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本来五官深邃,生得俊眉修目。但因为年轻,皮肤凝腻得像剥了壳的鸡蛋白一样,身材也纤细,弱化了这种英气。

但当她此时眉间充满戾气的时候,身上纤弱的少女感便褪了去,凌厉之感咄咄逼人。

房子里的人都被震住,谁也不敢上前。

但梁莹莹眼看着翻着眼白吐舌头,要断气似的。张雁声的样子也太过吓人。身为一家之主的张寰终于还是开口叫道:“雁雁!雁雁!先、先松手!”

张雁声也看到梁莹莹要死的模样,收回了手站起来。

她怒气峰值过去,人也恢复了冷静。只站在那里冷冷看着,不像从前那样激动吵闹,可给人的压力却比从前大得多了。

梁莹莹捂着喉咙猛吸气,却被大量进入的空气呛了气管,“咳咳咳咳咳”地咳了起来。

张硕成早就吓傻了。张寰和张鹤翎扶她坐起来,她脚上的高跟鞋掉了一只,发型也乱了,狼狈不堪。

她抖着手指着张雁声,好不容易顺过来气,哇的一声就哭了,扯着张寰喊叫:“你女儿!你女儿要杀我!要杀我!”

张寰没好气地说:“谁叫你乱讲话!”

到底是枕边人,千娇百媚的,也娶回家来了,还是好心地帮她拍了拍背心顺了顺气。

梁莹莹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哭得发颤:“我差点死了啊……”

“死不了。”张雁声说,“为了你,还不值得我赔上自己一辈子。”

“只不过,以后在这个家里,我不想听见总有人吵吵闹闹的。”她眼光扫过张硕成,冷声说,“以后,都给我老实点。”

张硕成打了个寒颤。

他今天三观实在受到了冲击。

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有爸爸妈妈在,他就可以无法无天,所以他一直都并不害怕张雁声。可是今天,张雁声打破了他的世界,让他第一次产生爸爸妈妈也靠不住的念头。

张雁声冰凉的眼风又扫过梁莹莹:“嘴贱不会说话的,就闭上嘴!再让我听见什么,后果自负。”

张雁声说完,再不多看这几个人一眼,转身上了楼。

张鹤翎犹豫一下,追上去,跑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说:“爸,你把硕硕游戏机锁了,他今天是先来抢我的,把我的游戏机给摔坏了。然后趁着我姐在楼下吃饭的时候,他又去我姐房间里偷了我姐的游戏机,被我姐给当场抓到了。他自己已经全认了,他本来已经跟我姐认了错了,他现在又赖账!他就是偷东西了!”

梁莹莹抓起地上的高跟鞋就砸了过去:“你闭嘴!”

张鹤翎吓得一闪,躲开了那鞋子。

要是在原来,梁莹莹这么对她吼,她肯定得又难过又委屈。可今天,她这种情绪却好像没那么强了。她这个妈妈在她心里面,好像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她掉头窜上了楼。

梁莹莹又哭,拽着张寰:“你倒是说句话啊,你看看你女儿多嚣张。有这么对待长辈的吗?我怎么说也是她继母吧?继母也是妈啊!”

张寰没好气地说:“你可给我闭嘴吧。这话以后别提了,你这是戳雁雁心窝子。你要敢说,她真打了你,别跟我哭。她可是练过的,黑带呢!”

他又指着张硕成:“你去,给我回房间去。王姨呢?王姨?”

王姨就躲在走廊里一直探头围观呢,听他喊,连忙跑出来:“先生,在这呢。”

张寰说:“你带他回房间,看着他!暑假作业写多少了?你盯着他写!”

张硕成一听暑假作业,脸就垮了。王姨过去拽他,左拽右拽地给他拽上楼去了。

“上去洗个脸,收拾一下。”张寰说,“别让人看笑话。”

梁莹莹裙子也皱了,头发也乱了,脚上只有一只鞋,脸上妆也花了,惨不忍睹。

梁莹莹气得脸都白了:“你真不管?”

“我管什么?你管好你自己嘴巴,我就什么都不用管。雁雁才多大,你多大的人了?成天跟小孩子斗什么气?”张寰不耐烦地说。

梁莹莹怔住了。她是靠男人吃饭的人,敏锐地察觉出张寰的态度起了微妙的变化。

她心中微凛,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当了几年张太太,有点飘了。她忙调整了态度,娇柔委屈地说:“那她也不能动手啊。你看看,你看看,我脖子是不是都出红印了?”

嘟着嘴撒娇,态度明显软下来了。

张寰就吃这一套,还真看了看,说:“没有没有,雁雁能有多大劲?一点痕迹没有。”

其实是真有红痕的,看得出来的手扼出来的痕迹,让人有点心惊。张寰不愿意说。说了那不是给梁莹莹架梯子让她往上爬吗?他就哄她。

他态度软和下来,梁莹莹才放心。

梁莹莹之所以过去敢撩拨、挑衅和暗搓搓欺压张雁声,也是看着张寰并不是特别维护张雁声,胆子才越来越大的。

现在张寰忽然态度微妙了起来,梁莹莹就本能地收敛了。

她抽抽搭搭地,也上楼去了。

张寰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在大厅里打了个转,去了二楼。

两个女儿都住在二楼,唯一的儿子跟他们夫妻俩一起住在三楼。张寰上来,看到女儿们的房间门都紧紧关着。他过去敲了敲张雁声的房门:“雁雁,是爸爸。雁雁?”

很快,张雁声过来打开门。但她站在门口,并没有请张寰进去的意思。

“如果是来替你小老婆说话的,就免了。”她冷淡地说。

张寰再一次为张雁声的态度感到诧异。

在过去,张雁声总是充满愤懑和怨恨的。只要话题一涉及梁莹莹,她就很容易发怒、激动。他跟她根本就没法好好说话。

可这才刚从初中毕业,怎么一下子就好像长成了大姑娘似的。

虽然神情冷淡了些,可那种时刻准备爆发的激烈情绪好像没有了。这对张寰来说,简直如释重负。

他在老婆还没死的时候就在外面包养女人,还生了私生子女,这事干得不地道。他也不是全无良心,对女儿多少会有些愧疚。张雁声的那些情绪会激活这种愧疚。

可谁愿意天天良心发颤呢?张寰当然不想天天活在愧疚里。他都年近半百了,只想活得轻轻松松的。

张雁声是个青春期的孩子,她愤怒,她怨恨,她憎恶。青春期把这些情绪加倍放大,张寰这两年感觉张雁声越来越难沟通了。

现在,她年龄长大,自己想通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是。”张寰笑眯眯地说,“她嘴巴欠,活该,我不替她说话。哎,让爸爸进去,咱们父女俩聊聊。”

张寰对张雁声的变化感到诧异,张雁声又何尝不对张寰的态度感到吃惊。

在她的记忆里,张寰从来没在这个阶段主动找她沟通过。他总是一副一见到她就头痛的模样,总想逃。

张雁声沉默了一下,闪开身,放了张寰进来。

张寰和张雁声在沙发上坐下。

“今天怎么脾气有点大啊?”张寰说,“你梁姨虽然年轻,好歹是个长辈,怎么也不能跟长辈动手啊。”

张雁声眼皮一撩:“梁莹莹想当我长辈,下辈子。她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就那话,我掐死她都是她自找的。”

张寰咳了一声:“她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

“她要不会说话就让她闭嘴。”张雁声眉间又泛起戾气,“我妈去世,是她一个二奶配拿来说的?她脸真大。她自己不想要脸,就别怪我不给她脸。”

这哪是不给梁莹莹脸,这根本是不给张寰脸。

张寰清清嗓子,又问:“硕硕今天又怎么回事,鹤鹤说他拿了你游戏机。”

“我抽了他一顿。”

“他小呢……”

张寰这话一说,忽然见张雁声看了他一眼。那黢黑的眼睛,目光幽幽的,好像充满了嘲讽。

张寰莫名不自在起来。

“他个子比同龄人高很多你知道吗?”张雁声问。

这是张寰得意的事,说:“他妈妈高。”

“我猜,等他到初中,就会长得比我高了。”张雁声说,“又高又壮,跟成年人一样。

张寰高兴:“我预估他将来怎么都得长到一米八五以上。”

张雁声却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他将来会长成什么样?”

张寰说:“肯定像我啊。咱们家没有丑人,你弟弟将来肯定长得帅。”

张雁声忍住气,说:“他现在才一年级,就敢偷东西。”

“哎,自己家里,怎么说偷呢。”

“不问而取是为偷,我小学上国学课就学过了!”张雁声动气,“而且,我的房间,是他能进的吗?”

房间的话题就涉及到青春期少女敏感的领土意识了,张寰又和稀泥:“回头我骂他。”

张雁声明白张寰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他中年得子,对张硕成实在有几分宠溺。

他其实本身就是个不爱参与养育的父亲。在过去,张雁声的童年都是妈妈的身影,张寰这个父亲,只在她收拾好打扮漂亮后带她去露个脸,或者亲戚朋友们谈起孩子的时候,提提她的学习成绩和各种奖状来炫耀炫耀。

他就是丧偶式育儿本偶了。

然而不是每个老婆都能像张雁声妈妈那样精心的教养孩子。

张雁声曾经听梁莹莹指着自己一对儿女的鼻尖说过:“给你们找了个有钱的爹,让你们住大房子,上私立学校,车接车送,就对得起你们了。”

对梁莹莹来说,奋斗成“张太太”就已经到头了,没必要再努力了,接下来的人生就该是享受。

至于孩子?那不是有阿姨呢吗?有人照顾,没必要让她操心。

有这样的一对父母,张鹤翎没长歪都是奇迹了。

张硕成呢?

青春期的男孩子,却有着成年人一样的身高体重。

他掀女老师裙子的时候,张寰说,他还小。

他把女同学堵在校外非礼的时候,张寰说,他还小。

他后来终于成了强女干犯的时候,张寰再也说不出来“他还小”这三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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