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一路吹着凉风,车厢里被蚊子叮了七八个疙瘩,等车停在泰王府门口,我的酒也醒了一大半。挑开车帘正看见小全提着灯笼从门槛里接出来。
我看看车前站的小顺再看看小全,说:“要你们陪着公子们去别庄,怎么一个两个都跑回王府了?”
小顺咧着嘴说:“禀王爷,小的跟小全不是一路。小的是跟苏公子一道回来,小全小的不知道。”
小全道:“王爷,裴公子叫小的陪他回来,小的便就回来了。”
苏公子,裴公子,两个都回来了。万幸今天没出事,我也来不及闹火,抬步进门一面问:“两位公子现在都在府里?”小全提着灯笼说是,“还有安国府的符小侯爷,都在小厅里坐着呢。”人倒齐全。
苏公子与符卿书在灯下下棋,裴其宣坐在旁边看,懒洋洋地起身对我一笑:“王爷回来了?”下棋的两个丢了子儿,我大踏步进屋扇着凉风道:“不是下午就去别庄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苏衍之说:“想起府里还有些事情,折回来看看。”收了棋子入盒。裴其宣道:“我记挂着你在宫里别多喝了酒回来没人服侍,就带小全回来等着。”我张张嘴想说个应对的话,符卿书站起来对我道:“天快两更,我先回府了。”眼也不看我,略拱拱手便走。
苏裴两位怎么回来的我大概有数,但怎么就跟符卿书凑到一处了。我一肚子疑惑不好开口,只得向符小侯道:“我送你一送。”符卿书在回廊里转身:“泰王爷留步用不着客气,你那两位公子今天折回来受了许多劳累,王爷也刚回来,还是尽早休息,明天趁凉快赶早去别庄。”
我只好也拱拱手,“符老弟,明天再找你道谢。”符卿书甩袖子回头径直走了。
苏公子说去歇了,裴公子说去歇了,我也去歇了。推房门我就料到一定有人,果然,裴其宣在蜡烛底下等我入瓮,我自觉自主插了房门,裴其宣挑着眉眼,一只手搁在我领口:“马王爷今天一场托孤戏演得动人,其宣瞧在眼里,感动涕零,不过劳烦马王爷给我指点个明路,你若当真被上面那位砍了,这些人倒要如何安排。”脸向我鼻尖又凑了半寸,“我裴其宣,马王爷你又打算怎么处置?”
恶狠狠一口,咬在我嘴上,潮潮一片估计是出血了。裴公子,你要泄愤也不能拿老子的嘴当口条是不是?
我咧嘴没奈何干笑了两声,裴其宣嘴在我颈边的领口蹭了蹭,把血迹抹干,低低笑了一声。胸腔贴着我的胸腔,起了个嗡嗡的小共鸣。“一直晓得你不大灵光,没料想竟傻到这个份上。你平日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与柴容哪有一分一毫像的地方,皇上与王爷们没看出来才假,既然一开始没拆了你,今后只要你不行差踏错自然也不会拆了你。隔着窗户纸心里明白。你今天一番折腾,为的又是哪一出?”
汗透了衣衫裴其宣动了动,挪出来湿透的地方还颇凉爽。再在我领口蹭一蹭:“巴巴的跑去找了那位符小侯爷什么蝙蝠大侠,托孤了是不是?戏文上的英雄侠义兄弟情长。可笑苏衍之跟着犯傻,快马加鞭几十里路,跑回来找那符家小侯爷问个究竟。你与他,两情相悦居然到了生死与共的份上,倒叫我这个俗人羡慕的紧,”脸渐渐移到我眼前,一双眼就在一寸开外的地方,直对着我。“你和心尖上的苏公子如鱼得水,该不该也谢谢我这块磨刀的石?”
我的小心肝瑟缩地抽了一下:“裴……”
桌上那个化成一滩的小蜡烛抖了一抖,应景地灭了。黑灯瞎火的沉寂了弹指的功夫,软软的触感在我嘴上一点,“裴什么?公子?还是其宣?”
老子的小心肝再抽了抽:“其,其宣。”关帝爷爷,给个闷雷把老子劈成碳罢,我活该!
透湿的衣衫贴着的身子再低低笑了一声,干净利落地松开老子,转身风刮出一阵小清凉。嘎吱开了房门,走了。
月亮光洒了我一身,还挺刺眼。
刚在我怀里的裴其宣正在廊下院中与一个人擦肩而过,如果这个人是苏衍之,今天晚上是个狗血文艺的情感片。
但是那个人不是苏衍之,是仁王。因此今天晚上,是个玄疑推理的历史片。
我对仁王咧咧嘴:“三哥,三更半夜你怎么进来的?”
仁王此时此刻出现,十之七八是老天派他来做解说大员,从头到尾巴把什么时候看出老子是假货,为什么会看出我是假货以及看出我是假货以后为什么不拆穿等等一系列的情况一一道来。陈年老窖端上桌面,就是开封来的。
因此我说:“三哥,半夜院子里露水重蚊子多。我叫人把蜡烛点上沏壶茶,屋里说话。”
说话的时候含笑,而且没撑着。瞎哆嗦了一天白忙了场笑话,到临了反而没了情绪。这就是看泰山若浮云的至境。
仁王说:“火烧眉毛的关头哪有工夫。小皇妹丢了!可是在你这里不是?”
小皇妹?
仁王叹气:“不然你当我深更半夜来跑来是为什么?刚到家身子还没沾到床,就被宫里报信的再喊过去,现在闹的一团。永寿那丫头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下午听过一回话的永寿公主,听下午对符小候恨恨的口气,小公主十有七八玩逃婚了。她是仁王一个妈生的,跑也先跑亲哥那里去罢。
我说:“没瞧见,也该不会往我这里跑。赶紧去别处找。”
仁王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十有**,还是要到你府上。别是听说你要带着府里的人去别庄,跑去你别庄了罢。”
老子心里空落又煎熬也没有精神跟仁王回话。仁王继续说:“小皇妹留了一封信,说要去找什么飞天蝙蝠。她找所谓的飞天蝙蝠,想也必定来缠你。”
平时我可能还能笑两声当个乐子,这关头我只想说,关老子他xx的什么事情!吃饱了撑的不能干点有意义的事情么?
我打了个哈欠:“慢慢找罢,真来了我让人通知一声。”
自家的雪都封了门,我还管你哪片瓦上落了霜。
看准了仁王刚要走,我一个跨步,拦在前头。“仁王爷,留步。我有句话也憋到不能不说的地步。既然看出来我是个假货,为什么还留着我?”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一天,老子像个要上戏台的角儿,衣裳换了脸也画了,当了自己是关公秦琼楚霸王,只等锣声响我上场。忽然发现场上场下全是空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后台傻站着白忙。脱了衣裳洗了脸回家困觉当没这回事也是条路,但是老子堵不下这口气去。涂了粉墨总要吊一声嗓子,不能辜负了这一次折腾。
仁王嗤的一笑,“那你先告诉我一声,你泰王爷这壳子是真的么?”
我说,“壳子是真的,我不是。”
仁王再嗤了一声,左手一抛扇子右手接住:“壳子是真的你就是真的。谁的魂不是一样的?投了不同的壳子才分出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就跟唱大戏的一样。抹了黑脸你是包公,涂了红脸你是关云长,白脸你就是曹操。”
扇子在我肩膀上敲一敲:“总归,这些时候太后也罢,皇兄也罢,我也罢,其他人也罢,都鉴别明白你这壳子是真的。身子在,泰王爷就在。你作奸犯科皇兄不会留情,你没错谁也不能拿捏你。”
我靠,这什么逻辑!
仁王爷又笑了一声,跟着小叹了口气:“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想多了它就多,你想它少了它就少。只往通畅的地方想没错。老十二就是凡事想但细琐。前头的话也不是我一个说的。皇兄跟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老十二的神主牌位早供在龙安寺里。太后亲自立的。太后说,什么时候你问起来,让人告诉你一句话。只要你用这身子一天,一天就是她儿子。”
老子彻底被说晕了,拼着最后一线清醒问:“怎么都~~晓得我是借尸还魂的?”
仁王拿扇子搔搔头皮:“太后替你大斋那几天,有个奈何桥上的神仙给人人都托了梦。连边关的二皇兄都没拉下。时辰内容都一样,说要卖他个人情对他小兄弟好些,他也走走后门给老十二安排个好胎。”
……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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