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眨巴了眼儿,小道士捧着烤红薯又啃上一口,鼓着嘴儿呼哧呼哧吹着气,把那一块咽了下

去,伸了舌头直扇,满厨房的找凉水,把水缸上头的木盖子一推,拿木瓢喝了一大口凉水,这才把舌头放进嘴里,长长叹出口气来,跟着又是那付涎皮赖脸的模样,笑嘻嘻的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石桂笑出声来,明月自个儿说了出来:“我们祖师跟这儿的老道是师兄弟,他过百岁,让咱们送了寿礼来的。”

俨然一付接了师命的模样,可他却是偷偷跟了来了,送礼这样的好差事哪能落到他身上,挑了几个会说话会办事的师兄,连两个长得细皮嫩肉的小道童,偏偏就是没他什么事儿。

别个不挑他,他想跟着自有办法,出发那一日偷摸跟着下山,等着那些师兄弟都上船了,船将要开时,闷头就往船上奔,那船夫看他也是个穿道袍的,还说了句怎么这样晚,明月打了个哈哈,说在树丛里拉稀,那船家不疑有它,等船出航进江,他这才冒头出来,清虚无法,不带着他也得带着他了。

想到这个,他就有些得意,把那啃过一口的红薯掰了一半,还知道把那没吃过的一半儿给石桂:“这儿可比咱们观里吃得好多了。”

得祝完了寿,他还不想走了,法子都想好了,等清虚师兄们要走的时候,他就躲起来,等人都走光了,他再出来,隔得山长水远,他又是来送贺礼的,圆妙观还能把他赶出去不成。

石桂不知就里,还笑问他:“怪道我们老太太一大早就要过来贺,原来家里的道观也派了人来。”拿了他半个烤红薯,身上还有半袋子凉糕,枣泥豆沙馅儿的,拿出来全给了他:“你尝尝吧,我来的路上买的。”

凉果一个才桂圆大,做得凉丝丝的面,上头还点着红,明月一拿过去就往嘴里塞了一只,果子带点奶香味儿,是明月自来没吃过的,他一气儿往嘴里塞了三四只,鼓了嘴儿嚼完了往里咽,石桂已经找到铜壶,里头烧滚了热水,拿毛巾裹了铜把手:“我身上有差事呢,等闲了再来寻你。”

“后头大蒸笼上蒸着寿桃,你来,我拿一个你吃。”那寿桃是用来舍给来拜寿的乡邻的,山门外头许多人排了长队等着,或是一篮子鸡蛋或是两颗晚菘,只要带了礼来的,就不能空着手回去。

来给张老仙人做寿桃的是金陵城里有名的面塑师傅,外头堆得着八仙贺寿就是他的手艺,底下一座寿桃山,顶上那个大桃子里头光是豆泥枣子就用了十来斤,笼屉儿都是特制,一早就蒸了起来,到贵人来,再分桃尖儿吃。

道观后头的设了宴席,张老仙人的百岁寿辰要连吃九天的流水席,这是圣人特许了的,还把宫里头的御厨派了过来,宴上的菜有好几样是宫里摆宴时吃的,寻常且尝不到这味儿。

石桂笑着应了,拎了水壶往廊上去,锦荔坐着擦裤子,这么一件算是废了,白绢帕子上也染得一团团黄泥巴,嘴里嘟囔了两声:“都说是老仙人作寿,下什么雪雨呀。”

到底不敢说得太过,见着石桂拎水过来,一甩帕子就要走,看见她手上只有一壶,立时变了脸色,石桂却扯了嘴角笑盈盈的:“里头就只这一壶是开的,姐姐再等等罢。”

说完就走,留下锦荔一个干站在廊下跺脚,气得咬了唇儿,石桂拎了水回去,跟六出两个泡了茶来,因着要呆一天,来的时候便把茶炉茶具都带齐了,连水跟茶都是特意带过来的,宋老太太跟前坐着几位老夫人,叶文心一声不吭的挨在余容泽芝两个身边,作个腼腆模样,一句话都不多说。

同老太太坐在一处的,都是些东宫宾客,里头属宋老太爷的官位最高,宋老太太自然坐在上首,那些个夫人太太便问起来:“听说太子要亲自来送贺礼,我看还设了大座,可是专等着他的。”

张老仙人跟圣人的交情算起来也有二三十年了,张老仙人若真个超凡脱俗的,也混不到如今这个位置,本事是真有的,可会作人也是真,设了那么个大座,必是等着太子来的。

“只今儿天公不作美,竟是雨雪不停,进来的时候也没见着设卷棚,难不成,咱们吃着,还叫人打着伞不成?”

一个问了一个便答,等清茶送上来,那夫人品得一口:“真是好茶好水。”

宋老太太就等着这一么一句,虚指了指了叶文心:“这是我媳妇家的侄女儿送给我的,我人老觉轻,这银团吃着倒好,不扰了觉。”

叶文心不想出这个风头,可老太太点了名,她也只得露出笑来,还是一言不发,一只手拉了余容的袖子,看着比两个妹妹还更怯弱些。

宋之湄笑着接过壶替宋老太太满了一杯,一样是不说话,却大方得多,几家夫人俱是知道事的,若是不论年纪,光看了这亲昵模样儿,还当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儿。

有那不知情的便夸奖一句,说宋之湄大方得体,果然是宋家出来的姑娘,老太太当着人,拍了拍宋之湄的手:“可不是,这些个里头,我也疼她呢。”

等锦荔拎了水回来,里头茶都吃过一轮了,春燕皱皱眉头,锦荔缩到墙边,肚里也不知骂了石桂几句,拿眼儿刮她一下,推道:“只一壶开的,我等了许久呢。”不光等了,还受了气,叫个小黑道士耍得团团转,好容易讨着水,这才回来交差。

不一时纪家吴家的姑娘也来了,又是一轮寒暄,年轻女孩儿都是彼此见过的,到不拘束,枯坐无味,吴家姑娘便说殿后梅花开得好,要去后头看一看。

睿王请自求婚事,这事儿满金陵无有人不知的,纪家姑娘一出现,几位夫人就不住往她身上打量,纪夫人只当没见着,纪姑娘也一样坐得直直的,可又怎会不尴尬,皇后到这会儿还没点头,睿王日日往纪家跑,门坎都被他踩薄一层了。

吴家姑娘起了个头,余下的无有不应,大殿里升了炭盆还是阴冷,倒不如往外头走一走,看一看宫碟梅朱砂梅,撑了油纸伞,披上洋线番丝的鹤氅,叶文心落后一步,点了石桂一道跟着,见着诸人都披上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儿,她这一身站在这些里头半点也不打眼。

吴家姑娘身上那一件披在身上光华灿烂,却无人去问,怕显得村气了,宋之湄挑了个头:“这是什么料子,竟从来没瞧见过呢。”捧了吴微晴,又捧叶文心:“咱们不知道,你必是知道的。”

叶家当过织造,这样的东西怎会没瞧见过,这话叶文心不好不接口,这才道:“这是毛锦,拿孔雀羽混着金线拈起来织的。”这东西是价贵,却也不是甚个难得的东西,一匹十二尺,五十余两银子,哪里就真的没见识成了这样。

声儿细细的,人叫大衣裳罩着越发显得弱相,宋之湄抬了她出来,余下几个倒没觉着她卖弄,反而问了一声来历,知道是织造叶家,俱都冲她笑一笑。

余容偏偏这时候开了口:“家里也不是没有,原来皇后娘娘赏过一件下来,因是御赐之物,祖母平日并不用它,连太太那儿也有两个这个花色的坐褥子。”

拍马由得她,可要贬低自家人,几个姐妹也不答应,余容难得说话,一句话就戳中了宋之湄,可她却半点也不恼,反而笑盈盈的捏了余容的面颊:“可是你仗着年岁小,专翻祖母的好东西,瞒着我讨赏呢。”

她打趣得这一句,余容却不接口,吴家姑娘懒怠理她,挽了纪子悦的胳膊,拉了她去看梅花,几个披了斗蓬就立在好廊下,粉墙乌瓦,倒似江南景致,一丛丛的红白梅花经了雪雨越发精神起来,一个个侧了身抬头去看雪中红梅。

前面忽的响起锣起来,吴家姑娘一听便道:“咱们赶紧回去罢。”这锣声是开道用的,不论是谁来了,都是贵人。

几个才还听说太子要来,听见锣声只当是太子来了,赶紧拢了斗蓬,虽在后殿碍不着前头,却也怕冲撞了叫人挑礼,抱了手炉子打着伞还往回去。

叶文心越发走得急,她刚才落在最后,这会儿一转身就是最前头的,哪知道人才到殿门口,就见外头站了一行人,当中有个穿着赤色两肩蟠龙服的年青人,叶文心眼儿一扫就知道是皇太子服饰,赶紧下拜,把脸藏得深深的。

后头的人见前面的跪下了,赶紧也跟着跪,太子一侧身,竟是个斯文秀气的年轻人,地上跪着的不是红就是蓝,他一眼就认出自家两个表妹,往前两步,笑了一声:“两个丫头倒会玩,可是往后头看梅花去了?”

声音温润,笑意仿佛和煦春风,宋之湄心头“咚咚”直跳,既想抬脸看一看,又紧紧掐了手掌不敢,吴家姑娘正要下拜,听见太子说表妹,又看见自家两个哥哥都跟在后头,干脆拉了纪子悦,冲着太子做了个鬼脸儿。

石桂跟叶文心两个,是离着太子最近的,石桂人小不出挑,跪在叶文心身侧,只觉得她在簇簇发抖,把手悄悄伸进叶文心的斗蓬里,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露相。

太子的袍角就垂在叶文心眼前,往前一步,差点儿蹭着叶文心的脸,石桂的手被叶文心一把反握住,紧紧握了她,大气儿都不敢出,石桂低了身,往前倾些,把叶文心挡住大半。

太子说了这一句,还往前头去,进后殿是见一见纪吴两位姨母的,身子一转,袍角打在叶文心脸上,她一抽气,便让太子听见了,低头说道:“对不住,可碰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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