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周的最后三天连假。东京都内人影稀落,裕一他们闲得发慌。想自杀的人似乎都不会在欢乐假期间外出走动。

连假的最后一天,裕一他们结束白天的侦察工作后,在中野区内的路上休息。令人神经紧绷的工作空档,是唯一能够放松的宝贵时刻。

眺望难得空旷的主要大马路,裕一计算回到人世的天数,已经过了二十四天。抢救行动也终于进入了下半场。

“这样下去会完蛋。”独自敲打电子计算机的市川说。严肃的表情俨然是小公司的会计人员:“目前的预计目标是四十九人,实际才救了三十一人。”

“但是,我们已经尽全力了啊。”八木说。

“海有改善的余地。我们分成两组进行巡逻工作吧。这么一来,就能巡逻两倍大的区域。发现抢救对象时,再以无线随身移动便捷即时呼叫紧急联络振动传话手提语音电动机呼叫另一组队员。”

“希望这么做能够来得及就好罗。”

“我们救人的技巧愈来愈纯熟了。没问题的。”

“怎么分组?”八木说,看着市川和裕一。

市川看着八木和裕一。裕一感觉他们避着美晴:“那,我和美晴姐一组。”

美晴一脸不感兴趣地面向马路。裕一发现,她身上穿的橘色跳伞衣也相当脏了。

“那么,我们来讨论侦察区域——”

市川话说到一半时,听见了刺耳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尖叫声。

“等等。”裕一用手阻止市川说下去,仔细聆听。肯定没错。他听见了女人哭喊的声音。

其余三人好像也察觉到了。所有人一起抬头看位于大马路对面的公寓。

“是不是三楼的那间房间?”市川指着一排窗户中最外侧的一扇窗。

“说不定看得见屋内的情形。”

裕一说,冲上天桥的阶梯。从桥上探出身子,从打开的窗户的窗帘缝隙中,看见了一名年轻女子的背影。她的双肩肌肉紧绷,不知在叫什么。

裕一戴上夜视镜,打开变焦镜头的开关。这项仪器的设计很贴心,附有十倍望远功能。

晃动的镜头中,映照出长发及肩的白衣女子背影。她全身都在缓缓晃动。

“黄灯!”裕一才刚喊完,女子握在右手中的美工刀即刻闪了一下:“快变红灯了!”

八木慌张地说:“怎么进去屋内?”

公寓大门是一扇左右对开的厚重玻璃门。

“等人来就来不及了!”

“爬外墙的逃生梯上屋顶!”市川叫道,“装备中有绳索。从屋顶沿着外墙垂降,再从窗户进屋。”

美晴问道:“这种事情办得到吗?”

“我们可是爬过那面悬崖峭壁唷!”

众人同意。裕一一面从天桥冲向公寓,一面在心里雀跃地想:这下更像救难队了。

抢救对象身在一栋七层楼高的建筑物中。四人戴上皮手套,攀越屋顶的铁丝网,将绳索绑在柱子上,一个个开始垂降。打头阵的是裕一。虽说即使摔下去也不用担心会阵亡,但心中对于高度的恐惧仍挥之不去。他用双手双脚缠住绳索,小心翼翼地从七楼、六楼、五楼垂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抵达三楼的阳台。

“为什么?”从打开的窗户中,听见女子愈说愈激动:“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傻事吗?”

裕一冲进屋内。抢救对象在一间摆了床的三坪大房间内,与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面对面。

“不是的!”男人回嘴。他是时下受女性欢迎的型男,脸部表情因恐惧而抽搐:“麻美,算我求你,放下美工刀。”

“不要!”女子叫道,将刀刃抵在左手手腕。

两人之间的距离约莫两公尺。男人没有动手抢刀子。

“等一下!不准自杀!”裕一边用大声公吼道,边确认女子仍亮黄灯。她肌肤雪白,身材高挑,看起来二十岁上下,但满布泪痕的侧脸带有几分少女的影子。她给人的整体感觉和美晴很像。

“情侣吵架吗?”从阳台进屋的八木说,“没想到屋内上演的竟然是悲剧。”

“抢救对象名叫麻美。”

“泼辣的大姐头。”

八木话说到这儿,看见市川在他背后的窗外“哇啊!”地惨叫,摔落地面。他似乎没抓好绳索。

“别理他。”说完,八木将目光拉回抢救对象身上:“快,我们要救这位水姑娘。”

“了解!”裕一将无线电戴在头上。

但是这时,麻美像要架起小提琴地举起左手,用右手中的美工刀痛快地画了一刀。

裕一和八木都愕然地停止动作。

男人发出呕吐般的呻吟。

经过一段短暂而骇人的时间,红黑色的血液从麻美手上的伤口流出来。鲜血沿着她白皙的手腕滴落,静静地被脚底下的地毯吸收。

裕一不敢相信,“明明还是黄灯啊!”

八木对着男人吼道:“带她去医院!”

然而男人一靠近,麻美便举起美工刀制止他:“别过来!”

男人只好停下脚步。

“糟了!快点监视她!”

“是!”

裕一进入麻美体内,险些被满腔怒火轰出来。满腔怒火的情绪在她心中产生火龙卷,仿佛要窜出麻美的身体,射向眼前的男人。和麻美僵持不下的是这世上最差劲的男人;一个爱情骗子,虚情假意地时时将爱挂在嘴上,掠夺女人的真心。

裕一立刻明白,错在于男方。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麻美不会感到手腕的疼痛呢?

“达哉!别再靠近我!”麻美对着跨出脚步的男人叫道,“你再靠近,我就死给你看!”

“不管怎样,你先冷静下来!”达哉激动地说。

看见他狼狈的模样,麻美心软了。一股无法言喻的陶醉感在心中蔓延开来。裕一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麻美会感到快意。不久后出现在眼前的是,潜藏在抢救对象心里乖僻的控制欲。麻美掌握现场的主导权,显得洋洋得意。但是这局面并不长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告诉我理由!”

达哉发问的同时,袭上麻美心头的变成深沉的哀伤。

……我这么苦不堪言,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

她再度用美工刀划过自己的手腕。手腕上裂开第二道血痕,麻美不觉得痛,达哉又发出呻吟。

“喂,情况如何?”无线电中窜出八木的声音。

“不清楚原因!”裕一一面回答,一面思考时下流行的割腕自杀:“我打暗号之后,请煽动他!扑过去夺走美工刀!”

“好!”

裕一探索麻美陷溺在悲伤中的内心。对达哉的敌意隐而不发。泛泪的双眼望向自己的左手手腕:“就是现在!”

“扑过去!”八木使用大声公,“夺走美工刀!”

达哉眼见机不可失,瞄准麻美的右手臂扑上前去。刀刀从她的指尖甩出去。达哉抓着女友的手臂倒在地上,保持这个姿势良久:“麻美?”他问她也没反应。

她心如死灰,宛如夜里宁静的大海。只有涟漪大小的情绪起伏,思绪停摆。裕一决定等候。这样无法监视她的内心世界。

“伤势如何?”八木问道。

“不可思议的是,她并不会觉得痛。”

“怎么办?要叫救护车吗?”

这时,裕一听见美晴的声音说:“别理她。”

裕一将头探出麻美体外。美晴站在窗边,不知何时来的:“这种程度死不了的。”

“她亮黄灯就割腕,意思是她不想自杀吗?”

但是美晴摇摇头,态度冷淡地说:“这女人就算亮的是黄灯,想自杀时还是会死。防不胜防。我们别管这种女人,赶快去找别的抢救对象吧。”

裕一旋即理解了这段话背后的含意。这和八木发现忧郁症患者时的情况一样:“美晴姐也曾经这样过吗?”

于是美晴对他投以凌厉的视线,脾气又爆发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才没有这样过呢!只是看到这种女人,会让我焦躁。”

“好了、好了。”从阳台出现的市川安抚她。看来他第二次挑战,成功地攀绳垂降了。他的发型有些凌乱:“割腕的原因是什么?”

“应该是感情纠葛吧。”八木说。

“调查一下详情吧。”

“好。”裕一回到麻美体内,但是她和刚才一样,没有思考任何事情。

“从男方下手吧。”

裕一接受八木的提议,前往隔壁的厨房。达哉在这里翻五斗柜,拿出OK绷和绷带。

等裕一进入他体内,八木开始打听内情:“你和麻美这个女人发生了什么事?她想自杀的动机是什么?给我一五一十地回想起来!”

碰上女友在眼前割腕,男人神情恍惚地开始思考。

……事情为何演变到这般田地?……为什么?

他满脑子问号地回想。时光回溯到三个月前……

一家位于六本木的俱乐部,店内不停播放电子音乐。内腑感觉到重低音的震动,男男女女在昏暗灯光底下热歌载舞。

那一天,达哉也来到店里来物色一夜情对象。

当他与熟人聊天时,看见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独自走进店内。她身穿马甲搭紧身低腰裤,性感火辣,但与俗丽只有一线之隔。不过说到五官,却是清丽纯真,一副乖乖牌的模样。

达哉只看一眼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感觉到像是站在某种界线上的致命吸引力。成熟与不成熟;淑女与妓女;道德与背德。

达哉看准了她到吧台点酒,迅速站到她身旁。店内对手不少。看见如此可爱的女孩,大家更是一拥而上。

达哉观察她的侧脸,期待别人上前搭讪的样子一目了然。他将口凑近她小巧的耳朵,试探性地问:“你一个人?”

“我在等朋友。”她含糊地回答,看了达哉一眼。

她的视线中带着笑意与几分困惑,令达哉心生好感。轻易上勾的女人肯定能够手到擒来。达哉问出她名叫中村麻美,两人喝完调酒后共舞。双颊绯红的她别具韵味,达哉约她离开酒吧。她爽快应诺,直接上宾馆享受了两次鱼水之欢。

休息时的交谈中,达哉知道她二十三岁,比自己小两岁、老家在大宫、专科学校毕业、现在从事牙医助手的工作。

黎明时分,达哉搭计程车途她回位在中野区内一个人住的公寓,结束了一晚的约会。

才刚和麻美分手,达哉就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袭上心头。事情有别以往,尽如己意,进展得太过顺利。不知是个性颇合,或是搭讪功力与日俱进,总算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无论如何,达哉都感到心脏莫名地怦怦跳,怀疑自己是否遇见了真命天女。

隔天,当他在旅行社上班处理业务时,麻美的身影也在脑中盘旋不去,感觉像是被鬼上身。那天傍晚,他打电话给麻美问她今晚要不要见个面,她如此回答道:“你那么想和我上床吗?好啊。”

她的态度和前天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语带调侃,暗示她看穿了自己的欲望。人不可貌相,达哉这才知道麻美阅人无数。他想要的是频繁的性生活,而不是柏拉图式的爱情,于是和麻美展开交往。

不到一个月,两人就发展到经常在达哉家里幽会的关系。但是交往没多久,达哉就察觉麻美奇怪的态度。她独特的说话语调,像是瞧不起自己。虽然不致于盛气凌人,但是感觉有些冷淡。第三次约会时,她说:“你竟然喜欢上我这种人,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

这种时候,麻美看起来像是误入歧途的女人。但是其他时候则像是开朗活泼的女孩子;有时又像是一脸忧郁地凝视窗外的不幸少女,她的表情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氛会因看她的时间点不同,而呈现各式各样的风貌。达哉会怀疑她是不是有最近时有所闻的多重人格,但是对她说话,果然还是麻美。她表现出身为女人的各种面貌,更令达哉深受吸引,无法自拔。

达哉为了提防麻美突击检查,所以和一群预留在身边像便利商店般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女人分手了。麻美总是毫无预警地来到家里。而告别时问她下次哪一天可以见面,她也坚决不肯回答,只说:“改天喽!”就算达哉说:“那,如果你知道哪几天不能见面的话,先告诉我。”她也只是偏着头说:“现在还不晓得。”若达哉抱怨道:“你这样我没办法排事情。”她便反击道:“你想约束我?既然这样,我们别交往好了。”

麻美的回答只有二选一:不是交往,就是分手。

达哉只好一下班就直接赶回家,等待不知何时会来的麻美。他不再泡夜店,也和朋友们也日渐疏远了。随着生活重心渐渐转移到麻美一个人身上,他开始感到些

许害怕。自己是不是被麻美控制了?打电话到她的手机,转到语音信箱留言的时候,浮现在达哉心头的是麻美故意吊他胃口,引以为乐的身影;没见面时,达哉会担心她是不是都不想自己。说不定自己在想她时,她正在和别的男人约会。

强烈的嫉妒心作祟,命他的心情就像在坐云霄飞车般忽上忽下。但这或许也是爱情的反作用力。无法压抑想绑住麻美的强烈欲望。这么一来,只好接受她的全部,证明自己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爱。

达哉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见面时,麻美有一箩筐的话题,反应又快,真是个魅力十足的女孩子。但是,她经常翻脸比翻书还快。若想稍微批评她的行言举止,光说一句:“我说你啊。”就能感觉到她全神戒备,宛如心电感应。接着,她眼中便会带着凶狠的目光,原封不动地以牙还牙:“是你有问题。”有时脑袋瓜超高速运作,绞尽脑汁想出推脱之辞:“我不是那样的意思。”如果想不出来的话,就发动别种反应:“绑住像我这种讨人厌的女人,你算什么?”然后使出固定的必杀技:“我们到此为止吧?”所以总是达哉让步道歉。

除此之外,麻美还经常说些伤人的话。她仿佛看穿达哉所有自卑的地方,每一句骂人的话都像利刀穿心,像是:“徒有外表的男人真肤浅!”“还是别戴廉价装饰品得好。”“对未来有雄心壮志的男人真是帅呆了!”或许她还嫌不够,想进一步煽动达哉的嫉妒心,会若有意似无意地提起过去的异性关系。若达哉稍微板起脸孔,她就只会回一句:“那我们分手吧。”

达哉不断被麻美口无遮拦攻击得体无完肤,总算明白她的目的。一旦两人亲密度增加,麻美就会故意说些令人讨厌的话,疏远达哉。达哉不清楚这是她对人保持的距离感,或是在考验自己对她的爱意。无论如何,达哉心知肚明,不管再怎么对她掏心掏肺,都得不到她的回应。渐渐地,麻美在达哉眼中成了一个典型惹人厌的女人:任性妄为、以自我为中心、动不动就发飘。

达哉被这样耍得团团,身为男人的自尊荡然无存。就到此为止吧,他一度下定决心要和麻美断得干干净净。但是一在家里碰面,却看见麻美一脸失魂落魄的忧郁神情。达哉便怒气尽失停止谗骂,假装同情她,提议分手:“你和我这种人交往,不会觉得空虚吗?”

就在这个时候,麻美脸上浮现前所未见的表情。她大吃一惊,定定地凝视达哉的眼睛,旋即眼眶湿润地露出孤立无援的神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达哉仓皇失措。麻美令人意外的反应不只如此。她还像只小猫撒娇股地抱紧自己。当然,达哉想分手的决心打了退堂鼓,他接受了麻美。

自隔天起,麻美每天都到他家报到。达哉不晓得有什么事值得庆幸,只觉得是麻美用她擅长的读心术,察觉了自己想分手的内心变化。

深入了解彼此心里的想法之后,麻美变得更加神经质,以夸张的态度爱慕达哉。但是,若没接到她打来的电话,或想聊些她不想聊的话题,她的怒气便会立刻爆发。她会针对人格发动猛烈攻势,如狂风暴雨般袭击达哉。达哉对她这种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也只能做善意的解释,认为她是如此深爱着自己。

达哉理应过着充满爱的每一天,内心深处却存在无法抹灭的不安。自己似乎对着什么感到畏怯、采取警戒。不久后,麻美粗心大意的举动,令人胆颤心寒。她下厨作菜时,经常被菜刀切到指尖。从天桥探出身子也差点摔下去。手肘背面总是贴着大oK绷。

达哉愈来愈害怕。下意识在警告自己尽早和这个女人分手,达哉总算发现究竟哪里不对劲。麻美不懂得体贴人,她欠缺女人对男朋友自然流露无微不至的呵护。达哉心想,这种女人应该能若无其事地劈腿。

达哉感觉到差不多该分手了。生活因为麻美而变得一团乱,好像连自己的个性都改变了。但是她或许是察觉到异常的气氛,变得比之前更黏人。

而今晚——

达哉前往麻美住的公寓时,她要自己打一份备份钥匙给她,希望随时都能走进达哉家,但达哉对此却是敬谢不敏。达哉感觉到的是一种稍微欠缺真实感的恐惧,像是半夜睡到一半遭人毒手。这时,达哉彻底明白了。自己并不爱麻美,只是被她的致命吸引力所吸引。麻美是个将男人导向灭亡的毒蝎美人。

达哉一拒绝打备份钥匙给她,麻美就抓狂了。两人展开千篇一律的激烈口角。但是这次不同以往,达哉手上握着王牌。复仇的时候来了。达哉搬出所有狠毒的话痛骂麻美,提出分手。但是事情演变却完全出乎意料。麻美拿起了美工刀。她将锈迹斑斑的乌黑刀刃收在衣柜的抽屉里,以便随时能拿在手上。

“为什么?”达哉心中充满问号,“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麻美一刀划在自己的手腕上……”

“为什么?”市川听完裕一监视的内容后说,“只因为男朋友不打备份钥匙给自己,就要寻死觅活?对方又没有不留情面地提出分手。”

“恶女情深吗?”八木说,“或者只是女人一般的歇斯底里?”

“她没有得忧郁症吗?”

“没有。”裕一回答,“我刚才确认过了。和忧郁症患者的感觉不一样。”

美晴冷淡地说:“这女人无药可救了。我们去救别人吧。”

裕一确信美晴知道什么。然而若是逼问答案,肯定会惹得她发火,就像对达哉破口大骂的麻美一样。

“滚出去!”裕一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是从靠在床铺的麻美口中发出来的:“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吧?”

达哉刚替麻美的手腕缠好绷带,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知道她没有受重伤,心中大概又出现了对这个把自己当猴子耍的女人的愤怒。达哉面罩寒霜掉头离去。

麻美走到厨房拿出一盒药:似乎是安眠药。救难队员紧张不安,但是她只吃了一颗。

裕一等抢救对象躺在床上,进入她体内监视,马上看见了她的心情在摇摆。

强烈的憎恶情绪有如黑色漩涡般打转——

没有只字片语,唯有憎恨覆盖她的心。难道做得那么过火,对达哉的怒气尚未平息吗?

不,事情并非如此。晦暗的抑郁之情渐渐往内心深处沉淀。麻美厌恶的并非达哉,而是她自己。她现在陷入了强烈的自我厌恶。但不可思议的是,她毫不后悔,也不懂得反省,只是对自己感到厌恶。她讨厌死自己了。她号啕大哭,丑态毕露,老是说些令人讨厌的话,做些令人厌恶的事。她心中浮现攻击他人的恶意,压在她胸口,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所谓相由心生,她知道自己在说别人坏话时,自己的表情会丑陋地扭曲变形。尖酸苛薄的话总是畅行无阻地从咽喉深处脱口而出。自己阻止不了、停止不了,得不到任何救赎……

裕一生前也经历过类似的自责念头。但是,并没有这么激烈,他从未感受过这种对自己的存在意义彻底心生动摇的自我厌恶。裕一心想,麻美大概是讨厌自己才想自杀的吧。

裕一从无线电听见八木的声音:“情况如何?”

“我不清楚详情,但好像还是心理方面的问题。”

“要带她去医院吗?”

于是麻美的意识中,浮现了片断的记忆。三年前,她刚从专科学校毕业时。救护车。一口气服下所有精神科开的药物。为期两周,喉咙插管、灌进大量的水稀里哗啦地洗胃。难过得要命。仿佛要吐出所有内脏般狂呕。

“她过去曾一度自杀未遂。”裕一报告道,“她看过精神科,但好像失败了。”

“或许她的情况比想像中更严重。”八木说。

麻美的意识开始模糊。似乎是安眠药发挥药效了。裕一离开她的身体。

从床边俯看,麻美已经呼呼睡去。这名二十三岁的女子将男人耍得团团转,现在却露出婴儿般天真无邪的睡脸沉沉入睡。

裕一心中只感到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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