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回事?给我发那短信?”张寰问。

张雁声冷笑一下, 说:“有人觉得自己是个大少爷,你不仅得给他发薪水,还得车接车送地伺候他才行。一个伺候不到位, 人家还不满意了。”

她把早上的事说了, 告诉张寰:“这种人你得把话说明白了。你说那种半含不露的话,有什么用。人家脑子里根本没那根弦。”

张寰却很高兴:“但是你听明白了。”

张雁声无语, 张寰却不在意地说:“那些人……明不明白无所谓, 反正翻不了天去。”

他见张雁声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呷了口红酒, 悠然地说:“雁雁啊, 你现在小,非黑即白, 嫉恶如仇的。你得长大才明白, 有些事就是得糊涂些。就说这些亲戚吧, 断是断不了的。咱们这种人家,那亲戚是永远不会断的。别的不说, 就你奶奶这么厉害的人, 你看你舅公那边拉拉杂杂一大堆亲戚的破事,她不照样得照应吗,还得让我照应。”

张雁声冷声说:“那也得分人。奶奶那边的表叔表姑起码不是白眼狼。”

“小梁不也没做出什么呢吗?”张寰说, “他要是白眼狼,等他做出什么再说, 现在……不至于。”

张雁声看着这个老男人,他糊涂吗?他眼睛里明明都是清明。

张雁声知道自己一直看轻了自己这亲爹。

他心里什么都明白的。

他只是权衡。局面在他可控、可接受的程度内, 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如前世, 张雁声和梁莹莹的矛盾,他一味和稀泥。

因为他更想让自己舒服。

张雁声感到嘴巴里面涩涩的。她狠狠咬住吸管, 咕咚咚大口地喝,掩饰住了情绪。

张寰并没有察觉。

这些天张雁声给他一种长大了成熟了的感觉,颇令他欣喜。他享受和女儿这样平静又亲密的谈话,乐于指点她一些人生道理。

只是他的“道理”,张雁声并不认同。她憎恨他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生哲理。

“但是有些事,不及时去纠正去控制,”她冷静下来,抬眼,“最后就会失去控制,变成你承担不了的结果。”

譬如张雁声的死,譬如张硕成的犯罪。

那时候张寰再也“糊涂”不下去了吧,偏偏他那时候又老了,于是终将被这些结果反噬。

张寰失笑:“你还挺未雨绸缪的。”

他不是张雁声,不知道未来。他此时还自信满满,觉得这个家的一切都在可控程度之内,可以让他过得舒服、轻松、愉快。

张雁声扯扯嘴角。

她可以努力改变自己的未来,但要改变张硕成的未来可是件累人的事,而且那其实也不是她的责任。她终究还是劝张寰:“别的也就算了,张硕成你总得好好管管吧。他现在这性格,你们夫妻再这么继续惯下去,以后有你受的。”

这一下子,就打破了张寰那种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良好感觉了。

“哎呀,硕硕这小子……”他忍不住呢喃,“要是你妈妈还在就好了,她最会管孩子了。”

从前,妻子把女儿管教得多么好啊。家里温馨舒适,什么事都不用他操心。

但他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话了!

前妻如果还在,张硕成就是外面的一个私生子,前妻难道还能替他管教私生子不成?

张雁声二话不说直接抓起玻璃杯砸在了他脚下!

玻璃碴子四溅,冰块和液体到处都是,弄了张寰一脚一裤子。

张寰狼狈后退,连连道歉:“爸爸错了,爸爸错了。哎哟,这嘴不听使唤,瞎他妈说话!”

张寰心里懊悔,这他妈的自己嘴巴怎么这欠呢,这说的是人话吗?这回完蛋了,女儿又得歇斯底里一回!

哪知张雁声站在那里,胸口剧烈起伏,明明是怒到了极点的模样,可却一言不发。

她盯着在张寰,双目中的怒火都能让张寰想象得出她咬牙咬得有多用力,但她依然双唇紧抿。张寰被她看得狼狈又忐忑,可最终,张雁声只是霍然转身离开了。

张寰抖抖裤子,看着女儿的背影,怅然若失。

人怎么这么贱呢。

以前女儿成天吵闹,激动的时候歇斯底里地叫喊,流眼泪,他只觉得烦。

现在女儿明明成熟了长大了,甚至能控制自己的激烈情绪了,多么好的事啊。他怎么心里这么失落呢?

唉。

抬眼看见阿姨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他招招手:“哎,哎,收拾一下。”

自己抽了张几张纸巾,擦擦裤子,擦擦鞋面。一边唏嘘着,一边准备上楼。刚走到楼梯口,却听见了梁家姑侄俩的声音。

梁征抱怨:“阿姨买菜的车你给我开,不嫌丢脸吗?”

梁莹莹硬气地说:“不嫌!你看不上就别开,坐公交去!”

梁莹莹说给梁征一辆车开,并且告诉了他是一辆宝马。梁征一开始兴奋得什么似的。可是凡事就怕对比,等到了车库一看,在另外几辆车跟前,宝马就是一辆小破车。

梁莹莹还说漏了嘴,让梁征知道了这宝马竟然是给阿姨买菜用的车。梁征顿时就由欢天喜地,变成心生不满了。

他这看车的眼光,生生被张家的车库给拉起来了。

宝马算什么,街车而已。他看上了车库里那台劳斯莱斯库里南。这可比梁莹莹那台法拉利还赞啊!这车多爷们啊!是男人就该开这个车!

可那是张寰的车,六百多万的大越野。梁莹莹哪敢给他开。

当面对张家人的时候,梁莹莹和梁征就是一个整体,都是梁家人。为了梁家人不被张家人特别是张雁声看扁,梁莹莹就怎么着都得护着梁征。

但只有他们俩的时候,他们就是各自独立的两个人,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利益。

梁莹莹当时就翻个白眼,呛他:“你做什么梦呢。六百多万呢,蹭坏点漆你十年的工资都赔不起!”

这价格真是让梁征脚软,也让他心里火热火热的。

可惜他缠了梁莹莹半天,梁莹莹也没松口把那辆库里南给他开。他心里就抱怨这小姑太小气。

梁征并不知道他小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她在娘家把牛逼吹上了天,可实际上她在这个家里,并没有梁征以为的那么高的地位。她怎么也不可能拿张寰的爱车去给梁征做人情的。

梁征心里不满,又觉得跟姑姑不是外人,便不免抱怨。谁知道恰好张寰走到楼梯口,刚上了两节台阶,正听到。

张寰便站住了没再走。

梁莹莹两个人从走廊走过来,才看到他。梁征还在碎碎念呢,梁莹莹当即就给了梁征一肘子,让他闭嘴。

张寰被亲闺女砸了一脚,当然,这是他嘴欠该砸,不能怪闺女。但这不代表他心里就没火气,只是这火气不能朝张雁声发就是了。

这正好,有人往枪口上撞呢。

张寰站在楼梯上,笑眯眯地说:“那个宝马啊,的确是破了点。”

梁征又惊又喜,还以为他这亲姑父要帮他说话,给他提高车的档次呢。

“不过没关系,反正你在这也住不长,也就开这几天。”他亲姑父说,“尽快找房子吧,记得找交通方便点的,坐地铁坐公交上班都方便的那种。”

他想了想,又亲切地告诉梁征:“公司有很多年轻人租房子找合租的,你可以去人力资源部问问看。”

说完,他就踱着步子上楼了。梁征傻眼了。

他张口想说话,梁莹莹眼疾手快踩了他一脚,疼得他哎哟一声。

张寰在楼梯上听见了,他假装没听见,慢悠悠继续往上走。

梁莹莹把梁征扯到一边的走廊,警惕地问他:“你干嘛,刚才想说什么?”

“不是,这个,”梁征生气,“这是赶我走呢?我可是他亲侄子!有这样当人姑父的吗?”

“你给我小点声!”梁莹莹忙把他扯得更远些,生怕张寰听见了。

“小姑你不生气啊?我才来了几天啊,这就开始跟我说让我租房子去了!这么大的家,怎么就不能让我一直住着了?”

“再大也不是你的家!”梁莹莹没好气地说。她至今也没想明白,明明梁征来之前张寰都答应让他在家里住着了,后来怎么就变卦了呢。

她说:“车先给你开着,你赶紧给我找房子去。”

张寰不是个小气的人,他对钱、对东西都不小气。可他已经把让梁征自己去租房子的话说了两回了,可见就是真的不乐意让梁征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梁莹莹怎么也不敢违抗张寰的意思的,那就只能催自己侄子赶紧搬走了。

梁征更恼火了:“你还是我亲姑姑吗?”

“我不是你亲姑姑,我管你在哪要饭!”梁莹莹啐道,“别不识好歹,工作都给你安排了,你还要怎么地!”

“还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跟我那些同学说,我在自己家的公司,居然只是个实习生!”

其实张寰安排梁征从实习生做起,梁莹莹也挺不满的。

但梁征现在抱怨的是她老公,她就又得跟张寰站在一边了,骂道:“谁刚开始不是从实习生做起的!我跟你说,你姑父当年,进自己家公司当实习生,根本没人知道他是谁。真的就是从基层做起来的,你看看你姑父现在!”

梁征心说:废话,他再当实习生,迟早也得当老板,毕竟是他才是真正的“自己家的公司”。那能一样嘛!

他心里很不满,正想为自己再争取争取,无论是住在张家还是在公司的职位,都得再说道说道。

梁莹莹去却忽然看向他身后。

阿姨打扫了干净了玻璃渣子正想去扔垃圾,被梁莹莹眼尖看到了。

“怎么回事?”她问阿姨。

阿姨看看左右没人,张寰和张雁声都上楼了,小声说:“刚才雁雁小姐发脾气了,砸了一个玻璃杯子。溅了先生一裤子水。”

梁莹莹和梁征几乎是同时恍然大悟。

害梁征不能继续住在这里的罪魁祸首找着了!

一定是张雁声逼着张寰赶梁征走!

这个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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