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城的大街与京城的大街风味各自不同。京城的大街比如油锅里的红薯饼,闹腾腾的红火热络,红墙金檐里汪着油水。徽州城的街是现摘的新苇叶裹的糯米粽子,碧青含着清香温软,心子里藏着好材料。

红薯饼与粽子,我哪个都喜欢。

粽子馅还是火腿的好。

符卿书在我旁边摇扇子,今天大晴天,日头精神。扇子是出行居家必备道具。符卿书说:“马兄,我说过了你每天同我一处吃。粽子还好,红薯饼油腻腻的恐怕放不到隔天。”

我干笑:“这不是给饿怕了么?还惦记当点口粮做消夜。”

徽州府下辖着几个不错的县镇,岁贡统一算到州府的名上。历年岁贡有四样铁打不动:宣纸,端砚,香墨,茶叶。

世家子弟都是玩家。符小侯虽跟我一样头回来徽州,徽州叫得响的去处知道的比他家茅厕有几个坑还详细。路上先跟我细细说了几样特产,然后遛进一家茶叶铺,点名要五两特品黄山毛峰。黄山毛峰做贡茶进京身价八十两银子一两。据说当年现任皇帝的叔叔兼后爹小王爷的亲爸爸老皇帝在世的时候,贡茶是云尖,一百两纹银一两。小皇帝登基,节约开支,做天下表率,改喝八十两银子一两的黄山毛峰。满朝上下感动的痛哭流涕,有史官专门录一本《圣隆睿德帝贡茶俭记》流芳百世。

未进茶叶店前猜测黄山毛峰的实价,符小侯说:“至多二十两。”我说:“不到。”

掌柜的倚着茶叶桶,张口开价:“二位公子,这可是进贡的茶,往宫里头报价八十两银子一两。我可没诓您。”

符卿书晃着扇子微笑:“八十两银子是给皇上喝的,天下人哪个敢跟皇上比?开个实价。”

掌柜的咂嘴,点头:“公子是个识货的,咱也不跟您闹虚头,五十两一两,行现给您称好的。”

符卿书扇子摇的不紧不慢:“实价。”

掌柜的咂嘴,叹气,点头:“三十两,可不能再少了。”

符卿书的扇子停也不停。倒看不出符小侯杀价,竟也有两把刷子。

掌柜的咂嘴,搓手,叹一口长气,重重一点头:“好罢,我看二位头回来,只当交个朋友。二十两!赔些钱,只想二位喝了好,替我传传名。”

符小侯合上扇子一笑,眼里尽是春风。刚要点头张口被我迎头一句话截住:“罢了,还是走罢。”

掌柜的眼直了脸色变了:“公子,价谈的好好的怎么就不买了?”

我转身,向门口:“诚心买卖实心价,谈不拢就罢了。”

掌柜的门口截住我,脸上尽是哀怨:“公子,说话要地道。我这个价都尽折了十两进去,还要怎么个实价?不然您给说一个,我听听看。”

我伸出一根指头,掌柜的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含着:“公子~~十两银子,也忒过了罢,小人我一家老小三十多口……”

我勾起嘴角:“谁说是十两?公子我说的是一两。一口价,成就成,不成罢了。”

掌柜的眼定格在我身上,肃然起敬:“成。”

天近中午,我同符卿书回了苏府。符卿书因为一两银子待我愈发亲切,允诺中午一定跟高伯多要两个小菜。我径直奔回卧房,先找茶,再找水。

小顺小全无影无踪,估计是摸空也去逛街了。大桌上倒有现成的凉茶,我灌了两口定定心神。走到盆架跟前,脸盆里空空如也。我跨出房门直奔水井。x的,当初老子磕错药了才答应来古代还魂,大响穿长袍长袖子迟早把老子变成红焖大虾。

我拉住井绳吊了一桶水上来,捞了几把冷水往头上一泼,痛快!三下五除二甩了鞋袜,靠,30几度奠布袜子外头套靴子真不是人过的日子!我把袍子往腰里一塞,半桶冷水直接泼在脚上。拎起水桶再下井。

这时候就想起水龙头的好了啊……

我扶住井沿,伸手提上水桶。背后三步开外忽然有清凉的微风。

老天帮忙……我一句话没有想完,后背重重一响,脊背一闷,眼前一黑,一头正朝着井底下去。

悲剧发生在我清醒以后。

我是这辈子头一回真的人事不醒,既没有梦见香车美女,也没见到奈何桥的大叔。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半夜,透着窗户纸能看见月光。我没明伤没暗伤也没落下后遗症。没什么了不得的。

了不得的是老子发现自己被扒的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在被窝里躺着,胸口趴着一个同样的人。

他妈的那个人还是裴其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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