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也没着瑞叶竟会定的这么快,果真是个爽利的性子,秋娘却拍了她的头:“你看看别个,偏你还得再等二年。”

若嫁的不是明月,她心里是想留着女儿晚些出嫁的,可既嫁的是明月,一个屋挪到另一个屋,不过是吹打着热闹一番,女儿苦了这许多日子,往后倒能过的安生些了。

石桂笑起来,把头搁在秋娘肩上:“我急什么,我前头还有两个姐姐呢,一个办了婚事,还有另一个,怎么着也得等她们都嫁了,才能轮着我。”

说到瑞叶,秋娘又是叹又是笑:“菩萨开眼了,给她牵了这么一桩好姻缘,想不到程夫子人这样好,你弟弟跟着他读书,再没有读错。”

瑞叶比绿萼石桂都大,十八岁的年纪,却受了这许多苦难,好容易有了归宿,这个人知道了她过去的事儿,还想着要娶她,那便是个可托负的人了。

石桂把消息递给叶文心,叶文心回了信,说中秋之前回来,回来了好给瑞叶送嫁,还写了信给叶文澜,让他取出五百两银子来,交给石桂,让石桂给瑞叶办嫁妆。

交给瑞叶只怕她是怎么也不肯要的,五百两也太多了些,石桂知道是叶文心的一片心意,可一旦过了头,总是不牢靠,瑞叶嫁给程夫子,两个人一个开馆教书,一个打理内务,瑞叶还有一手好绣活,日子怎么也不差,财多生事,一气儿给了这许多,倒不知道要怎么花用了。

又写了一封信给叶文心,叫她拿一百两银子出来给瑞叶办嫁妆,五十两办家什被褥十三件尽够了,余下的五十两给瑞叶压箱底,她原来就是大丫头,若是连这点都拿不住,也不能在叶文心跟前当差这些年了。

石桂的信才风送出去,还没等着叶文心回信,就连着下起雨来,头先两天先是刮风,还当天气阴凉下来,穗州的夏天难得有这样的日子,穗州算得湿了,也一样闷得叫人难受,胸口透不过气来,人人都盼着能下一场雨,一听见打雷,反而是喜信,雨落地湿,人身上也能好受些。

刮完了风跟着就落雨,接连几天都没断过,天怎么也不晴,原来挤不出一滴水,这会儿好似海水倒灌,下了个天昏地暗。

街上连行人都少了,富人缩在屋里头有人侍候着,外头讨生活的却不能停,雨下得太大,海面上又起了大风,码头工们没了进项,往往好容易等了一只船来,人就一窝蜂的涌上去,争抢着要做活,为着这事儿,还打了好几回架。

石桂见着势头不对,铺子里头也不能正经再做生意了,把门面关上两天,贴了红纸,写上东主有喜,只专心往营里送饭去,那一条道上偏僻,石桂还去寻了陈管事,说天雨路滑,请他日日派两个兵丁来跟着一道推车:“摔了车是小,这些人吃不上饭可是大。”

因着落雨,几天都不能开工,可饭还是一样得吃,工棚都是临时搭的,拿木板搭上一排屋子,里头就是个大通铺,夜里还人就睡在工地上,在外头比在里还更凉快些。

下雨的时候就没办法了,人全缩在屋里,光是下雨还不怕,靠着海边吹了几天,有些地方已经漏水,只得拿上稻草木板给房子加固。

石桂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也还是淋得满身是水,到了地方见着这天气竟还开工,皱了眉头道:“下这么大的雨,刚搭上就给冲开了,你们怎么也不歇一歇。”

哪一个不想歇,可工期却赶,歇下来误了日子,全都得挨罚,石桂心疼明月,第二日就熬了姜汤来,靠着海,住的又不暖和,还得淋着雨赶工,要是病可怎办。

石桂送了汤来,那些人自然谢她,知道是沾了明月的光,一个个拿话打趣他,明月也不怵:“我媳妇儿心疼我,怎么着?”

他没皮没脸,那些人反不好要趣了,石桂又大大方方的,任人怎么说都不脸红,本来就是这个道理,看着他这么淋雨受冻,怎么不心疼呢。

还给他加了一床薄毯子,这雨要下的再大些,房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扎得牢,明月不住口的让她安心:“咱们加固了的,你别想着这个,家里可有哪儿打落了瓦片?”

“家里你不必担心,我爹来看过了,那一片儿屋子都新,水沟天天都通,房上也盖了稻草,倒是你在,夜里且得警醒些,可仔细着风雨。”王娘子的小院子,石桂都去看过一回,小屋的房顶没有大屋的房顶房梁粗,看着就不牢靠,石桂让她们先在大屋里支床,也不顾什么油烟了,先把这大风天给熬过去才是正理。

明月听见家里不必担心,心里先是一甜,乐陶陶的点了头:“我警醒着呢,上头说了,若是再下雨,叫咱们先撤。”半夜都不敢睡实了,这几天夜里还有人轮番守夜,倒不是防着屋塌,而是防着搭了一半的竹台子塌了,圣寿节的时候交不了差。

石桂叮嘱了又叮嘱,明月还特意告假把她送到路上,风这么大,让她往后少来,等雨小些再往饭铺来。

海上乌云翻墨,夜里还有一场雨好下,赶紧催促她回去,石桂走的远了,还回头看那个屋子,这一片的店铺都不开了,这些兵也确是撤回去更好些。

石头爹是雨才上的时候就来了,许多地方都在补屋子,他怕水沟积了水,家里没个男人能干活,背了一捆稻草来了,爬在梯子上,在屋顶上铺上一屋稻草。

水沟秋娘天天都通,明月回来的时候也必都得看过一回再走,可连着下雨,总有些东西堵着,秋娘看他浑身都湿了,在堂屋里给他烘衣裳,又替他下厨做面,切了两个咸蛋,加了满满三大勺子石桂熬的肉酱,一海碗摆得满扑扑,端上桌石头闷头就吃,俞婆子腿脚不好,他又不会烧灶,两个人常吃冷食冷面饼子,许久不曾吃到家里的热汤饭了。

秋娘看他扒面,心里一软,时候久了,想起来还是恨的,可是恨意却淡了,想一回道:“到八月十五,你回来吃饭罢。”

总得让他们儿女团圆,石头扒面的手一停,到底也没问一声能不能把娘带来,点了一下头,吃起面来,把汤都喝的干干净净,又去翻柴火垛,看着处处都料理得好,这才背着手走了。

石桂回来了才知道石头爹来过,喜子学里也停了课,大家都不出门,面米也跟着涨了价钱,等又是一场急风急雨过去,天蒙蒙亮的时候,石头爹冒雨过来敲开了门。

雨声太细太密,把敲门声都掩住了,还是喜子听见的,开门一看就怔住了,石头爹一裤管是血,背上还背着俞婆子,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一开门赶紧了躲进来:“大杂院的屋子塌了。”

半夜里塌的,一半人逃了出来,一半人还压在土墙屋瓦下,下这么大的雨,能撑得过几时,石头没地儿可去,只得背着俞婆子来找秋娘。

秋娘眼见得俞婆子被砸昏了,可眼睛里却依旧冒火星子,拿眼儿扫一扫石头,看他裤管上都是血,这才忍住怒意,让石桂拿干净的布给他裹伤口。

用来纳凉的那张竹床就搁在堂屋,石头搓了手,想央求秋娘替他娘换一换衣裳,便是人没砸坏,受这样的冻也冻坏了。

秋娘哪里能肯,眼里只当没瞧见,可到底翻了干净的被褥衣裳出来,扔在竹床上,又让石桂去灶下煮汤,还是石桂看石头爹站着不知说什么好,叹一口气,她是绝不会侍候俞婆子一下的,只找了条大毛巾来,让石头爹把俞婆子给裹上。

真是恶人活千年,天灾人祸别个受了难,她偏还活得好好的,石桂给了东西,指着喜子让他回房去,喜子不必人说,自家先回了屋子,坐在床沿,听见外头娘在给爹煎姜汤吃,半天都没出屋子。

石头爹取了木柴来升火,换过干衣,这才好受些,秋娘端了一碗姜汤过来,看着他一口口吹凉了,扶着俞婆子喂她,转身走时道:“你在这儿歇一天,明儿把人挪出去。”

不立时赶了俞婆子出门,就已经是忍了又忍,见着她恨不得咬上一口才能泄恨,石桂秋娘不出面,喜子更是不迈出屋门,烧饭做菜就只能交给瑞叶。

瑞叶这才知道石桂家里竟还有这么一桩事,她顿了半晌这才叹一声:“还是我来罢,也没甚大事。”程夫子特意上门一回,两个都定了亲,来看一看才合礼数,瑞叶留他吃饭,厨下没存什么好东西,拿肉酱做了面,他吃的巾儿都散了还不住口。

俞婆子都上了门,石桂有了准备,若是她病势沉重,秋娘不作恶人,她来做这个恶人,折腾了秋娘半辈子,难道竟还要替她送终不成。

俞婆子一碗姜汤活过来半条命,还当她们母子在土地庙,跟着立时想起来,揪着石头的衣袖子,看这身衣裳便不是他的,宽了这许多,一口啐在地上:“可是她养野汉?”

石头在本地没亲没故,能找的也只有秋娘了,俞婆子知道她们有屋子,可上回关流民所把她给关怕了,里头连乞丐花子都有,她身上但凡值些钱的都被摸了去,还挨了打,再不敢往沈府跟前去闹事,也不曾想她们竟然搬了家。

眼儿一溜,见这屋子齐齐整整,比大杂院不知好了多少,往下一挨,拉了石头的手:“她养野汉子,你就去告官,说她不贞洁,这屋子就是咱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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