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葡萄两个挨打的事,以扣了月钱为终结,到最后还是郑婆子认了栽,装模作样的骂了她们一回,春燕再把月钱革去了一半。

金雀一口咬定了那虫儿是她们俩偷菜吃才飞进去的,先打了人,郑婆子言语硬气又揭了她的短处,不依不饶再报到春燕那里,咬准了说厨房不干净,要春燕搜厨房,看看那里头藏些甚个腌脏物。

查厨房也是宋家的规矩,一季总要查一回,来的时候人少,高升家的来看过一回,柴堆灶台分得开,五斗橱里外擦得干干净净,边角缝儿都没灰,罐头盖子上一抹没油腻,点一点头,当时还夸了郑婆子一句,就她到底是厨房里头出来的。

金雀不敢去惹高升家的,只来吵着春燕,非把郑婆子也给扯出来,一查厨房这事儿就闹大了,便是干净的,也不干净了,葡萄气得肿胀处红通通:“就叫她来查,咱们还怕了她不成?”

郑婆子却瞪她一眼,她还想着回老宅,闹得大了,自有人说嘴,谁知道跟来的都是哪些人,被人脏水浇上头,还管到底是不是真干净。

石桂眼见这委屈只能忍下来,捏一捏葡萄的手:“这事再不能扯上干娘。”不愿意认下也得认下,却不能悄没声儿的咽了。

金雀得意得一刻,可上午才扣了月钱,下午春燕就给她们补了回去,金雀岂会不知,知道了还待要闹,愤愤然上门去,偏得给自个儿挣一回脸、

春燕看她一回:“两个小丫头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连着月钱都扣了,再要发落,难道为着一样的奴才,还卖了人不成?要是你还不点头,那就先记着,总归两位太太都要来的。”

春燕一面说一面笑,却是软刀子扎在金雀身上,二太太提了她起来是要当姨娘的,可这许多时候过去了,豆蔻都怀上了身子,老爷也没沾她几回,不说分宠了,连人都沾不着,那句“一样是奴才”,叫金雀立时绿了脸儿。

这事儿是她没理,一样的话到叶氏跟前,不必说就知道谁出了茬子,何况这两个还是郑婆子的干女儿,大夫人怎么也不会为着二房的人真个把她们俩发作了,金雀没了话说,扯扯脸皮,甩了帕子走了。

春燕着实气得不轻:“这两个也恁般老实了,便不能推说我这里有事儿,她再怎么也不敢叫人到我这里闹腾。”

春燕住在上房院里,纵大太太还没来,也还是她的院子,敢在这头闹事,便是二太太也保她不住。

可这事儿来的急,石桂只当能辩驳清楚,见着春燕人品,还想着宅子里头能当上一等大丫头的人总有些说道,哪知道主使的不是紫罗,竟是金雀,为着一盏雨花茶,存心折腾她们。

淡竹跟石菊两个去看过,回来便跌了腿儿把两个人的伤势学给春燕听:“不独脸上肿了,嘴里还破了皮儿,生了口疮,痛得连粥都喝不下去。”

打人不打脸,打脸就是结了仇,金雀没把这两个灶上丫头当一回子事,可葡萄却把她恨住了,不独是金雀,还有紫罗红罗两个,成日里都恨不得往金雀的汤里头吐唾沫。

她还欠着外债,在春燕那头得些赏,也是些手帕坠子,不能换了铜子儿用,阿才那头二百个钱,还当这个月发了月钱能还上的,偏还给扣了,虽说补了回来,却深觉丢了大脸,脸上肿着,好几日不曾当差。

说着二房的人必要咬了牙呸一声,倒越发跟郑婆子说得来,无事便问了大太太甚个时候来,想着大太太是个厉害的,抬抬手就能替她报了仇怨。

石桂没挨在脸上,胳膊叫磕青了一块,药油抹在肩上,垫一坏纱棉布,一身药油味儿,葡萄把药粉撒在口疮上,捂了嘴儿直流口水,苦得直皱眉,口里还不停,听见葡萄还有力气骂人,不由苦笑,罚月钱都算好的了,何况还补了回来。

宅子里头不独主子跟前要夹了尾巴事事小心,这些个大丫头还要以势压人,说打就打说骂便骂,竟还挤破了头要进去,也不知是个什么想头,才刚疑惑,就听见葡萄发愿:“等我进去了,也有她挨打的那一天!”

她说的是紫罗,金雀总归是通房丫头,往后要是得了孕就是姨娘,葡萄便把这一巴掌的仇全记在紫罗身上,石桂看她也明白过来,受了欺负还想进院的,约摸是想着此时受了人欺负,等自个儿坐大的时候,就能欺负了别个去。

金雀打了大房的丫头,别苑里传了遍,春燕没叫刻意瞒过,反睁了只眼儿由得人去传,不说石桂勤快,上上下下都曾央了她跑腿的,就是葡萄,这些年在别苑里头也都是熟识的,知道她们挨了打,是为着厨房里没茶叶送上去,俱都咋了舌头,这一位当真好大气性。

金雀这个脾气,打金陵来的婆子,自也有结了仇了,便都背地里说起她的长短来,二太太千挑万选这么个人,怎么能跟豆蔻比,真是棋差一着,还当是个妖调的,男人就上赶着了。

这些话越传越难听,添油加醋的再传了一回,春燕这才责备两声,也是软绵绵没份量,底下人略有收敛,却从明面儿上藏到了私下里,再没停嘴的时候。

金雀自有听见些风声,气得夜饭都吃不进去,可再气有甚用,拉了紫罗打两下出气:“为着替你出头,倒带累了我!”

紫罗吃了打,回去自有口舌,本来就是金雀起意,到成了是替她出头,事儿再传一回,那虫子便成了金雀叫放进去,专为着打大房的脸。

这么一来可了不得,主家还没来,便唱起大戏打擂台了,金雀气得心口疼,却还是花了银钱,叫人往山下买些点心来,给春燕送过去,叫她把流言止一止。

哪知道无人肯替她下山,跟来老宅子的人路不熟识,能使的只有别苑的,一个推另一个:“这可不成,跑腿是小,可这蛇虫鼠蚁的,碰着一丁点儿,可不削了我的皮。”

倒霉的又成了紫罗,她往山下跑一回,问明了铺子,买了四盒子点心上来,捧着跟在金雀身后去寻了春燕,春燕笑一回,这才斥责一回跟过来婆子们,不许再嚼舌头。

事儿就这么淡了下去,石桂几个倒因祸得福,既然闹出这桩事,高升家的干脆让郑婆子把厨房挪到东院里来,知会得金雀一声,总归西院里头也有厨房,叫她们自个儿理起来,等主子们来了,两边各自方便。

金雀只当春燕好说话,这事儿已然揭了过去,哪知道在这儿等着她,跟着来的可没有灶上的,王管事来信时说是样样齐全的,跟来的都是粗使。

却不愿意再拉了脸去说软话,挑了几个婆子到灶下使唤,可不说她,就是紫罗红罗两个,在府里也是吃惯了精细饮食的,粗菜粗饭不得下咽,没脸让郑婆子加菜,只得咬牙忍下来。

郑婆子把那头甩了怎不乐意,挑剔不说,还没句好话,原来还当要兼着两头的饭食点心,如今只做东府的,灶上又给她配了两个熟手,不等着大夫人带的厨子到,就先管起了厨房来。

葡萄经了这事儿,倒对石桂好起来,两个一道挨过打,便是站在一边的,在屋里就是见天的骂着金雀,每骂了紫罗金雀,就必得说上一句“要是太太来了,就好了。”

她虽没见过大太太,可听着郑婆子说话,也觉得大太太是个能拿得住的人,二太太再斗不过她,隐隐觉得荣辱与共,大太太比二太太得势,那她们大房的丫头自然也更有体面些。

石桂听她骂得多了,倒劝她一回:“盯着她作甚,她是要当姨娘的,总归是二房,往后就是回了老宅,也不能挑咱们的理。”

葡萄却巴不得她倒了大霉,约摸听见两句,也对石桂嚼舌:“她倒是想呢,都提上来多久了,老爷不还是歇在豆蔻姐姐那儿,我看她这模样也没甚可喜的,老爷再不会宠爱她的。”

葡萄才十岁出头,说这些让石桂哭笑不得,这么丁点儿大的丫头,连着宋老爷的面都没见过,倒知道宠爱不宠爱的话了。

她管不了葡萄,还只埋头做活,花朵果实是不能掐去卖了,打的结子倒能卖掉些,她既跟淡竹石菊两个交好,看着她们做绣活,心里也很想学。

淡竹两个在太太房里是专做了鞋面帕子腰封云头的,打小就学的绣,因着手艺好才挑上来,当房里的针线丫头,左右在别苑里无事,知道石桂想学绣,还看她画的那幅杏林春燕,一见就笑:“这可不是做鞋子袜子子用的,分明就是挂画儿,当坐屏摆出来的。”

还真叫她们说着了,石桂只会画,绣样子还真不会描,春燕把她们两个调到院子里去,闲的时候多,坐下来描上几回,活灵活现,淡竹拿起来看着便笑:“你这手怎么生的,这么个巧法,不学绣可惜了。”

葡萄吃味,点心做得不如她,连着描花样学绣也不如她,可等真个上手绣起花来,两个倒相差仿佛,都是出学的,能强到哪儿去,石菊抖了肩哧哧笑:“说是巧,也巧得有限,这一双手,怎么落针了倒不一样了。”

等那一幅杏林春燕将将绣出一双燕子来,宋家的船也来了,三天前便说将要到,这一回是一家子都来,两房都差了人去渡头等着,春燕还顾了轿子,几个轿夫给足了银钱,就在岸边等,等一日就给结一日的钱。

厨房里鸡鸭鱼肉买了来,俱是活的,一两只看着生气不壮了,立时就宰了来吃,吃得肚里都是油,葡萄还咂了嘴儿:“这会儿就吃得这样好,等人来了,咱们也尝尝那果子露儿。”

淡竹说老宅里夏天要吃冰碗吃果子露,都是拿新鲜果子现磨出来的,磨出浆汁儿来,淋到细冰上,吃一口凉透心肺,再没比这个更舒爽的了。

山上夏天也不热,别苑里也没别窖,只怕是吃不成,葡萄心心念念,说集上的甘草雪水再不及这样的,发梦还梦见一回。

新裁的衣裳早早就穿了起来,她们跟淡竹石菊两个一样裁了柳绿衣裳鹅黄裤子,怪道淡竹说年年都裁,却是大太太喜欢这样鲜嫩嫩的色儿,才许丫头们都穿得鲜妍。

衣裳是细布的,还有一条油绿的腰带,一人还发一对红绒花儿,打扮得一模一样,听见锣儿响,就都奔到大门边去,等着迎宋老太爷宋老太太进门。

石桂缩在后头,悄悄抬了眼儿去看宋老太太,还当能瞧见人,轿子却从门前抬了进去,数了七八抬,落后又有两三乘小轿,到门边停下,掀了轿帘,里头出来个挽了髻的年轻妇人。

一左一右两个婆子扶住她,一身松花绿的撒花小袄,底下一条桃红银条裙儿,小腹微微凸起,立时就有婆子上去迎:“钱姨娘路上可好?屋子都预备好了。”

没等着她应声,里头又有小丫头奔出来,脆生生道:“太太吩咐了,许钱姨娘坐轿进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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