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中热衰竭?

二十六日傍晚,市内的K公园的职员发现一名女性倒卧在公园内的长椅上。经送往市内医院急救,该名女性已心跳停止,确定死亡。

确知该女性为住在东京都日野市的主妇吉水满喜子(四十三岁),事情发生在她到福井市探望单身赴任的先生后回家的路上。二十六日的残暑炎热,写下了高温三十七点七度的纪录。研判吉水女士是在市内观光时中热衰竭而死的。

市民请愿书

位于K市内大垣一丁目的青泽邸即将拆除,市民们发起了要求保存的签名运动。

青泽邸乃昭和三十三年(一九五八)由近代建筑泰斗村野健三晚年所设计的私人住宅,使用了当时私人住宅很少见的钢筋水泥。设计师并非以东、西两种风格来区隔医院部分和住家部分,而是设计成东、西风融合的建筑物。长期以来,其颇具特色的外观一直受到市民的认同与喜爱。

但由于发生在昭和四十八年(一九七三)的中大垣事件,青泽邸几乎无人居住,加上之后的地价高涨,难以维持,青泽家已打算卖出。获知即将拆除的附近居民以“不忍看见贵重的建筑财产被消灭”为由,发起要求县政府将其认定为古迹,并加以保护的签名运动。

历经三代受到青泽医院照顾的“圆窗会”代表川泷京四郎(七十三岁)表示:“大家已熟悉这个地标,就建筑观点而言,也是很重要的文化遗产。加上建筑专家也保证该建筑物本身还能使用,所以请务必要保留下来。”

大安。谨回复日前所照会之事项。

二十六日下午,本地从一早起便是炎热的残暑气候。由于暑假已接近尾声,印象中园内的观光客比平常要少。

除非有其他事,我通常每隔三个小时会巡视园内一次。下午一点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可能是吉水女士的身影。这一点我也跟其他职员确认过了。

当时艳阳高照,园内铺有柏油抑制反射的地方和干燥的通路,恐怕有将近五十度的高温吧。虽然多少做了洒水的动作,但效果不是很大。

最早发现类似吉水女士身影是在三点半左右。

清洁队的女性员工目击到一名坐在长椅上的女性和带着小孩的女性交谈过。根据清洁员的印象,她们似乎并不认识,她只是和刚好走过的母子稍微聊了一下。

因为园区很大,随时都有很多人走动,因此员工的记忆不是很确实,敬请见谅。

接下来四点左右,两名花匠看见一位手拿汽水瓶、坐上长椅上休息的女性。当时只有她一个人,已不见前面提到的母子俩。休息的样子看起来并没有异状。

然后我发现吉水女士倒在长椅上则是四点半左右的事了。因为快到闭园时间,职员们正忙着到处巡视。

起初我以为她在小寐,看起来就像是靠在长椅上打瞌睡一样。

于是我上前出声喊她:“不好意思。”她没有回应。她的沉默让我感觉不太对劲,于是我拍拍她的肩膀说:“不好意思,这位客人……”她就突然倒在长椅上。

我吓了一跳,连忙叫其他职员通知救护车来。当时她似乎已经没有意识了,不过事后我才听说她的意识没有恢复过。

听说她家里有个年纪还小的孩子,我很懊恼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也认为今后为了防止这种情形再度发生,所有职员必须更同心协力才行。

很遗憾,我们仅能提供如此稀少的资讯,以上谨报告吉水女士临终时的状况。

教育委员会视察青泽邸

有关市内中大垣一丁目青泽邸的保存请愿,市民的连署已将近一万人。因此教育委员会聚集有识之士前往视察青泽邸,并和推动保存运动的市民团体进行商谈。市民团体、乡土历史学家、建筑家等人一致强调青泽邸的稀有价值。气氛热烈地讨论了将近两个小时以后,教育委员会表示日后将做出重新检讨的报告。

拆除青泽邸的决议

有关保存运动仍在持续的中大垣一丁目青泽邸,县教育委员会发表了将其认定为古迹,但不保存的作业方针。

县教育委员会说明:考虑到其他还有极须优先处理的古迹,占据市内高地价区的青泽邸维持费用已超过县政府的预算,且青泽家也希望处理掉该资产,所以作出此决议。

市民团体表示强烈的反弹:“不能留下像这种充满市井小民生活记忆的东西,这样算什么古迹呢?日本建筑业界在废弃和重建前提下,景观每日都在变,许多贵重的历史性建筑相继消失。与其留下需要耗费工夫维持的老建筑,还不如尽早接受订单从事新建设——这项决议难道不是建筑业界和政府机关勾结后的结果吗?”

预定最快将于下个月中旬进行拆除作业,市民团体态度转趋强硬,表示“不惜全力抗争”。

大安。谨回复日前所照会之事项。

我开口呼唤吉水女士时,她的身边并没有汽水瓶。

吉水女士倒下时,因为是整个人横倒在长椅上,如果有汽水瓶的话,我应该会注意到才对。我想也没有置于脚边。

我跟清洁队员确认过了,那一天的垃圾量很少,附近的垃圾箱里也绝对没有汽水瓶。由于园内的视野辽阔,清洁队员也很努力打扫,随便一只空瓶子都会很醒目的。我以为可能是吉水女士喝完后,将空瓶退还给当初买汽水的小贩了;但向小贩确认后,小贩表示置放空瓶的箱子就摆在店外面,所以分不清楚哪个是谁退还的。

关于和吉水女士交谈过的母子,目前并不知道她们的身分,只能说是刚好路过的人吧。

根据目击的职员表示,是一位丰腴的中年女性和两岁大的小女孩。但没有看到脸。因为服装轻便,所以应该不是观光客吧。

以上是否算是回答台端询问事项?

气温变化大,敬请保重身体。

然后,连“祭典”也被遗忘了。

——中大垣事件过后三十一年

这个世界上,只能说是充满了奇妙的因缘际会。

过去我也和世间的许多人一样轻蔑这种说法,从没有认真想过。然而到了这个岁数,却遇到了无法用其他说法替代的事实。对于这项最近才知道的事实,我也终于不得不用这句古老的话语来形容。

日前在本报的一角刊登了一小篇的报导。

住在东京的主妇,去探望单身赴任的丈夫,在归途中绕到K公园,因为中热衰竭而死亡。读到这篇报导时,我并没有特别留意。

可是几天后,刚好和旧识见面,才意外得知这名女性就是写《被遗忘的祭典》的作者,不免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的旧识正是负责指挥过去称为“中大垣事件”之重大案件调查行动的原警官。年轻时曾做过记者的我,有半年以上的时间真可说是不分昼夜地和他周旋。

这件前所未见的大量杀人事件,当时被形容是“加贺的帝银事件”,结果是以凶嫌的自杀落幕。但当时有一部分人认为“应是冤罪”的呼声却未曾稍断。如今,真相已陷入黑暗中,经过四分之一世纪的现在,事件本身也逐渐从市民的记忆中消逝。

然而这几个礼拜,事件的舞台——青泽邸因为保存运动再度成为话题,中大垣事件也重新受到瞩目。我之所以和那位旧识促膝长谈,也是因为这个保存活动唤起的回忆。

《被遗忘的祭典》

还记得这本书标题的,如今还有多少人呢?

事件经过十年,过去曾经也在出事现场的少女将事件写成小说,一时之间洛阳纸贵。出版当时,中大垣事件再度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确实,本书曾因为使用“祭典”的字眼,引起社会相当的反弹,但不愿现身的作者始终保持沉默,之后也未再发表任何新作。

该作者如今却在该事件舞台即将消逝的这个城镇身故,让我不禁觉得有一种时光倒流的因缘巧合。

她和两位哥哥当时都曾一起出现在中大垣事件的案发现场过。

这一次和她哥哥取得联系,在不公布姓名的条件答应接受电话采访。当我问到他对妹妹在该事件舞台即将消逝的城镇身故一事的感想时,他回答:“结果妹妹还是逃不过那个事件吧。妹妹写那本书时,也没有跟我们提起过,出书之后也没有再提起那个事件过,没想到之后还是继续受到该事件的牵扯。”他的语气平淡。

他们一家在事件后因为父亲的调职而搬迁,不久后父母离婚。他的弟弟在二十多岁时便自杀了。

“倒是没有特别意识过什么。但如今回想,还是会认为毕竟小时候也在案发现场过,应该有关系吧。妹妹的书名《被遗忘的祭典》,对我们而言却是《难忘的祭典》呀。”

对于他所说的话,我无言以对。

这时,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这样的句子。

连“祭典”也被遗忘。

曾经引发众议、成为脍炙人口话题的事件,也将随着岁月被埋葬。这世界上最残酷的,就是为人所遗忘吧。

那些和事件相关的人们几乎都离开人世了,知道该事件的人也相继逝去。

有一句话说:“真相是时间的女儿。”时间真的会告诉我们这个事件的真相吗?

市民团体的持续对峙

已决议拆除的青泽邸前面,连日来要求保存的市民团体持续静坐抗议,继续和准备进行拆除作业的业者大眼瞪小眼。

十八日早晨正准备走进屋内的拆除人员和市民发生肢体冲突,最后演变成需要出动警方来平息的骚动。

负责拆除工作的业者认为,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只会造成双方的危险,因而暂停了作业,并要求县政府出面说服市民团体。县政府对于说服一事面有难色表示:“拆除作业的申请人为青泽家,县政府不便参与。”预估这种胶着状态将持续下去。

大安……才一下笔就觉得自己好像不太适合写信。

仔细想想,写信给你这是第一次。

不,那是因为我很讨厌写东西,信也不太会写,所以很少像这样正经八百的开头写信。

我想你应该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吧。明明可以见面说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提笔写信。但就是因为我确定嘴巴绝对无法清楚说明现在的感受,所以才不由自主地提起了笔。

过去我也曾说过,从以前我就对自己不太适应。

感觉好像我这个人的容器和内容物是完全不一致的。

当然,我很清楚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从小我就活泼好动、没有定性,没有人会看重我,我也不懂得说好听话,很没有存在感。

经常都是跟在别人后面当小喽啰,整天东奔西跑好像很忙,其实一个朋友也没有,搞到最后,大家都不在乎我的存在。我就是那样的人,今后也还是一样吧。

为什么心情会变得如此自暴自弃,大概是读了妹妹的那本书吧。

我有跟你提起过那本书吗?

还有我们兄妹小时候跟那个事件其实有点关联?

我的个性猴急,爱出风头,一开始因为妹妹写了那本书,还很高兴自己是关系人,心想这下要出名了。

可是后来有天晚上,我突然变得很害怕,感觉有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包围着我。

每天晚上我都会做梦。

那个事件的梦。

在梦中,凶手是我。梦中的我笑着。我邪恶地笑看着那些总是轻视我的青泽家小孩、因为管理他们家厨房就自以为了不起的女佣人、还有嫌我们家是外县市来的,不懂得他们伟大的那一家人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我一直都很向往他们家的小孩,经常跑到他们家打转,但我知道他们根本不会接受我,也不会喜欢我。我讨厌自己被人看不起,也讨厌看不起我的他们。

所以那一天,我去了他们家。

我现在十分疑惑。

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写下去。

你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我在疑惑些什么呢?为什么要写这封信给你?

我们住在那个城镇的家,是栋旧式的日本房屋,有个狭小的后院。潮湿的庭院里长着一些阴森森的八角金盏、山茶花等树木。

和隔壁家隔着围墙,那围墙是附近的猫常走的路。

有时在房间写作业,猛一抬头就会和窗玻璃外面走在围墙上的猫四眼相对,猫也常常会躺在八角金盏下的石头上悠闲地整理身上的毛。

那一天,我最早去他们家的时候,刚好是果汁和啤酒送来的时候。大概是看到我一脸想喝的样子,帮佣的大婶给了我一瓶果汁,还帮我开了瓶盖。

假如我当场就喝了话,情形将整个改观吧?搞不好只有我一个人会死,其他人都获救了。这么一来,我就成为不幸的英雄,被大家记住吧。

但事情并没有那样发展。

我虽然爱出风头又猴急,但其实胆小多疑,逃跑的时候比谁都快。

当那个帮佣的大婶替我打开瓶盖时,因为瓶盖开得太容易了,我心中不禁纳闷了一下。刚好就在一个礼拜前,我违反了一次只能喝一瓶可乐的规定,正准备喝第三瓶时,被我妈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拼命地将刚打开的瓶盖盖回去。乍看之下好像盖得很好,几天后从冰箱里拿出来一喝,盖子早已开了,里面的气也都跑光了。

大概是很自然地记住这个经验吧,我不免怀疑有人已经先打开过果汁又盖上了瓶盖。

我拿着果汁先跑回家一趟。闻了一下瓶子,总觉得有种发酸、发苦的奇怪臭味。

才一踏进家里的玄关,我就看见白猫在围墙上走。

我临机一动,决定让猫试试味道。于是我穿过狭窄的走廊来到后院,果然看见白猫躺在那里整理身上的毛。我倒了一些果汁在它面前。

效果立竿见影。猫才舔了一点,就已经脚步踉跄,产生奇怪的痉挛了。

或许是感受到自身的危险吧,猫发出恫吓的声音,然后用类似人喝醉时的步伐拼命地逃离现场。

我思考着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不,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思考过。如今回想,我仍想不透当时的情形。我决定不喝那瓶果汁。将果汁倒进家门前的水沟里之后,我回到他们家。厨房没有人在,我用身上的衬衫擦过瓶子后放进箱子里。

这件事我没有跟别人说过。我知道那些果汁是要让他们家人喝的,至于会有什么后果,你可以说我早就知道了,也可以说我毫无概念。

我又跑回家去,然后叫妹妹一起过去。

到现在我还经常思考:当时的我心里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说出猫的事?为什么不说出瓶盖和怪味的事?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而梦中的我笑着,我看着大家笑着。在那群满地翻滚的人们之中,白猫也倒在那里,形状怪异地伸出手脚,不停地抖动着。

对不起,写这样的信给你。

留下这样的信给你,我真的很抱歉。

我很害怕睡着。至今我仍十分害怕在梦中看见那些人,和那只白猫。

市民团体提议商谈

对于始终处于胶着状态的青泽邸保存问题,市民团体有了新的提案。考虑透过的青泽家真正的继承人绯纱子·舒密特(现定居美国),确认青泽家的最后意思决定。

根据青泽家的律师表示,已通知绯纱子女士此事,绯纱子女士已答应该项提案。最快可望将于十六日返国,参加与市民团体的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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