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房离萧瑾瑜住的地方不近,春寒料峭,楚楚拿了张毯子盖在萧瑾瑜的腿上,才把萧瑾瑜推过去。

“王爷,”刚看见营房的院门,楚楚就指着前面叫了起来,“你快看,门口怎么绑着两个人呀!”

营房院门两侧各有一棵一抱粗的老槐树,两个壮汉被一左一右反手绑在树干上,光着膀子,老远就能看见他们胸口上一片血肉模糊,萧瑾瑜还是从他们的裤子和靴子上看出来,这两个是守卫贡院的兵,王小花的那伙兵。

想起刚才吴江说的话,萧瑾瑜眉心紧成了浅浅的川字,“去看看……”

“好!”

靠近了,这两人胸口上密密麻麻的血口子愈发触目惊心,新伤之外,小麦色的皮肤上还爬满了蜈蚣一样的旧疤。

见两人毫无生气地垂着头,胸口起伏微弱,楚楚奔上去就要给他们解绳子,被萧瑾瑜低声叫住,“等等。”

楚楚急得很,可还是乖乖跑回了萧瑾瑜身边,“王爷,他们快不行啦!”

萧瑾瑜静定得好像压根没看见这俩人似的,“别慌……你去院里看看,王将军在不在里面。”

楚楚一愣,“王将军?”

“小花将军……”

楚楚刚露出一脸恍然的神情,就听院里一声震天吼,“云麾将军!”

吼声还在清寒的空中飘着,王小花就提着大刀顶着黑脸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见萧瑾瑜也不跪,“安王爷。”

冷硬的目光看向楚楚的时候明显软了不少,“娘娘。”

楚楚一步上前,急道,“小花将军,你赶紧救救这俩人吧!”

王小花主动忽略了那个被楚楚叫得格外认真又亲切的称呼,看着两个半死不活的部下,一声闷雷似的冷哼,“娘娘别急,后天晚上他俩就能下来了。”

楚楚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两个奄奄一息的人,“后天?为什么呀!他俩已经快不行啦!”

王小花粗着嗓子,字字铿锵地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大意失职者,鞭刑二百,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楚楚被他说得一愣,萧瑾瑜眉心微沉,清清冷冷道,“这是哪军的规矩?”

王小花刀柄一顿,牛眼一瞪,“老子军里的规矩!”

“哪些是你的军?”

王小花大刀往后一甩,刀尖直指院门,“里面全是老子的军!”

萧瑾瑜静静看着这个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人,清淡且清晰地道,“王将军,若按本朝国法,你此言该当何罪?”

王小花虎躯一僵,高扬的刀尖也往下垂了垂,张口结舌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萧瑾瑜。

“王将军,本王想与这二人说几句话,请行个方便吧。”

王小花咬牙瞪眼,两簇浓眉高扬,一只大手把刀柄攥得紧紧的,另一只手握成了铁球一样的拳头。

他只要动一根手指头就能让这个单薄得跟窗户纸一样的人瞬间归西,可这人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双眸深不见底,连他身边的那个丫头片子都没有一点儿惧色,好像他说什么就一定会是什么似的。

事实上,除了照办这个人的话,王小花还真找不着第二条可走的路。

王小花大刀一挥,“嚓嚓”两声,电光火石之间把捆在两人手上的绳子斩断,两个人立马像过水的面条一样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他俩住西边左数第三间,安王爷自便吧。”

说罢提着刀就进了院子,把两个五大三粗还神志不清的大男人留给了一个身形娇小的姑娘,和一个这会儿连只碗也拿不起来的病人。

楚楚跑过去摸了下两个人的脉,“王爷,他俩脉象还挺好的,还能活!”

萧瑾瑜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两座大山,“楚楚……你身上有碎银子吗?”

楚楚一愣,往腰间的小荷包里摸了摸,“有。”

萧瑾瑜低声道,“进院里找两个人,就说是帮我扛点东西,旁的别说,他们一答应就立即打赏他们一点银子,然后带他们到这儿来……小心避开那个小花将军。”

楚楚会意地一笑,“好嘞!”

******

转眼工夫楚楚就带着两个壮小伙子溜了出来,两人一眼看见趴在地上的同袍,立马明白萧瑾瑜要他们扛的东西是什么了。

难怪王妃娘娘刚才说得那么含糊……

可是声也应了,赏也拿了,这会儿临阵退缩就是对王爷王妃大不敬,俩人只好硬着头皮迅速扛走,往床上一撩就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楚楚为难地看着两人前胸上皮开肉绽的伤口,“王爷,得赶快给他们清理伤口,上点儿药呀……还是叫个大夫来吧!”

萧瑾瑜往伤口上看了几眼,浅浅蹙着眉头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楚楚,你找找看,屋里应该有药。”

“好!”

楚楚在屋里一通乱翻,还真在衣橱里找出一包药来,不但有治各种跌打损伤的药膏药粉,连纱布绷带剪刀镊子都一应俱全。

楚楚抱着那个布包满脸崇拜地看向萧瑾瑜,“王爷,你怎么知道屋里有药呀?”

“你看他们身上的疤……”

这两人虽然健硕,可身上都是伤疤叠伤疤的,再想起王小花刚才那些话,这种事儿在他营里肯定是司空见惯的,再粗枝大叶的兵也该有所准备了。

楚楚抿抿嘴唇,低头看着那片触目惊心的伤口,小声道,“王爷……咱们的孩子,能不能不当兵呀……”

萧瑾瑜微怔,一时没说话,楚楚也没等他开口,就到床边小心地帮那两人处理起伤口来。

楚楚下手很轻,满脸心疼,满目温柔,眉头浅浅地蹙着,嘴唇微抿,专心致志,却又不像那些见惯生死的大夫一样娴熟到了淡漠的程度,这也是萧瑾瑜不愿见大夫,不愿被任何人碰,却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她的重要原因。

被她照顾,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正在被他人掌控命运的病人,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正在接受他人施舍的废人,只会觉得自己是个正在被认真地心疼着,仔细地爱着的人……

他舍不得看她因为自己生病而心疼劳碌的模样,却也曾贪恋这点舒适的温存舍不得病愈……现在,这个温柔可爱的人已经是自己的娘子了,每每想到这一点,都觉得老天爷待自己实在太好。

萧瑾瑜正看她看得出神,楚楚已经给这两人上了药,包好了伤口,慢慢把一杯清水送到其中一人发干的嘴唇边。

一阵呛咳,那大汉醒了过来,看清给自己喂水的人时,吓得差点儿从床上滚下来。昨晚楚楚来的时候他还候在那间吊死人的屋子外面,清楚地听见那些人叫她娘娘,还是安王爷家的娘娘。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

楚楚急得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到底是个粗壮大汉,伤成这样还是力气不小,楚楚几乎整个人都要压到他身上了,“你别动!你别动!再动又出血了!”

大汉被这架势吓得僵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冒犯了安王爷的心头肉,传说中那个冷脸无情脾气差的人就要把他剁成碎末末了。

萧瑾瑜看得脸色微黑,生硬地干咳了几声,“楚楚……看看那一个。”

“哦……好!”松手前还瞪了身下的人一眼,“你不许动!”

“是,是……”

楚楚摸摸另一个人的脉,扒开那人的眼皮看看,试着给他也喂水,水却全顺着那人的嘴角流了出来。

楚楚拧起眉头,“王爷……得给他叫个大夫了。”

萧瑾瑜微微点头,看向那个躺着不敢动的人,“我问你几句话……昨夜你当值时,屋内可曾有异响?”

“没……没有……”

“屋外呢?”

“也没有……”

“他三人可曾外出过?”

“不曾……”

“可有外人进去过?”

“没有……”

“嗯……”萧瑾瑜淡然得不见一丝表情,“你先歇着,晚些时候会有大夫来。”

“谢王爷,谢娘娘……”

******

楚楚陪萧瑾瑜到案发的屋子时,吴江和薛汝成已经等在门口了。

萧瑾瑜向薛汝成微微颔首,“先生。”

楚楚赶忙跟着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先生好!”

薛汝成看了眼裹在萧瑾瑜腿上的毯子,眉梢微扬,眼睛里透出隐隐的笑意,抬眼看着萧瑾瑜道,“娘娘也不错。”

萧瑾瑜脸上一红,“先生……瑾瑜有要事请教。”

“王爷请。”

这屋子是有一间小厅四间卧房的,那三个人就吊死在厅里,楚楚却推着萧瑾瑜径直去了其中一间卧房,等薛汝成和吴江也进来了,楚楚奔到床边伸手把被子一掀,“你们看!”

被褥都是深蓝的,淡黄色不规则形状的印子格外明显,两个年轻男人扫了一眼脸上就飘起了红云,薛汝成倒是静静定定地盯着看了好一阵,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子,“嗯……憋得是久了点儿。”

“先生……”

薛汝成轻轻点了下头,萧瑾瑜还没说,薛汝成已经知道自家学生想问什么了,“考场里的事不多,忙你的吧。”

“多谢先生。”

薛汝成一走,萧瑾瑜无声地舒了口气,转头看向默默仰视房梁的吴江,“把被褥收起来……本案物证。”

“……是……”

******

回到房里的时候,萧瑾瑜额上已渗出了一层冷汗,两手冷得一丝热乎气儿都没有,楚楚给他捂了好一阵子,那双修长清瘦的手才暖了过来。

楚楚看着他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王爷,你躺一会儿吧。”

“不碍事……把那三根布条拿出来吧。”

听着萧瑾瑜的声音温和平静,楚楚才把萧瑾瑜让她从停尸的柴房里拿来的上吊布条取了出来。

萧瑾瑜想接过来看看,胳膊却沉得像是灌了铅,试了两次都抬不起来,只得对楚楚道,“拿近些,我想看看……”

楚楚把三根布条捧在手里递到他面前,萧瑾瑜靠在轮椅里蹙眉看了一阵,牵起一丝苍白的笑,自语似地道,“让我死在牢里也不屈……”

楚楚被萧瑾瑜说得心里一慌,“王爷?”

萧瑾瑜牵着毫无笑意的笑,“楚楚……你看看这些结。”

“这些结怎么啦?”

萧瑾瑜无声浅叹,“全是一样的……”

楚楚一愣,把三根布条放到眼下仔细看了一阵,还真像萧瑾瑜说的那样,三根布条上所有的结都是一个模样的,虽然挽疙瘩的方向不一样,可结的松紧和打结的法子都是一样的,就跟三个人商量好了似的。

这三个人当然不可能先商量好怎么系布条再一块儿上吊,也不大可能是其中一人在自杀前还热心到帮其他两人准备自杀工具,那就只能是那个先把他们勒个半死,再把他们吊上房梁的凶手干的。

楚楚一下子明白过来萧瑾瑜那话的意思,忙把布条搁下,抓起萧瑾瑜还在发僵的手,急道,“王爷,这事儿不怨你!”

萧瑾瑜苦涩地浅笑,如此明显的证据,自己怎么就像没长眼一样……

“王爷,你肯定能把凶手抓出来!”

“嗯……再帮我件事……”

“你说!”

“解一根布条……看看能不能拼起一件衣服。”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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