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督察警官,仔细地分折了紫虹的死因,又一次传讯了水木京三郎。

“你们到底又怀疑到我的头上了。当我听说静雄先生遇难后,马上就意识到:我可能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16年前,鹤之助的失踪也是这样,真可惜白白地误了我的一生。”

京三郎十分痛苦地接着说道:“不过,金田一先生、督察警官先生,请你们相信我,同16年前我没有碰过鹤之助一根指头一样,这次我也没有碰过紫虹一指头。”

他止住了呜咽声。

当听督察警官介绍了紫虹的死因,和前后的经过,涉及到对他的怀疑时,水木京三郎虽然也有些吃惊,但从外表上看,他好像早有思想准备。

“你别着急,我们并不是说,就是你杀死了紫虹。但是,紫虹先生被害之前,只有你在他的身旁,所以,必须向你了解一下,他死前在舞台上的精神状态。我们这次是内部谈话,不是传讯,你思想上不要有什么顾虑,谈谈你对这次事件有什么看法。”

金田一耕助讲的都是心里话。

从事件发生的经过来看,京三郎无疑是第一个嫌疑犯。但是,经过他神态自若的辩解,金田一耕助很快就消除了对他的怀疑,因为他缺少杀人的动机,也就是他没有必要杀害紫虹。而且,从杀害紫虹的手段来看,凶手具有一定的医学知识,但是京三郎不可能有这方面的知识。

但是,金田一耕助觉得:京三郎似乎掌握了一些有关本案的重要线索。经过金田一耕助耐心地解释和劝说,精诚所致,终于撬开了水木京三郎的口。

京三郎仍然十分痛苦地说:“金田一耕助兄弟,实在对不起,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你是非要掏出我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话呀!”

“好,你就叫我‘金田一耕助兄弟’吧,我感到很高兴。”金田一耕助兴奋地搔动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说。

“金田一耕助兄弟,你问我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一句话:我感到很意外。哎,你先别打断我的话,让我把话说完!”

金田一耕助刚刚想要说什么,被京三郎用手制止。尔后他接着说:“凡是遇到这种场合,一般人,都会对死者的家属安慰一番,可我没有这样做。在商量这次纪念演出的时候,我就曾经犹豫过,担心又要出什么事。因此,如果听说是别人遇难的话,我不会这么吃惊、即使是雷藏也是同样,唯独紫虹遇难,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我想这一定是搞错了,直至目前,我也还是这么认为的。”

金田一耕助同等等力警官对视了一下,又探出身子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雷藏被害在意料中,紫虹被害却令你感到十分意外?”

这时,水木京三郎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阴影后面衬托出一副难以名状的、极其痛苦的表情。他神色惨然地望着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说道:“那……那是……”

他马上又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小玲现在在哪里?”

“你怎么又想到小玲,她又怎么了?”

“我要当着她的面前,把我多年的心里话都讲出来,能不能把她也给找来?”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小玲刚才回府,去取一只戏装袖子,她说,这只袖子是鹤之助演出《活捉鲤鱼精》时,被铁管刮下来的。这会儿可能已经回来了。喂,你去看一下,请她把那个袖子取过来。”

等等力警官派人把小玲找了过来。小玲在徒弟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

“我要讲的话,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听到京三郎的话,徒弟立即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官、小玲和京三郎四个人,灰暗的戏作室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京三郎有些激动起来。他不断地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后来终于平定下来。

“姐姐,那只袖子带来了吗?”京三郎声音嘶哑地问。

小玲没有立即回答,从衣袋里取出那只叠得整整齐齐的袖子,上面染印着鲤鱼鳞片。京三郎接过来,也从自己的衣袋里,取出了一块布,同袖子拼对到一起,接口处完全吻合。

他把两件东西递给金田一耕助:“请看,布料相同,原是同一件衣服上的东西。”

金田一耕助把两件东西接过来,仔细翻来复去地验看,两件东西无论是花纹还是布料,都一模一样。

“京三郎,你是在什么地方,如何得到这块布的?”

“这是我在满洲时得到的,在那里,鹤之助让他的侍者,拿这块布作为证据,把我领到了他的住处去见他。”

听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兴奋异常。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瞪大了眼睛,仔细听京三郎讲述,不放过一字一句。

诧异地等待着京三郎讲述的小玲,刚听到京三郎讲到满洲和鹤之助,身子不由地向后仰了一下,她急忙像游泳似地,伸出手去摸京三郎。

“京三郎!京三郎!……”小玲圆睁着失明的双眼,发疯般地叫着,“啊!……这么说,你真是见到鹤之助了?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那是昭和17年,在满洲的通化。”

“这么说,鹤之助一定还活在人世,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太残酷了,太残酷了,你知道我是多么地怀念他么!”

“姐姐,实在是对不起,因为其中还有原因。”

“即使有什么原因,也……也太残酷了!”小玲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抱着京三郎的膝盖,不住地摇晃着。

小玲的抱怨是可以理解的,她实在是太喜欢鹤之助了。有鹤之助这样的弟弟,她感到自豪,金田一耕助对这一点也很清楚。

“姐姐,请您冷静一下,京三郎正在讲述这件事,等他讲完后您再哭好吗?京三郎先生,请你继续讲吧!”

小铃是个很懂道理的人。她也发觉京三郎可能还要讲什么可怕的秘密,急忙放开京三郎的膝盖,胆怯地后退了一步。

在金田一耕助的督促下,京三郎无力地点了一下头,干咳了儿声,继续讲起来:

“刚才已经说过,我是在通化遇到了鹤之助先生的,新平所说的都是真话。有一天夜晚,我们演出结束,正向着宿舍走去,有一个人在路口等我,他说是来找我的,请我跟他去一趟。我问:是谁要找我,他拿出了这块布料,说你看看就清楚了。”

“就是这块戏装布头……”

金田一耕助边说,边把布块递到了小玲的手里。小玲的表情愈来愈显得紧张。

“因此……”

“我见到这块布料以后,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这不是我时刻都在怀念的鹤之助失踪时,穿的那件戏装吗?正是由于你的失踪,才使我倒了大霉的呀……”

京三郎略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不是为了抱怨他,才去会见鹤之助的。金田一耕助先生和姐姐都知道,我们是好朋友,那时,社会上虽然流传着各种谣传,但是我和鹤之助,仍是亲如手足的兄弟。”

金田一耕助和小玲同时点了点头。

“因此,我抱着十分怀念和急于见到他的心情,随着来人去了他的住处。当时我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清楚,但是不管他有什么理由,我也要把他劝说回来。可是,当我见到他的时侯,觉得他已经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为什么?”

“鹤之助是在大烟馆里等我的,他因抽鸦片烟而患有严重的肺病,身体已经完全垮了,在我和他说话的时侯,看见他儿次咳出鲜血来。”

“啊!……”小玲悲伤地叫了一声。

京三郎急忙把脸扭向一旁,加快了说话的速度:“鹤之助明白,由于他的失踪,给我带来了不白之冤。尽管我没有抱怨他,他还是再三地向我道歉,尔后,向我说明了他失踪的原因。”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总的说来,他对生活已经失去了信心,这之前,在他家庭里连遭不幸,长子掉落水中淹死,爱妻染子一气身亡,而正当他悲痛欲绝的时侯,他的得意弟子仙枝,又跳崖自杀了……”

“就是为了这个吗?”小玲恼恨地吼道。

“不!姐姐,这些还是表面现象,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更为可怕的、令人痛心的事,因此……”

“什么更为可怕的事?”

京三郎的咽喉处,像是扎了鱼刺似地,突然卡住了,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郁、悲痛的复杂表情。

“京三郎,到底是什么更为可怕的事情?你说呀!”

在小玲再三催促下,京三郎才像执行命令似地开了口,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才能够表达出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内容。

“光雄和染子几乎是同时死亡的。正当鹤之助悲痛欲绝之时,他的弟子仙枝,悄悄地告诉他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一一当光雄掉到水池里,仙枝远远发现正要跑过去救孩子,忽然看到静雄在池边,就松了一口气……”

“什么,当时静雄就在水池边?……”小玲惊得睁大了失明的双目,急忙问道。

京三郎轻轻地点了点头,继续哽咽着向下讲:“当光雄哭喊着,向池边上爬的时候,静雄伸出去一只手,仙枝以为他是要把光雄拉上来,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反而把光雄的头,使劲摁向水中,不让光雄浮起来;眼看着光雄的手脚‘扑通’、‘扑通’地挣扎着,一会儿就不动了。尔后,静雄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向四周看了看,偷偷地溜跑了。躲在一边的仙枝,吓得双腿直颤,迈不动脚步。”

灰暗的戏作室里,充满了伤感的气氛,又笼罩上了一层浓雾。

“京三郎先生,这……这是真的吗?”金田一耕助惊讶地追问了一句,受到强烈刺激的小玲,暂时没有开口,呆呆的像尊石雕。可以看得出,她对京三郎所说的话,显然是深信不疑的。

“究竟是真是假,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复述鹤之助的话。”

京三郎强打精神讲下去:“鹤之助当然不轻易相信仙枝的话,他以为仙枝是为了推卸责任,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言,反而把仙枝斥责了一通。过了四、五天,一次夜场演出结束,返回住所的途中,他亲眼目睹静雄趁仙枝不备,把他从悬崖上推下去了,随后,他又跑到崖下,用大石头狠狠砸在已经昏死过去的仙枝头上。”

“京三郎,请不要再说了!……请原谅,我听不下去了!……”

小玲实在承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她边喊,边用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发疯般地朝桌子上拱。

“姐姐,姐姐!……”金田一耕助觉得热血直往头上涌,“啊!……你相信京三郎的话吗?京三郎,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撒谎。不过,姐姐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过,从这个孩子的秉性来看,他是能干出来的!”

“这就是说,你相信紫虹害死了人?”

“不知道,我对这些事情,不可能了解的很清楚。不过,他小时候就给人一种凶狠的印象,只要有他在身旁,我心里就有些发怵!”

虽然小玲没有直接说,紫虹是杀人凶手;但是,从她对紫虹的评价中,已经意味着紫虹生性凶狠,有杀人的可能。

金田一耕助直觉得全身发冷,汗毛“刷!”地直竖起来。

“但是……但是,鹤之助有什么必要,一定要隐身匿迹呢?紫虹不是他的亲弟弟吗?”

“不,諍雄不是他的弟弟,而是他的亲生儿子。”

金田一耕助又一次惊骇得目瞪口呆。这一刹那,他原来的一种可怕的思想,又浮现在脑海里。

“那么,那么……紫虹的母亲是不是蓧原秋?”

“不!……是的,正是蓧原秋,金田一兄弟。”小玲勉强抬起头来,说道,“鹤之助16岁那年春天,得了严重的脒炎,医生嘱咐他,要静养一个时间。根据医生的意见,父亲决定让他去茅之崎的别墅疗养,当时,担任护理的护士,就是蓧原秋。蓧原秋比鹤之助年长五、六岁,又是个丑女,我们都认为,不会出什么事……没想到生下了这个静雄。小孩出生时,鹤之助刚刚17岁,怎么能抚养儿子呢?因此,家里就把孩子抱回来,落到了父亲的名下,尔后悄悄地给了蓧原秋一笔钱,打发她走了。这件事是外人——包括静雄在内——都不知道的秘密。后来听说蓧原秋出嫁了,当从拫纸上看到,她用毒药毒杀了自己的丈夫后,我当即大吃一惊,从那以后,蓧原秋的名字,在我脑子里,就成为了恶魔的代名词。但是鹤之助失踪那年,那个女人还在监狱中服刑呀!”

“不,姐姐,那年春天,她已经出狱了,所以,鹤之助才委托我调査那个女人。”

“啊,这么说,一定是蓧原秋给静雄出的主意,告诉他是鹤之助的长子

,本应该继承佐野川家的财产,可是,人们却偏爱光雄……”

“京三郎,你在满洲遇到鹤之助时,他是单身生活呢,还是有妻室呢?他有没有谈到?”

“好像是有妻室,不过他没有详谈。你的意思是不是认为,他如果有妻室的话,就可能是蓧原秋?”

金田一耕助和个玲同时点了点头。一个可怕的阴影,萦回在金田一耕助的脑海里。

鹤之助明白了自己年仅13岁的孽子静雄,竟然是个杀人恶魔以后,感到恐惧、绝望,加上蓧原秋这个杀人成性的女人的威逼,他不得不和她一同隐姓埋名,流亡他乡……因此,16年前那场戏,是鹤之助一场悲剧性的表白。

“因为我听鹤之助讲过,以前发生的事件,所以,这次和紫虹先生同台演出时,我感到很紧张,担心可能要出事。但是,我想不管发生什么事,牺牲的一定是雷藏,可方万没有想到,紫虹竟会出了事。所以,当我听到这个消息,说什么也……”

“京三郎,京三郎!”小玲强打着精神问道,“……可是,鹤之助到底怎么样了,他还活在世上吗?”

“我返回日本时,又路过通化,在滞留期间,我曾托人谓査过他的下落。我想,只荽他还有一口气在,我也要把他领回日本来,遗憾的是没有找到他。不过,根据我见到他时的身体情况,他当时已经病入膏肓,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京三郎……”金田一耕助探出身子说,“按照你的预感,如果有事的话,牺牲的应该是雷藏先生吗?”

“是的,虽然是预感,但绝不是凭空臆造的。”

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又低头沉思起来,这时,走廊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雷藏的徒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东家,不好了,音叔在地下室里,被人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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