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一个无法面对他人的请求

“什么样的人所说的什么样的美呢?”

“唔……”

“詹因斯先生,告诉我,你真的认为在一座现代的钢筋结构的办公楼上采用希腊式的门柱和水果篮子就是美的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否曾经思考过一座什么样的建筑物是漂亮的这类问题。”詹因斯先生承认说,“可是我想美就是公众想要的东西。”

“你怎么就以为他们想要它呢?”

“我不知道。”

“那么你还在乎他们需要什么吗?”

“你必须得考虑公众。”

“难道你不知道大多数人接受事物是因为那就是人们所给予他们的那些东西,而他们是什么观点都没有的吗?他们期待你考虑他们所想的东西,你是愿意听从他们的期待?还是愿意听从自己的判断?”

“牛不喝水你不能强按牛头呀。”

“你不必非得强迫他们接受。你只需有耐心就行了。因为在你这方面,你有理由——噢,我知道在对方一边,那是一种没人真正想要的、甚至是与你对抗的东西,你只有某种含糊的、迟钝的、盲目的惰性。”

“你为什么认为我不想要理性呢?”

“詹因斯先生,并非只有你是如此,其实大多数人都是以这种方式看问题的。他们不得不抓住一个机会,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抓机会,可是当他们接受某种丑陋、愚蠢和虚有其表的东西时,便更有一种安全感。”

“果真是这样的。”詹因斯先生说。

在面谈结束时,詹因斯先生若有所思地说:“我不能说那是没有道理的,洛克先生。容我再好好想想。你会很快得到我的答复的。”

詹因斯先生一周后给他打来电话,说:“董事会将必须作出选择。洛克先生,你愿意试一试吗?拟定一个计划,并做好初步的粗样。我会把它们提交董事会。我不能向你作任何保证,不过我是支持你的,我会为你据理力争的。”

洛克日以继夜连续苦战,终于完成了计划。计划提交上去了。然后,他被叫到詹因斯—斯图亚特房地产公司的董事们面前。他站在长长的会议桌的一边阐述自己的观点,目光慢慢地挨个儿从他们的脸上扫过。他竭力地不去看桌子,但是他视线下方的余光可以看得见桌子上那一点白色——他做的粗样展开了放在十二个董事们面前。他们向他提了很多问题。有时候詹因斯跳起来代他回答,用拳头砰砰地捣着桌子,咆哮着说:“难道你们不明白吗?难道这还不清楚吗?……格朗特先生,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即使从来没有人建造过那样的大楼,那又有什么关系?……哥特式的吗,赫巴特先生?我们为什么非得要哥特式的呢?……如果你拒绝这个计划,我倒十分愿意辞职!”

洛克说话时语气平静。他是这间会议室里惟一对自己说的话有把握的人。他同时也感觉出他是没有希望的。他面前的十二张脸表情各异,但是每一张脸上都具有某种共同特性,那种特性既不是肤色,也不是容貌,它将他们的表情融化了,最终它们不再是一张张的面孔,只剩下空洞的椭圆形的肌肤。他向所有的人讲话,他不是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讲话。他感觉不到回应,甚至连自己的话语反射到耳膜上的回音都听不到。他的话语从墙上掉下来,中途撞击在凸出的石角上,而每一个凸角都不愿承载它们,而是把它们抛得更远,使它们彼此摇摆颠簸着,把它们送到那并不存在的无底深渊。

他被告知他们将会通知他董事会的最后决定。这个决定即使不通知他,他也预先知道了结果。当他收到那封信时,他毫无感觉地读着。那封信是詹因斯先生写来的,它开头这样写道:“亲爱的洛克,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我想他们无法将此项目交付于你,因为……”在这封信令人生厌的、语气正式的礼节中有一种请求:一个无法面对他的人的请求。

约翰·法果当初是靠推着手推车做小商贩起家的。他在第六大道的南面有一笔数目不大的财产和一个生意很红火的百货商店。多年来,他成功地与街对面一个的大商家抗衡,那是一家人数众多的大家族继承的许多商店中的一个分店。在去年秋天,那个家族将该分店搬迁到一个远离商业区的新地方去了。他们确信城区的零售商业中心将向北移,而他们决心让他们的老店空无一物,以此加速旧社区的萧条。约翰·法果已经作出回应,他宣布,他将建一个新店,而且就在同一个地点,在他的老店的隔壁。他要建成一个比这个城区所见过的任何商店都要更新潮、更漂亮的商店,他声称要保住旧社区的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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