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酒量不太好,接连喝了三杯威士忌,人已昏昏沉沉,说困了想回家了。

原想自己打车,但孟宴臣和肖亦骁坚持送她回去,看着她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下楼时,肖亦骁问:“她这是借酒浇愁?”

孟宴臣沉默良久,却说:“壮胆。”

……

冬夜,月光皎洁。

棕榈花园后的巷子里空无一人。

孟宴臣坐在黑暗的车里,盯着小区后门。肖亦骁靠在副驾驶座上,一反常态的沉默。

果然,在夜色中看见了许沁。她脚步有些晃,出了小区,走向五芳街。

肖亦骁用力地揉了揉额头,转头看孟宴臣。孟宴臣望着夜幕里那瘦小的身影,一动不动。肖亦骁叹了口气,下了车尾随而去。

……

深夜的五芳街是有些骇人的,街道昏暗,静静悄悄,一排排老式的房子在夜里映出幽深的轮廓。树枝也光秃秃的,鬼魅一般。

许沁脚步有些微的漂浮,但一路快速地穿街走巷,到了翟家院子门口。她走上台阶,一拍朱漆大门,大门紧闭。

她用力拍了两下,寒风把手吹得生疼。她拍着拍着,突然喊出一声:

“宋焰!”

她极少大声喊话,此刻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夜空,听着陌生而不真实。

“宋焰!”

她愈发用力地拍门,愈发大声地呼喊:“宋焰!”

有人来开门,是翟淼,披着件羽绒服,冻得打颤,见了许沁,一脸惊诧:“你干嘛?知道几点了吗?”

许沁推开她就往里头走,绕过影壁和长廊进了院子,舅舅舅妈也披着衣服从正屋出来:“这大半夜的,怎么了?”

许沁直奔西厢房,拍门,声音却稍稍低了下去,唤:“宋焰。”像是怕把里头的人从梦里惊醒似的。

“宋焰。”她平静地拍了拍门,“宋焰,我是许沁。”

翟淼跑过来,有些烦躁地嚷:“我哥今晚没回来。”

许沁明显愣了一愣,呆立两秒了,又推了两下门,推不动。这才走到窗边往里头看。窗帘没拉,床上被子叠得整齐。

他跟别的女人出去了,没有回来。

而现在已是凌晨两点。

或许……

许沁站在窗边,突然低下头,拿双手捂住了脸。

很久都再没动静。

院里三人一时面面相觑。舅舅对翟淼示意了一下,翟淼翻翻白眼,走过去:“人不在,你回去吧。”

许沁依旧无声无息的,捂着脸,像一尊没了生命的塑像。

翟淼冷得要死,又烦躁起来,刚要发作,听许沁极轻地说了一句话,像在自言自语。

“我感觉要死掉了。”她说,“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

翟淼这回吓了个清醒:“别呀,怎么啦?你跟我说说出什么事了?”

许沁拿开手,抬起头,脸上却异常的平静无恙,一句话不答,转身走开。只是因为酒精,身子有些晃荡。

翟淼不敢放她走:“要不你再坐一会儿——”

许沁不搭理,刚要下台阶离开,瞥见一双男士运动鞋晾在台阶上,鞋子很大,洗得干干净净。

她停下,盯着那双鞋看。

翟淼看见:“哎呀,我哥鞋没收。”说着弯腰去拿鞋。

许沁一脚踢过去,一只鞋子被踢飞进院子里。

许沁猛地喘一口气,眼里写满恨意,追着那只鞋子过去又是一脚用力踢开,再追上去再踢。

那鞋子被她踢得满院子滚,她满院子追了踢,踢了追。

赶来的肖亦骁冲进来把许沁拉住,冲舅舅家三人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醉了,耍酒疯。对不起对不起。”

三人将信将疑。

肖亦骁搂住她腰身往外拖,许沁不吵也不闹,只挣扎着,双眼执拗盯着那鞋子,非要去踹。肖亦骁干脆捂住了她眼睛往外拉。

许沁抓他手又抓不下来,被他混沌往外扯,脚步凌乱竟再次踩到那只鞋,许沁又是一脚踢过去,那只运动鞋滚开好远,停在了他主人脚下。

宋焰走下长廊站定,垂眸看一眼脚边的鞋子,目光上移,冷淡看向院中各人。

舅妈推推舅舅,拉他进屋去了。

许沁挣开肖亦骁,挑衅地看着宋焰。

宋焰走下院子,只字不语,跟她擦肩而过。

许沁:“你站住。”

宋焰停下。

许沁回头:“你晚上去哪儿了?”

宋焰双唇紧抿,早憋了一肚子火。他肯出去见詹小娆无非是想当面警告她别再骚扰,却意外得知电话号码是许沁分享的。呵,她究竟把他当什么?

得,回来倒好,又撞见她在耍脾气,她是哪里来的底气大半夜上他家里闹?

宋焰双手插在夹克兜里,回头睨她:“跟女人出去了,你认识,叫什么来着,嗯——”他低下头,手指点着额头略一回想,“姓詹,叫,小娆?”

许沁被他这语气刺激得眼中恨意跃然,突然冲上去狠狠推了他一把。

宋焰后退两三步,站定了看她,脸色骤变,眼底嘲讽与鄙夷尽有:“许沁,你有点儿品。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跟我闹?”

许沁胸腔起伏,浑身直抖,狠狠盯着他,却憋不出一句话。她说不出,她明明有很多话,却说不出。

她也想有詹小娆那样会说话的眼睛,让人可以一眼看出快乐悲伤,可偏偏她就是没有。

她的眼睛永远和她的人一样沉默,压抑,把她自己都快逼疯了。

肖亦骁脸色铁青,不由分说拉上许沁:“走。——跟这种人讲什么?也看他配不配得上你。”

宋焰冷冷看他一眼,再转向许沁,眼寒如冰。

许沁不肯走,猛地把肖亦骁挣开。她抬起下巴,直视宋焰,说:

“对。你配不上我,你就是配不上我。”

宋焰无声看她半刻,最终,竟笑了一笑,已经无所谓了的样子,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许沁一瞬便觉得心疼得快要粉碎掉了。

“因为——”她站在深夜的风霜里,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扯起一丝惨淡的弧度,“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多。”

宋焰脚步骤然停住,一时竟不能相信。

“我不善交际,不喜欢结交朋友,金融,律师,管理,好多职业,都不适合我。只有医生,学好专业就行了。而且永远不会失业,能养活自己。”许沁泪水缓缓弥漫上眼眶,心痛得喘不过气了。她颤颤地吸一口气抬头望天,醉酒的身子晃了一晃又站稳,

“我回了国,改了姓,我从家里搬出来,我在计划,一点一点,不再用家里给的东西了。我在想,怎样,才能让爸爸妈妈不生气,不反对,不要不认我这个女儿。会不会努力工作,快快升职成为一流的,著名的外科大夫,就能让他们在别的方面感觉骄傲自豪一点,就能纵容我一点。”

她轻轻地,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一切,停了下来。

宋焰回过身来,看见夜色静寂,泪水一行一行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隔着泪雾看向他,眼里再度浮现出刻骨的怨恨,

“可你呢?你做过什么?——宋焰,我问你,你为喜欢我做过什么?!——是,我不停想靠近,又不停在犹豫。我反反复复,我贪心计较,我迟疑软弱,我看不到希望,我害怕,那是因为——”她张了张口要说什么,泪珠先滚滚而落,她强迫自己咬紧牙,终于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撕开她最难以释怀的伤,“你从来没有为我们俩在一起做过哪怕一丁点儿的努力。从来没有。”

宋焰喉中一阵苦涩,脸几乎是狠狠抽搐了一下。

“许沁,我——”嗓子里苦痛难挡,像压着千钧的重石。能说什么,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

失败是借口,狼狈是现实。

他做过的一切,如今说出来,不过是一场笑话与讽刺。

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讲诉他可怜而无能的过往,以此乞求她的体谅?

更或,告诉她把他推入如今境地的是她最信赖而不可分离的至亲?

他还没有颓败到那种地步。

他终究只能选择了沉默。

她等着,期许渐渐变成失望:“我说对了,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宋焰盯着她,无言以对。人生最落魄莫过于此,胸中分明有千言万语,可到底无一句能讲。

许沁呆望着他,像是得到证实,顷刻间,人便泪如雨下:“你不喜欢我吧?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不然你不会一点儿尝试都没有。你甚至从来没想过靠近我!”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疯了般流淌,她呜咽,悲泣,控诉,

“你只会站在原地,等着我去找你。哪怕看见我摔倒你也不会过来拉我一把。

你这样的人,我凭什么?!我凭什么要去你那里?!是,我自私,对喜欢的人我也自私。我就是想要看到你有付出了我才肯走向你。不然我该怎么办?如果我失去一切,你却只是站在原地,我该怎么办?是我不纯粹,是我要计较,是我想要你也付出,想要你也能朝我的方向走一步。可你为什么不过来?”

宋焰眼睛湿了,本能地上前一步,手忍不住去拉她。

她立即抓住了他的手臂,又踢又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过来?——你的喜欢,我根本看不到。我告诉你,我不会再朝你走了,我不会了!”

肖亦骁再也看不下去,上前用力箍住许沁,强制把她往外扯:“回家!”

许沁这次挣脱不开,终于嚎啕大哭:“宋焰,你为什么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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