经常听他提起你……”

法眼弥生今年几岁呢?

根据金田一耕助从前天到今天恶补的资料显示,她应该是六十四、五岁,不过她看起来才五十出头而已。

她生就一张鹅蛋脸,虽然肤色微黑,肌肤却依然光滑细嫩,完全看不出丝毫的龙钟之态。

即使是盘绕在她脑后的发髻也给人落落大方的感觉,尽管其中夹杂几根白发,反而更显得自然宜人。

总之,这位身穿黑底紫色碎花和服、腰间系上一条细带子,悠闲地坐在藤椅上的老妇人,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竟然是五十岚集团的会长,甚至是东京都内数一数二的私人医院——法眼综合医院的理事长。

(不,这女人总是这样的。)

金田一耕助想起自战前至战争期间听到有关她的传闻。

据说她是以静制动,丝毫不露出自己有凌驾男人的超高本领。

然而她的机智谋略、胆量和行动力,却令所有厉害的男人一听到她的名字,都不禁退避三舍。

今天是昭和二十八年八月二十一日,也是本条直吉来拜访金田一耕助的前三个礼拜。

金田一耕助应好友风间俊六之邀,前来拜访位于田园调布的法眼家,他现在正在冷气超强的会客室内和弥生面对面交谈着。

“事实上……”

就在弥生把身子向前挨近,正要说话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争执声。

“不行、不行!阿滋,姑奶奶那儿现在有一位重要的客人。”

“那么,妈妈在这儿做什么?难道是站着偷听?”

“哎呀!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我正准备敲门送饮料进去,再说,我从不偷听别人谈话的。”

“那么就快点敲门啊!有件事我非跟姑奶奶说不可。”

“你真是无理取闹!”

不久,门口果然传来敲门声,只见光枝和阿滋相继走了进来。

“金田一先生,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一位五十岚光枝是我的弟媳,现在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打理,因为我连煮饭之类的事都不会。”

弥生侧头微笑道,金田一耕助这才察觉她的左眼似乎有问题,当她从正面看东西的时候,并不会让人觉得她的眼睛有任何异常,可是一旦斜视的时候,却只有右眼会有反应。

(左眼一定是义眼。)

虽然弥生的左眼和右眼一样会转动、会眨眼,但是两只眼睛的光泽不太一样,而且,相对于右眼的湿润,左眼就显得比较干涩。

“请用。”

光枝轻声招呼金田一耕助,并弯下腰,在摆着精致餐点的碟子上各放一支叉子。

五十岚光枝有多大年纪呢?

她比弥生小九岁,所以大概是五十五、六岁。她的皮肤白皙,身材略显发福,看起来非常和蔼可亲。

她也和弥生一样穿着和服,只是系上腰带的她看起来就像孕妇一样大腹便便。

“这位是光枝的孙子——阿滋,可是在户籍上却是光枝的孩子。”

弥生轻声笑着说。

“因此从血缘上来说,阿滋和我的孙女由香利算是表姊弟。”

阿滋今年二十岁,个性相当怕生,他躲在名为母亲、实为祖母的光枝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金田一耕助那头鸟巢看。

金田一耕助发现阿滋不太像时下的年轻人,他的头发非常整齐地朝左分,身穿一件笔挺的条纹衬衫,脖子上还系了一条领带,而且年纪轻轻就有双下巴。

除此以外,他脸上那副大框眼镜把他的脸衬托得更圆。

“阿滋,怎么像个躲在暗处的小猫一样,还不快过来跟客人打声招呼。这位是金田一耕助先生,是这回帮我们盖医院的风间建设社长——风间俊六的好朋友,金田一先生对建筑这方面也很内行呢!”

看来弥生一开始就打算编这样的谎话,而金田一耕助只好顺势站起来自我介绍一番。

“你好,我是金田一耕助。”

他一鞠完躬,又开始抓抓头,同时还露齿一笑。

但是金田一耕助这份美意却产生反效果,只见阿滋宛如受到猛兽侵袭般,整个人吓得往后倒退一步。

他害怕地上下打量着金田一耕助,不过当他把视线移到弥生身上的时候,却又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说个没完。

“姑奶奶,你是不是把由香利藏起来了?姑奶奶,你这么不喜欢我吗?由香利跟我可是情投意合的一对……不,不只是情投意合,事实上,我跟她早就已经是夫妻了,由香利什么都愿意给我。”

“阿滋,不要在客人面前说得这么露骨!”

“够了、够了!妈,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正在跟姑奶奶谈判呢!

“姑奶奶,我们两个还曾经紧紧相拥,是袒裎相见哦!真的,我已经不是处男了,不论在美国还是这里,我曾经跟不少女孩子交往过。

“由香利也一样。尽管她以前跟不少男人交往过,可是当她和我紧紧相拥时,是真心喜欢我的……我从来没有认识过像由香利这么好的女孩子!

“总而言之,我们两个人情投意合,我们发誓再也不跟其他人交往,两个人要紧紧相拥、相守一生。”

“夫人,我先离开好了。”

“不,金田一先生!没关系的。”

弥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同时以右眼微微一笑。

“你让我知道这些事也好,这样我才知道时下年轻人的想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阿滋……”

弥生歪着头问阿滋: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姑奶奶把由香利藏起来?”

弥生的态度和说话的语气中充满一家之主的威严与不可侵犯的权威。

“因为姑奶奶打电话去轻井泽把由香利叫回来,还说有什么急事呢!”

“你说我打电话去轻井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姑奶奶,你的意思是你不记得了?”

“不,不是不记得。这个夏天姑奶奶很忙,不但无法去轻井泽,也没打电话到轻井泽。你说我打电话叫由香利回来,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前天,八月十八日的事。那天傍晚,你打了一通电话到由香利那儿,当时由香利刚骑完马,正准备回去。对了,由香利还直夸我,说我才开始学骑马就有这么好的成绩,很不容易呢!我一直沉醉在由香利的夸赞之中……

“其实刚开始我也觉得马好可怕,可是渐渐习惯以后,又觉得马儿很可爱。我的马……”

“这么说,我打电话去轻井泽的时候,你们正准备从骑马场回去?”

这个年轻人好像话一出口就会漫无边际地说个没完,可是弥生却没有显现出不耐烦的神情,她很有技巧地握住缰绳,显然是个很懂得驾驭对方的人。

“是啊!我们的车子才停在玄关前,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因此由香利急忙跑回家中,而且……”

“等一等!”

弥生语气沉稳地插进一句话。

“这时你也在电话旁边吗?”

“嗯,可是由香利把话筒捂住,专心地听对方说话,我在一旁问她是谁打来的电话,结果……”

“她说是我打去的?”

“不是,当时由香利只是举起手,示意我不要说话。我觉得很无聊,于是就走进客厅,翻一翻由香利借我看的骑马杂志。我真的好喜欢马,刚开始只是为了讨由香利的欢心,现在却不同了。骑马之后身子也变得结实多了,由香利是这么说的……”

“那么由香利接到那通电话后又怎么样了?她骗你说那通电话是我打的,然后就离开别墅了吗?”

“不,不是这样。如果姑奶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么那通电话就很奇怪了。”

“你说的‘奇怪’究竟是怎么个奇怪法?阿滋,别慌,慢慢地回想当时的情况,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一下。当由香利接电话的时候,你坐在客厅里看骑马杂志,接下来……”

“是的,由香利那通电话讲得很久,而且她只是回答‘嗯、这样啊、哎呀’之类的话,主要是对方在说话,其间我曾怀疑,这通电话会不会是她男朋友打来的?于是我扔下杂志,朝电话那边走去,正好由香利也快讲完电话了,她说:‘盐泽湖?嗯,那个地方我知道。现在是五点半,那么我去……放心,我说去就会去,再说我也是法眼琢也的孙女,我不会逃,也不会躲躲藏藏的,你放心吧!’由香利说完这些话便挂上电话,开车出去了。”

“阿滋,当时你没有问由香利是谁打来的电话吗?”

“我问过了,可是由香利的回答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她说是姑奶奶打来的电话,还说你对她说她有个阿姨……当时她笑着反问我:‘你听过这么可笑的事吗?’说完她便格格地傻笑起来。”

“当时由香利的脸色怎么样?是害怕?还是……”

“她看起来战斗力十足的样子。由香利应该不会对什么事感到胆怯或者害怕,她这个人总是精力旺盛,认为世上所有的事都是照她的意思去进行的。”

“阿滋,由香利开车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了吗?”

“嗯,是的。”

“也不过就是这样,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打电话叫由香利回来的呢?”

“哦,是这样的,姑奶奶,大约一个钟头之后,由香利打电话回来,她在电话那头笑着说:‘刚才是演戏,对不起。’并且说:‘刚才姑奶奶说有急事要我立刻回去,所以我这会儿就要回东京,大概要住一、两个晚上才会回来,阿滋,你哪儿也别去,乖乖在那儿等我。’由香利说完也不等我回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那么,她是从哪儿打来的呢?是轻井泽吗?”

“好像是吧!因为才一个钟头而已,她不可能已经回到东京,就算她开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

“呵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

弥生轻笑道:

“阿滋,这件事我想是这样的。对了,当时光枝也在旁边。”

“哦……是那件事啊!”

光枝在一旁点点头说。

“由香利上个月去轻井泽的时候,不是信心十足他说,这个夏天不论如何一定要去登白马山吗?”

“嗯,听你这么说……”

“所以,阿滋,由香利是瞒着你跟朋友去登白马山了。毕竟对你这种体型的人来说,爬山未免太困难了些……”

“既然如此,为什么由香利不告诉我一声?她为什么要骗我……”

“要是由香利老实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答应的,不是吗?好了,姑奶奶现在忙得很,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说吧!总不能因为这样而让客人久等,对不对?”

“嗯,我明白,但是我不回美国,也不想念书了。”

“是吗?你不想念书……

弥生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严肃。

“你可是五十岚家唯一的子孙,再说,你留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和由香利结婚呀!由香利也是这么说,她说没人比我更可爱。”

“可是由香利大你两岁,这样好吗?”

“年龄在美国根本不是问题,更何况,由香利也说她不介意我们之间的年龄差异。”

“阿滋,这个问题我们稍后再慢慢谈,现在我要跟这位客人谈生意,光枝,你也稍微管一管他啊!”

“对不起,夫人……阿滋,姑奶奶已经说话了,到那边去吧!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

光枝的身分可说是非常微妙。她称呼丈夫的姊姊为“夫人”。又在孙子面前称呼对方“姑奶奶”,光是这些称谓就够令人心烦了,不知道她是怎么去记住它们的。

最后,光枝连哄带骗地把赖着不想走的阿滋带到房间外面去,弥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金田一先生,刚才您已经注意到我的左眼有问题了吧!”

“啊……失礼、失礼。”

金田一耕助本想抓抓自己那头乱如鸟巢的头发以掩饰尴尬,不过他及时制止住,并且轻轻地一鞠躬说道:

“您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是发生意外?还是……”

“不,是眼癌,也就是眼睛生癌。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会移转到右眼,所以去年只好下定决心进行切除手术,这只美国制的义眼倒是做得满好的。”

“是啊!刚开始我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可是就算做得再怎么逼真,义眼仍旧是义眼。而且用一只眼睛看东西,视神经经常会感到非常疲劳。如果让你看到我歇斯底里的一面,还请多包涵。”

(不,你一点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样子。)

金田一耕助本想说这句话,可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因为这种不纯熟的应酬话并不适合用在弥生身上。

“金田一先生,你大概已经了解我想委托你调查的是什么事了吧!”

“不,我仍不知道是哪件事……”

“是由香利的事。”

“这位由香利小姐就是您的孙女?”

“是的,她是我唯一的孙女。”

“由香利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她被绑架了!”

闻言,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吃惊地看着弥生。

“夫人,您为什么认为由香利小姐被绑架?”

“因为前天早上绑匪来过电话。由香利是从轻井泽被绑架的,所以我叫阿滋回来,想知道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了他的叙述之后,我才知道由香利被绑架了。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就在我思索该怎么解决的时候,风间先生便向我介绍你。”

“这么说,您孙女被绑架的事,至今还没有任何人知道?”

“是的,我还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由香利小姐的双亲呢?”

金田一耕助从刚才就注意到这件事。

阿滋只希望姑奶奶能同意他和由香利结婚,可是由香利的父母对这件事又有什么看法呢?

“啊!”

弥生重新打量金田一耕助,说道:

“原来金田一先生对我们家……”

“是的,我对法眼家的一切还不是很清楚,我所知道的部份只到琢也先生死于战争期间为止。”

“其实这样也不算少了,金田一先生。”

弥生轻轻点点头,接着说:

“那么,我就先简单介绍一下法眼家目前的情况吧!

“我们夫妻俩只有万里子这么一个女儿,因此在万里子长大成人之后,便为她招赘一个夫婿。她的先生名叫古泽三郎,是我已故丈夫琢也的学生,由于他和万里子结婚的同时,已答应入赘法眼家,因此后来便改名为法眼三郎。

“三郎和万里子夫妇也只生下一个独生女——由香利,她今年二十二岁。不好意思,我说的是虚岁,因为我不习惯算实岁……我们那一辈都是这么说的。”

“是啊、是啊!没关系,那么接下来呢?”

“对了,三郎、万里子夫妇两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是同时去世的。”

“都是死于战乱吗?”

“不,他们死于昭和二十二年,当时战争已经结束,由于驻军进驻日本,汽油容易拿到手,也因此造成他们夫妻俩丧命。”

“这么说,他们是死于车祸了?”

“是的。那年夏天,因为阿滋就要赴美留学,我、由香利和阿滋都在轻井泽……对了,刚才在这儿的光枝也跟我们在一起。

“后来三郎和万里子也自己开车来轻井泽玩,他们在轻并泽住了两个晚上就离开,那一天是八月二十五日的下午四点,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

“那天下午不知为什么突然起了一阵浓雾,就连我们在轻井泽的别墅里也伸手不见五指,我说的一点也不夸张,那天的雾的确非常浓,而碓冰岭浓雾的情形更加严重。当时我一直劝他们多留一天,事后回想起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预感吧!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在碓冰岭那个地方有一百八十八个弯道,而第一百六十二个弯道听说经常发生事故。

“总而言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因为方向盘失控……车子一翻落到山崖下就立刻起火燃烧,两个人就这样……”

“这么说来,由香利就成了法眼家唯一的继承人了?”

“是的,对琢也来说,由香利是他唯一的孙女,对法眼综合医院的创始人——法眼铁马而言,由香利也是他唯一的曾孙女。我想绑匪绑架由香利的动机会不会就是这样?”

“你说他们前天早上来过电话,是男人的声音吗?”

“是的,不过我不知道那应该算是男低音还是男中音,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有活力,应该是个年轻人。”

“那人有没有要求些什么?”

“没有,对方并没有提到钱的事情,可是却说了更可怕的事。”

“你谈那人提到更可怕的事?”

“是的,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在自己的房间内,而且房里只有我一个人,突然间,电话铃声响了,话筒另一端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男声,对方一直问我是不是法眼弥生夫人,他确认了两、三次之后才说由香利暂时由他保管。那时候,我立刻问对方是谁,甚至直接问他是不是需要钱,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就是要钱,结果……”

“结果怎样?”

“电话那头传来世上最歹毒的嘲讽声,而且对方说话的语气也变得非常轻浮。那人说:‘夫人,你以为任何事都可以用钱解决吗?我要的不是钱,而是由香利的身体。由香利将在我这儿住上一、两个礼拜,我会尽全力怜惜她的。’那人还说:‘放心吧!我不会要由香利的命。’……”

弥生在描述这段对话时,眼中充满了恐惧的神色。

“我一直想扳回劣势,所以不断提醒自己千万要冷静、镇定,如果我自乱阵脚的话,家里的人一定会更害怕的。就在我频频追问他的身分时……”

“对方回答了吗?”

“嗯,那人说他是天竺浪人。”

“他说他是……天竺浪人?”

“是的。”

“夫人,您知道天竺浪人这个人吗?”

“金田一先生……”

弥生表情痛苦他说道:

“关于这件事,我稍后会再做说明,现在我先把电话的事说完。”

“那么,请您继续说下去。”

“天竺浪人……听到这个名字,我的确有些害怕,我想对方似乎也了解我的情绪反应,因此立刻发出嘲弄的笑声。那人还说:‘夫人,想不想听由香利的声音?想的话,我可以让她跟你说两句话。’不用说,我自然是央求对方让我跟由香利说话。”

“所以由香利就来接电话了?”

“是的,但是这当中花了一些时间,好像是有人把由香利从别的地方带到电话旁边。

“后来,电话那头传来由香利的声音,我听她说话的声调,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间她人在哪里,她却说没办法告诉我,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她还格格地笑着说:‘奶奶,我好像被绑架了。’唉!战后的女孩子真的是……”

战后的女孩子不全是这样,可是从阿滋刚才所说的话中不难了解到,由香利的确是个狂放不羁、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孩。

“由香利还说了什么吗?有没有什么令你印象深刻的话?”

“这个嘛……金田一先生,我觉得由香利好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还是经历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她一直反复说:‘奶奶,有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就连你都不知道唷!这件事真的非常不可思议……’”

“你知道她所说的‘不可思议的事’究竟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而且我根本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我从由香利说话的语气听来,她好像真的碰上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孩子的个性相当固执,不论我再怎么问,她都不肯再多说,也有可能是她根本没有办法畅所欲言吧!但是,她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奶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以前也曾经无故离家出走,只是这一次时间稍微久一点而已。放心吧!到时候,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出现在你眼前的。至于阿滋和五十岚奶奶那儿,也请你转告一声,那么,拜拜罗!’接着,她又把话筒交回给之前打电话给我的那个男人。

“‘夫人,这样你就明白了吧!由香利一点也不害怕呢!我招待她一、两个礼拜就会送她回家。’那人哈哈大笑几声之后,便咔嚓一声挂断电话。”

弥生说完的时候,声音还在颤抖。可是这位坚强的老妇人仍然没有掉下眼泪,她似乎从不在人前露出她脆弱的一面。

“对了,夫人,您知不知道由香利可能被带到什么地方吗?比方说有没有听到什么特殊的杂音?”

“没有,金田一先生,当时我非常震惊,满脑子都在担心由香利的安危,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注意其他的事。电话挂断之后,我又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发现对方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声响。当然,电话挂断后我立刻打电话到电信局,拜托他们调查刚才那通电话是从哪里打来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如此,那么夫人,请您告诉我关于天竺浪人的事情。”

弥生静静地从茶几下方的置物架取出一个紫色的布包,她解开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封得非常紧密的大型牛皮信封。

接着,她又从布包里取出一把剪刀,剪开封口后,拿出一本B6尺寸的书本。

“请你看一下这个。”

金田一耕助接过来看了一眼,只见书的封面上写着——“诗集医院坡上吊之家”,作者是“天竺浪人”。

“我可以翻开看一下吗?”

“可以,请看。”

当金田一耕助翻开薄薄的封面时,书里突然掉出一张小纸片。他连忙捡起掉在膝盖上的纸片,发现那是一张新闻剪报。

“啊!我差点忘了,请你先看一下这张剪报。这是我剪下来的。”

这张剪报贴在白纸上,上面还用红笔注明——“剪自昭和二十二年六月十六日A报早报”,标题是“医院坡空屋中年妇女自缢”,报上的内容如下:

艺高轮邮局职员杉田诚(四十八岁)数日前发现位于医院坡途中的空屋散发出恶臭,于是在昨天(六月十五日)午后,和附近居民山田吉太郎(五十二岁)一起进入空屋一探究竟,不料却发现后面西式房间内有一位中年妇女上吊自杀。

死者年龄约三十六、七岁,除身穿暗绿色裙子、白底衬衫外;并无任何可供辨认身分之物,同时亦未发现任何遗嘱。

初步判断死者已死亡数日。该空屋乃法眼家的旧宅,战争期间法眼家均已疏散到田园调布,而且在昭和二十年三月的空袭事件之后,屋舍遭到严重损毁,所以该屋己成一栋废弃的空屋。目前高输警局正照会屋主,以确认空屋中的女性死者是否和法眼家有关系。

金田一耕助看完之后,将剪报夹回书中问道:

“夫人,这件事……”

弥生表情十分痛苦,可是语气却很平静。

“金田一先生,当时我真的忙得不可开交,就算有好几个分身,还是不够用。

“你知道吗?我一方面得重建法眼综合医院,另一方面还得经营五十岚家的事业,每天几乎都无法好好看报,尤其是那则报导被编排在社会版最下面的位置,因此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它。

“我平常习惯将每个月的报纸装订成一个档案,等到有空的时候再拿出来翻阅。因此等我注

意到那篇报导时,已经是七月时候的事了,距离发现死者之日也已经超过二十天。

“唉!要是我早点注意到那则新闻,或许能尽快妥善处理,只可惜……总之,我到现在仍然对这件事感到非常遗憾。”

“这么说,夫人认识那位上吊的妇人喽?”

“是的,我知道她是谁。虽然我们不曾见过面,我却经常听我先生提起她。”

“她和你先生的关系是……”

“她是琢也的情妇,呵呵!”

弥生苦笑道:

“父子俩做出同样的事,这是不争的事实。

“琢也是我父亲的私生子,从小在池端的小老婆家中长大成人,他在过了中年之后也另觅新欢,把小老婆养在池端。

“其实这都怪我不好。我一个女流之辈成天在外面抛头露面,根本无法好好陪伴自己的先生,琢也只是想要一个能让他静下心来休息的场所罢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昭和初期。唉!我实在太大意了,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先生有外遇……昭和七年,由香利出生时,那位叫冬子的女人也生下一个女儿,因此我先生才告诉我这件事。当时,我先生五十一岁,他自己也觉得羞于见人。”

金田一耕助压抑内心的讶异问道:

“这么说,那个女人的孩子就成了由香利的阿姨了?”

“正是如此。那女人所生的孩子可以说是万里子同父异母的妹妹。”

“那位叫冬子的女士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的意思是说……她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她也是个可怜人……这些都是听我先生说的。

“她是一个木匠的女儿,名叫佐藤冬子,原本也有一个结婚对象,对方是日本画家,但后来由于发生一些状况,只好嫁给一位叫山内什么的。

“听说他们两人的年纪相差很多,而且她先生走的时候,还留下一个养子——山内敏男。

“虽然她先生死了之后,这孩子跟她之间就没有任何亲属关系了,但是这个孩子……我先生经常叫他敏儿或阿敏,他非常喜欢冬子,冬子这个人又和我先生的亲生母亲非常相似,是个十分温柔善良的女性,于是阿敏就把冬子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看待。

“我先生认识冬子的时候,她正带着敏儿在银座的咖啡厅当女服务生,由于我先生非常喜欢她,因此从昭和五年起,就把他们带到自己小时候住的池端住下来。正因为他从来没有外宿的纪录,我才一直……唉!这只能说,我的确称不上是一位好妻子。”

“那么山内敏男也一块儿被接到池端住吗?”

“是的,我先生非常喜欢敏儿,这或许也是因为我们没有儿子的缘故吧!”

“夫人从没有见过他们吗?”

“是的,我曾央求我先生让我见见他们,可是我先生不肯,因此我也不便太勉强我先生。

“可是小雪……她是冬子的女儿,我想我至少可以见她一面吧!然而那孩子似乎长得不是很好看,每次我先生一提到那孩子,总会禁不住叹息道:‘她是一个被诅咒的孩子,生来就是那种脸孔。’”

“夫人,我想知道冬子自杀的经过。既然她的身分如此特殊,想必夫人应该有调查一下吧!”

弥生稍微调整一下呼吸,眺望檐下的风铃,一会儿才把视线移到金田一耕助身上说:

“根据报上的报导,冬子的遗体是在昭和二十二年六月十五日被发现,而且还是在她死后数日才被人发现的,因此,我估计冬子在那栋宅子里自杀身亡,应该是六月八、九日或十日的事。”

“啊!请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举起手,插话道:

“不好意思,这地方得再确认一下。冬子确实是自杀?还是有他杀的嫌疑?”

“这……你提出的这个疑问,我也曾经怀疑过。我想确定冬子上吊死亡的正确时间,因此特别请负责调查这个案件的加纳刑警来家里一趟,他现在还在高轮警局工作。加纳刑警告诉我,冬子的确是上吊致死。因为警方知道死者和我们家有点关系,所以特别用心调查这件案子。”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接下来……”

“加纳刑警说冬子死亡的正确日期是六月九日左右,而且在她自杀的前四天,也就是六月五日,她曾经来家里和万里子见面。”

“这件事夫人不知道吗?”

“我完全不知情。当时我在关西做为期两周的旅行,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这段期间发生的,唉!说来说去我实在难辞其咎。”

“万里子知道冬子的事吗?我是说,她知道有这么一位女性存在的事实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一开始我们能告诉万里子实情就好了。我先生本来打算说明真相,无奈他死于非命……而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而且我以为冬子应该会出席我先生的葬礼,于是便耐着性子等下去。

“等葬礼的事情忙完之后,我便开始在池端那一带寻找冬子的下落,结果我认为冬子有可能居住的那一带,全都在战火的摧残下化为灰烬,冬子母子三人的下落也就无从得知了。

“不过即使在战后,我依然尽全力搜寻他们母子三人的行踪,只可惜……就因为这样,我才没有把实情告诉万里子。”

“令媛知道真相以后,想必会感到相当震惊,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突然出现,而且还声称自己就是她父亲的情妇……”

“我想万里子一开始或许会以为对方是存心欺骗她的,可是在对方说明原委之后,她应该也渐渐明白整个状况,但她或多或少会觉得被自己的父亲欺瞒了吧!

“万里子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小老婆生的孩子,她也读过一些自己父亲所写的书籍。不过她非常不愿意让这件事情曝光,因为她曾经非常气愤地质问道:‘为什么父亲非要把这些事写出来不可?’所以我想,当冬子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一定会感到相当震惊。”

弥生的眼睛蒙上一层阴影,她继续说道:

“为人父母批评自己的孩子实在是……可是万里子真的长得不漂亮,而且一点也不像我们夫妻俩。她除了皮肤白皙之外,其余就乏善可陈了。

“她有个大腮帮子、鸡胸、臀部外翘,不只脸蛋长得不好看,就连身材也难看得很……万里子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对自己的容貌感到非常自卑。如今来了一位比自己年轻、貌美、自称是她父亲情妇的女人?那孩子当然更无法承受这个事实。”

“琢也先生的掌上明珠毕竟是女性,因此免不了会有这样的心态。”

“女孩子总是仰慕自己的父亲胜过母亲,所以对万里子来说,她的父亲可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因此她便侮辱这个叫冬子的女人?”

“唉!这的确是残酷了点。听说在此之前,光枝也完全不知道冬子的事,后来她听见万里子在会客室里破口大骂,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万里子和冬子在会客室里差不多待了一个钟头,后来因为万里子实在骂得太大声,所以光枝才赶过去瞧瞧。但是当光枝到达会客室的时候,只见冬子用手帕捂着眼睛从会客室夺门而出。”弥生此刻的眼神十分温柔,然而她说话的声调仍然隐约透露出一丝悔恨之意。

“那是六月五日发生的事,四天之后,冬子便在医院坡的空屋里上吊自尽了?”

“没错。金田一先生,关于冬子跑到我们家的空屋里结束生命的事,我不予置评。冬子一定非常爱我的先生,对冬子而言,我先生是她唯一的依靠,所以我非常能够了解她的心情。

“但是我也恨她,为什么她不愿意跟我见一面呢?这件事让我愧咎不已。

“琢也去世后,表面上看来,三郎是法眼家的一家之主,而万里子是他的妻子……可是那孩子懂什么?她个性很倔强,思虑却不够周详。冬子不知道我才是法眼家的一家之主,因此才酿成后来的憾事。”

这件事对一代才女——弥生而言是抹不去的憾事。

可是,金田一耕助却完全不顾及弥生的内心情感,只是机械式地不停做着笔记。

“对了,您刚才说昭和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这一天,三郎和万里子夫妇自轻井泽回程的途中,因车祸双双死亡。冬子上吊自尽和万里子夫妻车祸死亡的时间这么接近,您认为是否有什么因果关系?”

弥生那只正常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她加重语气说道。

“金田一先生,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两件不幸事件之间是否有任何关联。万里子夫妇发生意外,全是万里子驾车超速的关系,当然,那大的浓雾或许也是导致意外发生的原因吧!

“可是……我听你刚才这么说,这两件事好像有什么因果关系似的,这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只不过这两件事纯属巧合,不幸的巧合!”

“啊!是的,那么我收回刚才的问题。我另外想问一下,昭和二十二年,小雪是几岁?你刚才好像说她和你孙女同年纪?”

“由香利大小雪一个月……由香利今年二十二岁,所以在昭和二十二年,两人应该都是十六岁。”

“那么山内敏男呢?”

“听说和小雪差四岁,当年二十岁,现在是二十六岁。”

“夫人并不知道这对兄妹的事吧!”

“嗯,当我注意到这则报导时,重新问过万里子和光枝这件事情,也才知道万里子那孩子做出不当的处理。我很在意冬子的遗体如何善后的问题,于是联络负责处理这个案件的高轮警局,那位刑警就是在那时来到我家的。”

“是加纳刑警吗?”

“是的。对了,加纳刑警说那天……也就是发现冬子遗体的当天下午,他在空屋见到了万里子。但是万里子却以死者可能是因生活潦倒、举目无亲而上吊自尽为理由,把加纳刑警打发走了。事后,加纳刑警还苦笑着说万里子当时好凶哦!”

“那么冬子的遗体……”

“听说被敏男和小雪领回去了。要是没有人出面认尸,警方可要大伤脑筋了,这则消息刊登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七日,兄妹两人见报便到高轮警局认尸,结果证实那确实是他们的母亲。

“虽然冬子已经死了好几天,可是她生前的样子大致没变,仍然可从衣着、体型上认出是她。根据加纳刑警的说法,敏男当时只是啜泣,可是小雪却抱住尸体放声大哭……这也难怪,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

“于是警方便了解这位自缢妇人和法眼家之间的关系?”

“是的,加纳刑警因此再度来访,而万里子也包了一个五千圆的奠仪,但是敏男拒收这份奠仪,所以加纳刑警三度造访来归还奠仪。唉!这实在是一件令人脸上无光的事……”

“他们母子三人之前住在哪里呢?”

“因为敏男父亲的旧识住在千叶县的木更津,他们把主要的家当带到木更津,一家人却留在池端。

“昭和二十年春天,他们在池端的家因为空袭被炸毁,母子三人只好来到医院坡。可是医院坡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加上又听到我丈夫猝死的消息,他们才绝望地朝木更津疏散。”

“你也去木更津找过……”

“是的,只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当时警方也很同情他们的遭遇,不仅帮忙火葬冬子的尸体,也准备一些奠仪聊表心意。敏男接受了警方的好意,抱着骨灰回到木更津。过了一个礼拜左右,听说他们兄妹俩突然去了趟东京,直到今日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冬子有遗产吗?”

“我先生生前应该给了她不少钱吧!但是战后的状况并不是很稳定,昭和二十二年时,货币已经贬至谷底,加上冬子自尊心也很强,所以她会到我们那儿登门拜访,应该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冬子有留下遗嘱吗?”

“听说没有。也许她不愿意写下对这个家的怨怼吧!在她穷途末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大概也只能留在我先生的身边了。唉!一想到这儿就令人鼻酸……说来说去都怪万里子。”

金田一耕助真实感受到弥生疼惜冬子这位薄命女子的心,但是在弥生涉到自己的女儿时,却令人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同情和亲情。

对这位才色双全的罕见才女而言,这个完全没有遗传到父母优点的女儿,好像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似的。

“对了,夫人,这本诗集……”

金田一耕助从面前的茶几上拿起“医院坡上吊之家”这本书,翻阅了两、三页。

“啊!金田一先生,请看封底的部份。这本书是昭和二十六年三月十五日发行的,大约一个礼拜之后才寄到我这儿。寄件人不详,而且也没有地址……邮戳则是中央邮局,不过那个信封不小心弄丢了。”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

,从第一页慢慢地翻阅着。

那是一本六十四页的小册子,铅字字体的大小是18级,一页有八行,不用很多时间就可以读完整本书了。

但是金田一耕助只看了五、六页便合上书本,因为他认为在弥生面前看这本书,未免太令她难堪了。

这本书主要在描述绵绵不绝的怨恨、诅咒和复仇的精神,整本书由三部份构成,第一部份是——“有风铃的娼妇之家”;第二部份是书名——“医院坡上吊之家”;第三部份是“蛆虫”。

金田一耕助随便翻一翻就看见书上出现子宫、卵巢、阴部、阴茎、精子、卵子或是乱伦等字眼。

看来这位名为“天竺浪人”的诗人大半是受到“恶之华”的法国作家波特莱尔的影响。

“夫人,你对这位天竺浪人有什么看法?”

弥生犹豫了一会儿才说:

“我猜想他会不会是敏男……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先生非常欣赏敏男这孩子。我曾经问过我先生,是否有意栽培那孩子成为一名医生?我先生却说:‘那孩子不适合当医生,他身上流着他父亲的血液,还是当个艺术家比较适合。’而且,我先生也说那孩子很不喜欢受到约束。”

“夫人曾去出版社找寻过天竺浪人吗?”

“我试过了,可是查到一半便断了线索,或许他故意早一步行动,企图避开我的搜索。”

弥生说着,双肩还微微颤抖。

可以让这位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女强人感到胆怯,想必诗中隐藏着令人不舒服的事物吧!

“夫人,这本诗集是否可以暂时交由我保管?”

“金田一先生心中已经有谱了吗?”

“没有,只是这本诗集限定出版三百册,其中一本已经送到这儿,那么剩下的两百九十九册又将如何处置呢?会不会送给有名的诗人或评论家呢?如果我着手调查的话,或许会有一些线索可循吧!”

此时浮现在金田一耕助脑海中的人物正是笔者。

我对诗词没有什么研究,不过金田一耕助知道我的朋友当中有位叫张潮江的人,他是个写侦探小说的作家,同时也主办一本名为“宝石”的杂志,专门刊载侦探小说。

笔者也不时把金田一耕助的办案过程,以侦探小说的方式向该杂志投稿。

张潮江有个笔名叫“张嘉门”,他同时也办了一本以诗词为主的杂志。因此金田一耕助才会想到天竺浪人也许会送一本诗集给张潮江。

而事实证明,金田一耕助的第六感是正确的。

“对了,由香……您有由香利小姐的照片吗?”

“有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弥生从旁边的小箱子里拿出来的,正是前文所提到的那张拿着皮鞭的少女照片,她大概是从相簿上撕下来的吧!

“这是去年夏天我在轻井泽为由香利拍摄的照片。”

弥生一边用钢笔在照片背面记下拍摄的时间和地点,一边说道:

“金田一先生,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就是关于小雪的事。不论我如何央求我先生让我见见小雪,我先生就是不愿意让我见她一面,而且他拒绝的理由是,小雪是个被诅咒的孩子,因为她天生就是那种脸孔。”

“是的,夫人,刚才您已经说过了。”

“所以我猜想,小雪是不是脸上长了一颗大大的红痣,还是长得非常难看,因此我先生才不愿意让我见小雪。

“可是昭和二十二年发生那件命案的时候,我问过加纳刑警,他说小雪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还说不论长相还是身材,小雪都算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所以我才会非常纳闷,为什么我先生不愿意让我跟小雪见面呢?喏!这是由香利的照片,你瞧……”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接过来一看,忍不住发出赞叹声。

“哦,真是一位漂亮的女孩。”

“谢谢你。我实在不懂,像万里子这么不出色的孩子,为什么会生下如此标致的女儿?”

由香利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美人胚子,她那充满傲气的眼神,手中握着圈成一圈的皮鞭,加上脸上露出的微笑,在在给人非常傲慢的感觉。这或许是因为她身为法眼家唯一的继承人,从小就在不知天高地厚的环境中成长的缘故吧!

金田一耕助把照片夹在笔记本里说道:

“夫人,我会尽全力不负所托,只是……”

“只是什么?”

“这一点实在是难以启齿,我想说的是,我不敢保证由香利小姐是否能够毫发无伤,如果对方的目的是在……”

弥生呻吟般地叹了口气。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再说,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那时候不同,他们已经不是那么重视贞操了,我担心的是……”

“是什么?”

“由香利是法眼家唯一的继承人,是法眼家仅存的血脉,我只希望你能将这一点谨记在心。”

当弥生回头看着法眼铁马的肖像时,眼底流露出的那份真情让她看起来更加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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