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的热闹,喜子不乐意了,新鲜的劲头一过,他又想起明月来,拉了秋娘问:“大哥呢?我们找不找大哥?”

秋娘安抚他道:“咱们在这儿谁也不识得,要往哪儿问去?等你姐姐跟姑娘拜访了官家夫人,托她问了就能寻着了。”

石桂听见她们说起明月,没来由的想到那个梦,面上一红,侧了脸儿转过身去,弯下腰来对喜子道:“可不是,咱们得先认认门,认了门也好找爹找吴大哥。”

喜子皱了眉,他还是想回军营去,心里不乐,闷闷的垂了头,任由秋娘拉着他的手,宝芝抬头看看天色:“就要落雨了,姑娘们赶紧找地儿躲一躲罢。”

太阳一升起来,路上的男人就脱了夹衣,天一下子热了,几个人在长街上走了一圈,都有些出汗,却没想到会下雨,听了宝芝的话,就在女人街上找了间茶铺坐着。

干干净净几张桌子,墙上挂了一溜儿茶牌,还配着点心糕粿一起卖,宝芝脚快,出去告诉朱阿生一声,两个都是本地人,一闻味儿就知道天老爷要变脸了,说定了躲了雨就回去。

街上处处是茶楼,一条街都飘着白底儿写着茶字的幡,画了圈框起来那就是有蒸笼点心的,单一个茶字儿那就是光喝茶听书的。

女人街上的茶铺又不一样,这家小是小些,胜在干净,几个人坐定了,伙计摆上来一壶香片,从掌柜到伙计也全是女人。

石桂拿眼儿打量这铺子一回,倒想问问这样的铺子是租的还是自家的屋子,看着生意寻常,因着要下雨了,人才多些,她们六人捡了一张当中间的桌子,还点了两碟子点心,点心才上桌,外头就下起雨来。

雷声隆隆,才响在耳边,雨就跟倒灌下来似的,茶铺前支的防水布上积了一层雨,看茶炉子的姑娘拿了长竹杆,用竹杆去捅那积水处,哗啦啦的沿着布淌下去,才不至让积水把布压破了。

宝芝笑眯眯的:“这会儿看着大,一刻钟就能停的,咱们这儿的天就是这样,一时好一时恼,小孩子的脸。”

她说起话来半点儿不像十三四岁,很有些大人口吻,秋娘极喜欢她,又心疼她小小年纪出来讨生活,迎来送往的见着人就得赔笑脸,替她挟了点心,细细问她这些茶楼里可有馄饨卖。

不吃一吃这儿的馄饨,怎么知道自己裹的能不能卖出去,哪知道宝芝眨巴了眼儿看着眼她们,竟听不明白馄饨是什么,秋娘只好比划给她听,听到一张薄皮子里头裹着馅儿,宝芝这才笑起来:“对面就有卖芙蓉面,太太要细蓉还大蓉。”

秋娘倒有些吃惊,干脆两样都要了,给喜子也吃一碗,宝芝往对面叫了两碗来,那锅子里的汤时时滚着,木头柄的小篓儿里装着面条馄饨,滚上两滚就盛出来,倒上清汤,冒着雨送了过来。

皮馅汤全不一样,看着清汤喝起来极鲜,怪道说要先尝尝了,原来里头讲究这样多,石桂看着秋娘皱眉,知道她是怕生意难做,便问宝芝这汤是拿什么熬的。

靠着海的,无非是些海货,干贝鲜虾鱼肉火腿,里头裹着鱼虾肉,吃起来自然鲜,秋娘原是做菜肉馄饨的,怎么比得这个好吃。

绿萼也是一样,尝过一口便知道生意一时半刻做不起来,两个人想了许久,都有些丧气,反是石桂笑了:“咱们不做这个还能做旁的,汤馄饨不成,还能做煎的炸的,总有法子的。”

开饭铺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开头第一步还没走呢,更不必说旁的,秋娘长出一口气:“也是,这个不成,还有旁的呢。”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又有惭愧,分明她最年长,带着小辈出来讨生活的,反倒要女儿来宽慰她。

想着就捏一捏绿萼的手,让她也别急,这一时半会的也急不出来,对街那间小铺子,这会儿不是饭点,一场雨倒让她做成好几单生意,石桂看尝了两口,确实是做得好,又问宝芝可是老字号。

宝芝摇摇头,街边都是这个味儿,那些个有名的茶楼里,这些东西做得还更好些,石桂听了便不再问,回去还得劝一劝秋娘,这才来了头一天,急也急不来。

外头雨住了,茶点心也吃完了,碗自有人来收,阿生已经叫了旱轿,叶文心走了一路,腿脚受不住,坐在轿上,秋娘还怕石桂也吃不住,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寻常人家的小姐养的差不多,白日里一晒皮子都泛红,也想替她叫顶轿子。

石桂连连摆了手:“就是原来走的少了,这会儿才要多走走,往后用得上两条腿地方多着呢。”领了喜子走在前头,喜子觑着无人看见,仰了头问她:“姐姐,我去找好不好?”

石桂知道他惦记着明月,分别了小半年,他就没有一天不念叨,跟着她们还是住不惯,还想回军营里去,在那儿他才更自在,拉一拉他的手:“找是能找,找着了你可还得回家来,吴大人是调

职,跟原来那一片儿都服他管可不同,怎么还能带一个你呢。”

喜子又没到当兵的岁数,征兵也得过了十六岁,喜子还早着呢,何况原来的队伍是吴大人管了许多年的,哪一个不听他的,若不然喜子也不会因着他一念之仁就跟着三年多。

喜子心里不愿意认,可道理却是这个道理,垂了头有些难受,还是想跟着明月,耷拉着脑袋,趿着鞋子拖拖拉拉的走,看见兵丁就想问一问,认不认识有个人叫吴千里。

石桂知道他一时转不过弯来,桩桩事情都要办,头一样是拜访纪夫人,若是纪夫人肯看顾,在穗州的日子就容易得多,第二样是去拜访吴千户,跟着才是做生意顶门立户,手上只有一注钱,这些钱是买田还是买铺子?

石桂一路走一路拉了宝芝说话,这么自己干看看不出门道来,还得寻个中人,叫宝芝隔一日带她爹来,问问各处的铺面租是多少钱卖是多少钱,什么地方做什么生意的多,哪儿开饭铺生意最好。

靠着自己便是把一双脚都走断了,也依旧摸不明白,不如找了懂行的人带着走一圈,宝芝知道有生意,立时点了头,轻声问她:“姐姐,你们也要开茶楼?”

石桂摇摇头:“还没准主意,你回去也告诉你爹,我们想自家做生意,让他捡几桩合适的,告诉了我,我好挑一挑。”

全是一派当家口吻,宝芝立时应了,她竟也能说上几样:“女人街里开饭铺的少,卖不出钱去,都是些绣坊丝坊,收了生丝再卖,可城里许多大丝坊,许多人都往那儿送,也不必再抽当中这一成的利。”

石桂知道她能干,倒不知道她对做生意还这么清楚,让她再说,她便有些红了脸儿:“我随口一说,姐姐别当真。”

石桂心中一动,便问她是不是在女人街之外做生意,还是难办,宝芝点点头:“外头总不容易的。”她们又是外来的,开了店可不被欺负,到哪儿都是一样。

她们慢慢悠悠的回去,还没进门,阿珍就在门前等着,叽叽咕咕说了一长串的话,本来就难懂,蹦豆似的就更听不懂了,宝芝听了会子道:“说是来了个人等了很久。”

她们初到穗州,又无亲又无旧,帖子才递出去,哪有这么快回复,喜子一听就快活起来,眼晴都亮了:“是不是大哥?是不是!”

石桂知道不会是,却还是一怔,喜子更是乐得飞奔进去,跑进门里半天没出来,石桂忍不住心中一动,可隔得会子就见他慢腾腾出来了:“不是大哥。”

不是明月是纪夫人派来的人,说是收了帖子送进去,等夫人瞧见了说请的时候,才知道门上劝了她们回去,赶紧派了人来请,哪知道从上午等到下午,一直都不见人。

也不让那旱轿走了,叶文心跟石桂两个对望一眼,石桂便道:“劳驾再等等,让姑娘喝口水,换一身衣裳。”

几个人打仗似的回屋收拾起叶文心来,见纪夫人可不是上大街,梳着一条辫子就能去,还把头发又盘又梳,简简单单梳了个螺儿,簪上花钗,换过衣裙,石桂也得换衣裳,急忙忙出去,还得带上礼。

得亏着昨儿收拾过,从金陵带来的咸水桂花鸭子两匹云锦,裹起来交到那人手里,石桂看看天色对宝芝道:“你跟着咱们一道走罢,进了城就回家去。”

才刚回来又要往城里走,叶文心坐着轿子,石桂却有些吃不住,到了纪家大门前,她已经汗湿衣衫,扶着叶文心下轿子,门上报进去,便有丫头出来迎:“我们太太等了许久了。”

石桂上回见纪夫人,她病得起不了身,叶氏托她办事儿,她一口就应承了,心里还想着她这会儿不知身上好了没有。

园子同金陵城里建的差不多,比纪家原来的还造得更精巧些,那丫头一路带着她们进了水榭,两面都是开阔的,一边临水一面靠院,飞花落地罩雕得极精细,里头陈设的家具花样却简单,黄花梨嵌大理石云纹的屏的小榻,上头摆着石青的坐褥。

叶文心坐定了,吃上一口茶,纪夫人这才从园子里过来,一身黛青色的家常衣裳,头上簪着一颗东珠发簪,颈子里一串碧绿翡翠珠子,笑起来眼睛里都闪着柔和的光,不等叶文心行礼,就拉了她的手:“你要再不来,我可得派人去金陵城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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