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安华郡主早一步领着各家贵女回到菩提寺,寺内女眷对山中发生的一切或多或少已有耳闻。碍于名声,安华郡主的母亲不敢大肆声张,给各家送了礼,暗示他们莫要多口多舌,便立即收拾细软返家。

此次礼佛王老夫人乃东道主,各家都是受她邀请而来,忽见萧贵妃的嫡亲嫂嫂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匆忙离去,她不免心生疑窦,立即遣人出去打听。不打听还好,一打听,简直有天塌地陷之感。

“此事绝不可能!我的乖孙岂是那等狷狂浪荡之人!”老夫人虽嘴上不肯承认,内里却忐忑不安,带着脸色煞白、汲汲皇皇的林氏疾步前往寺门,想看看乖孙回来没有。

一行人刚到,就见车队轰隆隆驶过来,一群少年郎接二连三跳下车,看见王家人既不行礼作揖,也不点头示意,似避蛇蝎般远远绕开了。有姝也混在人群中,定睛看那林氏,便见她背后附着着一团黑雾,忽而显出一张男子面孔,忽而又探出一颗女子头颅,不过几息竟变换了五六个鬼影,可见生平造了几多罪孽。

有姝目不斜视的从她身边走过,引得她频频望过来,眼神怨毒。而她背后的黑雾却在两只鬼童的恐吓下瞬间消散,等少年走远了方重新凝聚。

看见自家的马车,林氏顾不上探究众人诡异的表现,连忙快走几步掀开车帘,就见儿子被五花大绑地丢在角落,女儿不停痛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双儿女便是林氏的逆鳞,她一面让仆役将兄妹二人抱下来,一面揪住走在最后的,同样抱着自家妹妹的方毅,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捆住我儿!”

“捆他又如何?我还想宰了他!你甭找我的茬儿,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平息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的怒火吧!”方毅年轻气盛,当即顶撞回去,趁林氏大骇之下挣脱钳制,匆忙跑了。他也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回去说呢。安华郡主碰不得,他家妹妹就能随意践踏吗?王家把他方家当成了什么?猪狗?

老夫人眼见众人避王家如蛇蝎,又见孙女边哭边唾骂兄长,越发感到不妙。难不成,孙儿果真欺辱了安华郡主?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

未曾得到具体细节,她尚且还存着几分侥幸之心,让仆妇将孙女带入房中暗暗盘问,也好想些对策。王君夕知道母亲出身卑微,见识短浅,只懂争风吃醋,遇见大事便靠不住,自己闺誉受损,婚事也有可能取消,唯有出身高门的老夫人能为自己斡旋一二,便一五一十说了。

王老夫人顿时有如五雷轰顶,肝胆俱裂,戳着孙女额头直骂孽畜。什么绝世神童、京城三少,原来竟是个色中饿鬼,现如今还被扒了人皮露出原形,欺凌到皇家头上去了。该如何善了?该如何善了啊?

王老夫人扶着额头慢慢倒下,晕死前勉力吩咐,“快,快去给老太爷和老爷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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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人好一阵兵荒马乱,有姝却优哉游哉地跑到厨房,向火头僧要了两个热馒头。

他这里只顾着吃,与卫世子对弈的姬长夜却时时感到心神不宁,虽阿大递了信,说潜在有姝身边去了后山,绝不会让他出事,但只要一想到他与王天佑待在一处,脑海中便会止不住浮现各种惊险画面。

“啪嗒”一声脆响,他扔掉手中的棋子,沉声询问,“后山似乎有一断崖名为虎跳崖,地势十分险峻?”

“正是,听说每年都会摔死几个人。”卫世子不明所以。

姬长夜心脏狠狠一颤,猛然站起身往外走,因动作太过急迫,将棋盘都掀翻了。被黑白棋子淋了一身的卫世子连忙追过去,询问他出了何事。

姬长夜不答,只管叫阿二备马,刚行至院门口,就见有姝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

“主子……”少年面无表情,腮侧却显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看上去十分乖巧可爱。他快走两步,展开双臂,像只归巢的雏鸟。

姬长夜高悬的心轰然落地,动作略为粗-鲁的将他扯到身边,上上下下摸索,看见他胸前似少女一般高高隆-起两团,表情又是一变。卫世子也非常惊奇,连忙撇开目光,尴尬道,“原来有姝竟是女扮男装,之前本世子多有唐突,还请见谅。”有姝、有姝,难怪总觉得这名字女气,长相也太过秀丽了些。

有姝额角微微抽-搐,探入衣襟,将藏在怀里的两个大白馒头取出来。随行左右的两只小鬼笑倒在地,卫世子面色变来变去,终是以拳抵唇,免得自己失礼,然而还是有“噗嗤噗嗤”的声响从嘴角泄-出。

姬长夜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用力将少年搂入怀中,训斥道,“明知王天佑对你不怀好意,为何还要与他出去?我的有姝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蠢钝?”

“我……”刚起了个头,有姝便意识到不能把两只小鬼的存在泄露出去,只得老实认错,并且保证下不为列。

姬长夜这才安心,眼见少年舒舒服服的窝在自己怀中,用毛茸茸的脑袋磨蹭自己胸膛,满脸都是浓浓的眷恋之色,便又开始后悔。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疏远有姝,让他学会独立,却为何在他离开的短短一个时辰内就频频感到坐如针扎、芒刺在背?若是一味宠着他,护着他,将他纳入羽翼之下遮风挡雨,他对自己的情感非但不会消磨,只会愈加深沉。届时,当自己离开,他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娶妻生子?

所以,为了有姝的幸福安康,你该放手了!他如是告诫自己,然后轻轻推开少年,故作淡然道,“好了,既知道错了,下回便该避开居心叵测之人。你若是不站在危墙下,又何来坍塌之祸?”

有姝一面应诺一面将馒头重新塞入怀中,免得热气消散。

卫世子也不过问少年与王天佑的恩怨,只看着他笑。少年时而灵性,时而乖巧,时而又蠢蠢呆呆,但不管何种样貌,都那般招人喜欢,难怪冷情如姬长夜也甘愿为他操碎了心。

姬长夜瞥见好友宠溺的表情,窒闷感再次袭上心头。他定了定神,正准备把有姝打发走,有姝却在两个小鬼的怂恿下先行告辞。

“主子,我出去玩了,饭点再回来,若是过了饭点还不见我,你就自个儿先吃。我这里有储备粮。”少年拍了拍鼓-胀的胸口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见他渐行渐远地背影,姬长夜脸色青白变幻,终是看向卫世子,强笑道,“孩子长大了,玩心也重了。”

“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是如此,若被拘得久了,一旦放出去便似断线风筝,又似乳燕投林,一去不返。你呀,正该让他松快松快,别管得太严。”卫世子语重心长的告诫好友。

姬长夜反复咀嚼“一去不返”四个字,连最为坚固的温和假面都戴不住了,黑沉双眸溢满苦涩,嘴角也抿成一条严苛的直线。若是彻底放手,有姝果真会离开?想起总爱赖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他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有姝在两只小鬼的指引下爬上生长在院墙边的一棵大树,透过浓密枝叶往墙外看,正是王家人居住的院子。院内人头攒动,挤挤搡搡,还不时传来谩骂声,似乎正爆发一场冲突。

推搡的两拨人你来我往闹了许久,才见王老夫人在林氏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手里捏着两串焦黑佛珠,言之凿凿地道,“你若不信,便把这佛珠拿去给玄明大师查验,看看老生是否说谎。我孙儿之所以发狂并非故意为之,而是中了邪!我已与玄明大师商议好,明日午时为他诵经驱邪。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那里,我儿也已前去请罪并解释缘由,你们若心存疑虑,明日自可去道场旁观。”

一直谩骂不休的中年妇女越众而出,将那两串佛珠接过来看了看,闻了闻。佛珠已烧得焦黑,并伴有一股恶臭,拿在手里只觉一缕寒气顺着掌心的穴-道钻入体内,似有侵占之意。中年妇女,也就是方毅和方芳的母亲,原以为王家人是在胡诌,见此情景才悚然一惊,不免信了七八分。

她像是被烫了手一般将佛珠扔开,冷笑道,“那么我明日再来,且看看玄明法师怎么个说法。”

王老夫人亲自将她送到门口,等一行人走远才看向林氏,吩咐道,“一串佛珠留下做法,一串佛珠送入太子府,叫太子殿下请个高人看看,以证我孙子、孙女清白。”好在有鬼神背锅,王家这回总不至伤筋动骨。

“玄明法师很厉害?”看到这里,有姝在脑内与小鬼们沟通。

“很厉害,比之藏北活佛也不差多少。”鬼童露出惊恐的神色,继续道,“顺着佛珠上的怨气,他轻而易举就能找到我们。”

有姝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咬破指尖各滴了一滴血,安慰道,“不怕,吃点东西压压惊。”

两只小鬼立刻欢喜起来,接过馒头大口咀嚼,含糊道,“玄明法师再厉害也比不过大人,更比不过大人的主子。”

“嗯,主子自是天下无敌。”有姝深有同感,忍不住挤了挤腮边的小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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