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允许我向您指出它的腐朽所在

“如果你想听的话。我想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而不是建筑学家。我看不出设计文艺复兴风格的别墅有什么意义。既然我们永远不会去建造它们,为什么还要学习设计这样的东西?”

“我亲爱的孩子,文艺复兴时期的杰出艺术风格并没有失去生命力。我们每天都在建造好多这种风格的房子。”

“现在是有这样的房子,而且将来也会有。但是修建这种房子的人不是我。”

“好了,好了,太孩子气了!”

“我到这里来是学习建筑的。当我拿到一个课外自修项目,对我来讲,它惟一的价值就在于,我可以学会像对待将来某个真实的工程项目一样地去对待它。我已经掌握了我在此所能学到的东西——我是指您不认可的关于结构学的各门课程。再多画一年意大利明信片不会对我有任何帮助。

一小时前,系主任原本希望这次面谈能够尽可能地平静。而现在他却宁愿洛克能够表现出激情,洛克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平静自然,似乎有悖常理。

“你是想告诉我,当你是,或者说如果你是一名建筑设计师的话,你会那样设计你的建筑?”

“是这样。”

“我亲爱的小伙子,谁能让你这样做?”

“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谁能阻止我这样做?”

“看,这样的话问题就严重了。很遗憾我没有早些和你做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我知道,我知道,知道,别打断我,你看过一两幅现代主义建筑风格的作品,它们在你脑子里注入了一些模糊的想法。但是你有没有认识到,那整个的所谓现代派运动,它只不过是一时的时髦爱好?你必须学会去理解它——这一点已经被所有的权威所证实——建筑学已经创造出了一切的美。在过去的每种建筑风格中都蕴藏着丰富的艺术宝藏。我们只能从大师身上选取我们想要学习的东西。我们是谁,我们有什么资格,竟然狂妄到要去改良他们的风格?我们只有满怀着虔诚和尊敬,努力去模仿他们的份儿。”

“为什么?”霍华德·洛克问道。

不,系主任心里想,他还没有说过别的什么。那只是一句完全天真无知的话。他不会吓倒我的。

“这是无需证明的。”系主任回答说。

“看看吧,”洛克平静地指着窗户说,“你能看得见校园外的小镇吗?你看得见有多少人从窗下走过吗?当然,我不必为此去考虑别人的想法。我确实不在乎他们或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对于建筑学的看法,或对于其他任何事情的看法。那么我干吗要考虑他们的祖先对此怎么看呢?”

“那是我们神圣的传统。”

“为什么?”

“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不要这么天真了好不好?”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非要让我觉得这是一座伟大的建筑呢?”他指着那幅巴台农神殿的图画问道。

“那是——巴台农神殿。”系主任说。

“的确,它是巴台农神殿。”

“我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些傻问题上。”

“那好吧,”洛克站起身,从写字台上拿起一把长尺,走到那幅画跟前,“能否允许我向您指出它的腐朽所在?”

“这可是巴台农神殿啊!”

“是的,该死的巴台农神殿!”

直尺敲在画框里镶嵌着的玻璃上咣当作响。

洛克说:“看看这些著名的圆柱上的著名雕槽吧。它们是做什么用的?当采用木柱时,是为了掩饰木材的榫接处。可这些就不是,它们是大理石雕刻。这些陶立克柱式的三陇板是用什么做的?木头。就像人们在建造圆木小屋时必须做的那样,使用了木制的桁条。你们的希腊前辈采用了大理石,可他们用大理石创造出了木结构的赝品,只因为前人曾经这样做过。然后你们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们又更胜一筹,他们用石膏仿制出了大理石赝品,仿制出了木制赝品。而此时我们又在用钢筋水泥仿制石膏赝品,仿制木制赝品,仿制大理石赝品。为什么?”

系主任坐在那儿好奇地打量着他。有某种东西令他费解,不是洛克所讲的话,而是他说话时的态度。

“要说原则吗?”洛克又说,“这就是我的原则:能用此材料来做时,决不用彼材料替代。绝没有任何两种材料是类似的。在地球上也绝不会有哪两块建筑场地是完全相像的。绝没有两座相同用途的建筑。建筑的目的、场地和建筑材料决定了它的外形。如果没有一个主题思想,任何建筑都谈不上合理和美,而这个主题思想规定了建筑的每一个细节。一座建筑就像人一样,是具有生命力的。建筑的骨气就在于它恪守自己的精确度,遵循一个单一的主题,并且为自己单一的用途服务。人身体的各个部位不是借来的,同样,一座建筑的灵魂也不是随意用土块拼凑出来的。”

“可是建筑上特有的艺术表现形式很久以前就有人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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