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静默后, 汤培丽决定问清楚:“你也在奥星上班?”

张敛颔首,面无波动:“嗯,我目前任职奥星的董事总经理。”

汤培丽心头跳针, 克制了好几秒才不至于蹦出一个惊诧的气声,只说:“我也是刚知道。”

荀逢知和蔼地笑:“可能中间关系太复杂,周谧担心说了之后你们会多想。”

“那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汤培丽眼神犀利几分, 把话题扯回去, 拒绝被轻易带偏:“两个月就弄成现在这样?”

张敛淡笑:“我跟周谧去年就认识了。”

“怎么认识的。”汤培丽咄咄逼问。

张敛语速不徐不疾:“在清吧认识的, 之后互加了联系方式, 半年前才确定恋爱关系。”

汤培丽哼一声:“你多大了?”

张敛回:“三十三。”

听见他年纪, 汤培丽不悦皱眉:“你应该知道周谧才多大吧?”

“我知道。”

汤培丽环臂,嗓音不高不低道:“难怪不跟我们开口说呢, 找个岁数这么大的。”

荀逢知端起纸杯:“周妈妈, 年纪稍长一些更懂得怎么照顾人。”

汤培丽不掩讥嘲:“照顾到医院来受这种罪?”

“唉,”荀逢知轻叹:“年轻人嘛, 有时到底没我们这些过来人考虑得稳妥谨慎,面面俱到,情到浓时会犯些错, 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 堵心得很,一路上该批得也都批了,就想着赶紧过来跟你碰上头,积极寻求一下解决方式。”

汤培丽别开眼,没好气道:“不都已经解决了吗。”

她想想又眼热:“遇上这种事, 也不知道这十来天都过得什么日子,我还不在她身边。”

“这点你还请放心, ”荀逢知瞥了眼自己儿子:“我已经问过张敛,他这段时间每天尽可能地陪在周谧身边。”

汤培丽哈一声:“陪个床就能功过相抵了?酿成这种大错,你们这语气轻飘飘的,吃苦的到底不是你儿子,拳头没砸在他身上,你不心疼。”

张敛注意着周谧母亲的所有微表情,忽然不动声色地弯了下唇:“阿姨,您也知道我已经三十多了,无论是结婚还是有个小孩,于我而言都是适宜的,期待的。这件事我也是基于周谧的选择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您的女儿很优秀,也一向有主见有思想,她希望能在这个节点全心全意发展自己的学业和工作,作为她男朋友,自然要把她的想法放在第一位。对她造成的伤害我很抱歉,但我认为强求她变成自己短期内并不想成为的人,才更是对她的不尊重和不负责。”

一番话毕,汤培丽沉默了,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打量这位英俊白净的年轻人,他也正沉静地目视自己,从神态到口吻,无不透着令人身心舒适的真诚妥帖。

荀逢知则白了眼自己儿子,不甚自然地轻揉两下耳根。

思及女儿刚刚在病房内的反应,汤培丽不由暗叹,不知不觉已一只脚踏入对方阵营:“这事我还没跟谧谧她爸讲,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荀逢知接话:“我倒是已经跟我先生说过。不过他这两天去南大交流学习了,不然人这会肯定也一道过来了。”

见他们这般不敢怠慢,汤培丽的恶感与戒心减去大半,顺势问起对方父母职业:“您先生也是老师吗?”

荀逢知答:“是啊,他也在F大。”

“嗯,”汤培丽面色和缓许多:“要不这样吧,我今晚回去跟孩子她爸商量下,回头我们双方父母再见个面,把这件事捋清楚。”

她瞟了眼病房方向:“谧谧还在休息,就先不把她叫起来了,让她多睡会。”

荀逢知露出正有此意的笑容,取出提袋中的手机:“周妈妈,那我们互相交换个电话?有事好联系。”

汤培丽点点头。

互存联系方式后,汤培丽刚要把手机揣回去,侧方的张敛忽然说:“阿姨,您也存个我号码吧,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汤培丽微怔,同意了。

一觉醒来时,周谧头脑迷蒙混沌,不由搓揉两下,才睁开眼,留意起周围环境。

目及沙发上三尊大佛时,她跟砧板上的鲫鱼一般弹坐起身。

“醒了啊,周谧。”率先发现她起床的人是她的教授,荀逢知。

其他二人跟着望过来。

周谧脸上热团汇聚,声音难免结巴:“怎、怎么不叫我?”

“你得多休息,”荀逢知和煦的语气叫人如沐春风:“睡饱了吗,要不要再睡会?”

母亲跟在后面交代:“就是啊,你睡你的,别管我们。”

周谧揪紧被面,连眨数下眼,转头去看张敛。

男人静坐在那里,一声不响,神色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喜怒难辨,少刻,他漂亮的嘴唇起了弧,熟稔地切换为微笑模式。他掀开袖口看眼腕表:“饿吗,这个点了,先吃点东西再休息吧。”

“对对,”两位女家长异口同声:“还是你想得周到。”

周谧倒吸口凉气,叹为观止。

他是怎么做到的,能让自己预言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变成其乐融融合家欢。

周谧坐在被窝里,心不在焉且目不斜视地夹着小桌板上的饭菜往嘴里塞,慌到嚼蜡一般,基本尝不出味道。

“胃口还不错呢。”

“是G,这小孩一向不挑食,我现在回头想想吧,其实有好多细节就让我觉得原来是因为怀小孩了,我起初还以为是工作压力大呢。”

“我儿子也真是不懂事,出了这么大事也不知道跟父母说。”

“我囡又好得到哪里去了。”

……

两位女长辈立在床畔,你一言我一语,自在地寒暄着,慢慢又交流起育儿心得。

像只因过多围观而心生惧意的浣熊,用完餐的周谧接过张敛递来的湿巾,仔细搓拭了无数遍手指,企图将所有无措与不适洗净。

然而无用。

把纸巾递回去时,她跟张敛对了一眼,男人的态度并不和善,相反瞳色深沉,有明目张胆的问责。

以及,警告――“等着,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这种。

周谧头皮略麻,默默去摸手机,想跟他在微信里通个气,暗度陈仓一下方才发生的一切。

结果才碰上手机,妈妈就叫了出来:“你坐小月子呢,怎么还老看手机啊,伤眼睛――”

说着还后知后觉地掀开她床尾被子:“我的天爷,袜子都不穿!”

“哎呀,怎么袜子都不穿呢,不怕受凉吗,”荀逢知啧一声,回身使唤儿子:“张敛,去拿双棉袜给周谧穿上!”

“不用!”周谧惊起一声,吸来三人视线后,她又放缓音调,并慢慢悠悠将脚回缩至暗处:“我自己可以穿……”

张敛平静地走向衣柜,打开上下扫描几眼:“在哪。”

周谧心脏在龟裂,还得装无事发生,小小声:“收行李箱了……”

张敛不做迟疑地转去墙角,躬身打开她的蓝色小提箱,从内袋中抽出一双印着小灰兔图案的米白色棉袜,冲她走了过来。

周谧难以直视,将目光僵硬地挪往别处。

而两位母亲已欣慰地让开空间,喜迎张敛插入,开始她们平素最爱观看的小两口情意绵绵贴身照料剧情。

张敛单膝跪上床缘,略略倾低上身,猝不及防间,周谧猛被控住右脚。

不知存心还是无意,他指节使了点力,拇指捻按过她敏感的脚板底,唔――周谧登时头脑涨热,面红耳赤,险些溢出古怪的鼻音,神色更是难耐到像是直面要给她抽血扎针的医生,半分不敢看。

“我自己穿吧……”周谧气息衰弱,如在告饶。

男人恍若未闻,指腹摩擦过她柔滑的脚面,慢条斯理地给她一点点套上袜筒。冷白的光打下来,他眼皮微耷,侧颜淡漠,即使是这般姿态,也不像个臣服的骑士,而是位性情不定的暴君,在恶意地进行一种看似温柔的酷刑。

周谧撑着鼻头,一动都不敢动,浑身汗毛倒竖,耳垂几能滴血。

好不容易将右脚穿上,周谧的左脚像只亡命雪貂,咻得一下窜逃出猎手的禁锢。

“那边脚我自己来!”她就差要拱上前去争抢。

“你就让他穿么。”荀逢知瞧得一脸慈爱笑。

“真不用了,”周谧当即拒绝,唯恐慢了地把另一只搁一旁的袜子攥回手里,眨眼间就套牢左边脚丫子,还不自在咕哝:“我又不是两岁小孩儿,袜子又不难穿……”

张敛促狭地瞥她一眼,退回地上,好整以暇。

这么一打岔,汤培丽心里有数也有底了许多,女儿现今这个男朋友,虽身居高位,倒是看不出多少大男人架子。

这么一想,她微微吁口气,积压于胸的烦闷也慢慢远行。

两位母亲也在病房用了顿简餐,便相携离开。

张敛送她们下楼,为她们打好车回来,病房里已不见周谧身影,他下意识朝床上瞥,果不其然又在借着被子闭关锁国,抵御外来入侵。

他不给颜面地走到床边:“周谧。”

“嗯?”她装傻应。

“出来说会话?”

“哦。”

纯白被面一下大敞,周谧慢吞吞挪靠起身,不再是摊饼姿势,变成课堂里正襟危坐的学生。

昂头与张敛对上视线,她忙不迭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我错了。”

张敛居高临下:“错哪了。”

“错在不该私自冠名你是我男朋友,错在不该跟你先斩后奏,”她下意识两手抱颈,姿势如直面持枪的歹徒:“那种情况我实在没办法,要是我妈知道我跟你是炮友还弄大肚子估计不光要锤死我,还要在锤死我之前先跟我断绝母女关系把我从我们家户口簿剔除出去。”

“你说应该怪谁。”张敛的语气如黑云压城。

“怪我,怪我……”她轻声轻气地揽锅,倏地眸光一顿,开始反咬:“不对吧,我还是认为我们双方都有错,从一开始就不能准确区分责任。谁让你非得听我这个失恋女孩发牢骚,还对我那么好呢,我一时间鬼迷心窍。你那时候明明可以拒绝,而且还有两次拒绝机会,第一次我提开房,你就可以拒绝,第二次我提继续约炮,你也可以拒绝,但你一次都没拒绝,说明你也色/欲熏心,人总要为自己的欲望付出代价的,或多或少。”

她一股脑申诉完,都不带换气的。

“代价?”张敛面色发凉,不像在开玩笑:“周谧,你觉得我要为此付出多大代价才行。”

周谧不以为意地摊手:“阊剑不就‘被男友’一下吗?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吧,反正今天都侥幸过关了,我们之后再‘和平分手’好了。”

张敛盯着她头发多思考少的简单大脑,勾了勾唇:“不出意外的话,荀逢知这会已经在跟你妈聊谈婚论嫁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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