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求神拜佛就怕宋勉惹事上身,看宋勉这劲头,就怕他一张口,把之前宋家的情份全折进去,打主母身边丫头的主意,亲生子都要说声不规矩,宋老太爷这性子摆在那儿,便是大少爷也得再讨一顿打的,何况他一个外来的。

庆余约摸也知道些这两个之间的来往,还想着这呆少爷可算是长进了,能同叶氏身边的丫头讨近乎,石桂看着是个机灵得宠爱的的,真个能替宋勉美言几句,外任的地方想来也不会差了。

哪知道她竟犯下这样的事,动太太帐上的银子!若不是太太是个积德行善的,哪能这么不打不骂就发到庄子上去,想着宋勉这番能歇了心思是最好,哪知道这少爷跟魔症了似了,非得去找她。

庆余舔舔嘴唇还想劝,宋勉却盯了他:“你说的是真话?”

庆余咽了口唾沫:“那还能有假,那地儿都是当官人家的田地,还有公主太子别苑在,我好容易找了这一圈,要不是运气好,叫人打了板子还能这么回来?”

他声气是壮了,眼睛却垂着,宋勉看出了端倪:“你不愿意揽事,照实同我说了,我也体谅你,你作甚要扯谎骗人?”

庆余还嘴硬不肯认下:“我这大暑天儿跑了一身的汗,少爷不说赏我也就罢了,怎么还疑心起来?这差事我也不敢办,原就担着干系,少爷是少爷,我是甚么?拿住了还不活剥我的皮

。”

本来是宋勉跟丫头私会,扯了他进去打探消息,可不成了个保媒拉纤拉皮条的,下头那起子人要听到些风声,还不知会把话得说得多难听,他是不怕,横竖打一顿,那丫头只怕也得遭殃,提脚卖出去,还往哪里找?

“少爷纵不想着自个儿,也得想想咱们不是,您万事担不着干系,咱们是下贱人物,说打就打,说卖就卖,到那会儿就是插着翅膀也找不来她。”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宋勉也不能不听。

他还当是石桂办错了差事才叫撵出去的,一罪未减,再添一罪,宋家再是积善人家,赏罚仆人丫头,也断没有由着她犯错不罚的道理。

庆余看他止住了心思,心底长长吁出一口气,宋勉眼看着就要说亲,这当口传出些什么坏了名声,可不得悔青了肠子。

石桂还眼巴巴的等着消息,算着日子该考完回来了,便宋勉在家里寻不着她,淡竹石菊也是知道的,总能拐着弯的带了消息来。

石桂对着灯火哪一天不念上一回,叶文心看她没精打采,拿话问她,石桂笑一回:“前些年大水,我家里遭了灾,打听着爹娘都无事,我盼着他们送信来呢。”

叶文心一怔,她还从没听石桂说过家乡遭了水灾的事,石桂几句话说了,叶文心垂了眼帘不说话,她半点也没瞧出来,若不是日子近了无人送信,她还当石桂同原来一样。

院里头的事全是她来操持,院子虽小事情却不少,她们两个新来,刘婆子在此间这许多时候,早拿自己当了管事,石桂又捧又贬又抬了叶氏出来,这才算把刘婆子压住了,当凭着春燕一句让石桂作主的话,刘婆子怎能甘心听个小丫头的。

这些事她半点都帮不上忙,拉不下脸皮,张不开口,刘婆子却不会因着她原来富贵,就真肯伏低做小了。

院子里的石榴树结了许许多小石榴,从青到红,一个个圆鼓鼓的挂在枝头,跟挂了一树小灯笼似的,叶文心的窗户一开,也算得一样景致,看着青青红红惹人喜欢,她才说要留些当景来看,刘婆子便带了剪子来。

石榴不大却皮簿籽甜,刘婆子一面剪了收在箩里一面道:“要么说姑娘是贵人呢,旧年连花都开的少,今岁姑娘一来,结这许多果儿。”

石桂手上做的针线,眉毛都不曾抬:“妈妈剪几个炸开皮的便罢了,旁的留着给姑娘看个景儿,秋海棠盆景还没送来,也不能这么光秃秃的。”

刘婆子张张嘴:“这石榴哪里值得看,就该这时节剪下来,再不吃,落了地就烂了,白糟践了好东西。”

菱角扁扁嘴儿,先看看石桂,再看看亲娘,跟在身后举了箩儿,一时不敢放下来,石桂搁了针线:“这东西有什么可吃的,姑娘在这儿,算着日子也该送鲜果来了,到时候姑娘赏你,叫你吃个够。”

刘婆子不好再说,叶文心在别苑里哪里吃得了多少米面,她偷拿些送给儿子儿媳妇去,石桂自来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点数的时候把那零头抹了去,这会儿为了几个石榴争起来,且不值当。

腆脸笑起来:“那我可先谢谢姑娘的赏。”真个就把炸皮的几个剪了下来,也浅浅铺开一层,裂开的石榴露出红籽,看着就馋人。

菱角拿了个最大的,剥开皮去了薄衣,拿勺子轻轻一刮,红籽儿堆起来,盛在碗里拿给石桂,很有些讨好的意思:“喏,姐姐吃这个。”

石桂接了碗,立时奉给叶文心,叶文心摇摇头,她便笑盈盈的说一声谢姑娘赏,这才舀一勺子吃了,嚼了满口石榴籽儿。

刘婆子这才轻易不敢往院子里头来,扫地摆茶,全叫了菱角进来忙碌,得了东西不算,吃了排揎,这才认了是主家

经得这一回,叶文心倒知道了些道理,刘婆子跟郑婆子又不一样,郑婆子是拿着更多更好的,这才敢看轻了她,刘婆子却是一篓石榴就能压得住的。

叶文心自然也曾有过自艾自怨的时候,经得叶家的妾室入教坊,丫头被发卖,连着那个没过门的继母,只怕从此也无人敢同她说亲,看看那些个不平,想想自己,有姑姑周全,有表兄看顾,弟弟还能立户,也就不再想那些个天地不仁的话了。

此时再看石桂,心里倒敬佩起她来,遭这样的难,却全无一点郁色,自己把自己卖了的,便打了主意自己把自己赎出去,夜里两个睡在一头,叶文心满把的头发理在襟前,盯着帐子角上绣的细小花叶道:“我该拜了你当师傅才是。”

石桂本来迷迷蒙蒙都要睡着了,听见这话乐出声来:“姑娘说甚?我有什么可教的,只一样我会的姑娘不会,也就是打算盘了。”

叶文心还真个想了一回,第二日石桂坐在荫凉处打结子,她顺手送了一杯茶去,一屋里头住着她们俩,名份上还是主仆,叶文心却当石桂是自由身,相处着越来越模糊,石桂伸手接了便喝,等饮尽了,才看见叶文心笑眯眯的看了她:“这下子,你可算得是师傅了。”

吃了她的茶,自然就是拜了师,石桂那会儿是正经磕过头的,只年纪还小,两个又是玩闹里夹着旁的事,这回吃了茶,石桂便笑:“姑娘想学甚?”

“就学打算盘,我总得会算帐才是。”自她头回打结子赚了钱,便想着要跟石桂学打算盘来,石桂再不曾想原来那个恨不得含梅咀雪的叶文心也识起人间烟火,竟会自愿碰算盘珠子。

叶文心自打落地十根青葱指儿就不曾沾过阳春水,她自打了结子卖钱赚了头一笔,便跟开了那第七窍,看石桂记帐打算盘越加留意,既开了口,便正经学起来,听石桂说珠算的法子,她不擅此道,书画诗词上的天分半点也没能均到这上头来。

对着珠子叹一回,却不肯就此放弃:“原来我是你师傅,收了你这么个聪明学生,如今换了你当我的师傅,心里可得骂我蠢了。”

石桂抿了嘴儿笑:“有人天生画,有人天生会算,各有长短,只不相同,姑娘身上我能学的如江如海,能教的只这一点,哪里敢说姑娘蠢呢。”

叶文心有了目标,人竟松快起来,天天学半个时辰的算盘,再跟着石桂打结子刺绣,虽不出门,人也渐渐缓过劲来,不似原来一天坐着就少有高兴的时候。

石桂只当她学了算盘便罢,哪知道她算盘还没学全,又想学做活计了。别苑院子浅窄,前后院分的不严,事儿不少,干活的却只这几个,石桂除开料理她身边的活计,也要到厨房帮忙,还得洗晒衣裳,叶文心自不能同原来当千金小姐时一样坐在屋里干看着不动弹。

她倒是想学着洗晒衣裳的,石桂哪里肯叫她沾手,叶氏答应她能赎身便是想她能好好照顾叶文心,学算盘也还罢了,学洗衣下厨,要让叶氏春燕知道了,她必要吃瓜落。

叶文心一走进水盆子,石桂就怕她湿了衣裳湿了鞋,赶紧劝她回屋,叶文心也是个犟脾气,她既认准了,就不会听劝,反拿了话问石桂:“我难道还能呆在宋家一辈子不成,这些个总该会,难道离了姑姑离了你,我便不活了?”

她说的自然有理,可院里还有刘婆子这双眼,春燕来了总要问一回,知道叶文心绣花打结子,还能说是闺阁之中的消遣,做活洗衣又算什么。

叶文心却怎么也不肯依她,自家要去打水,把脏衣裳泡了水,伸手就要搓,石桂一个头两个大,抢了盆来:“姑娘先学学洗帕子罢了。”

叶文心甩了满手的水,袖子湿了,指尖还沾着皂角沫子,抿了嘴巴露出点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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