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是过了十月才回来穗州,武举跟文举考的名目不同,旁的都是一样的,名次也是按着一甲二甲来分的,殿试之后也分状元榜眼探花,九月里才殿试,当月明月就送了钱回来。

照例给石桂写了一叠厚厚的信,在这叠信纸里头夹着一张一百两银票的兑票,往穗州城里最大的钱庄去兑换,让她把买院子的钱还给吴家去。

石桂自家添置了许多东西,吴夫人也并没拿钱砸人,小院就真是一间小院子,交到石桂手上的时候里里外外都是空的,只窗瓦俱全,水沟也通得干净,都是砖瓦房,还带一个天井。

院子跟石家的差不多大,却没这许多现成的屋子,也没夹道,只有一道照壁,一厅两屋,余下的要盖要造还得靠着他们自己。

石桂一直没有踏进去,到明月说收,这才收下,去量房的时候一看,才知道吴夫人精心,这样的院子地方虽大,房舍却小,价钱也不会太贵,该有的都有的,又给她留了这许多地方,凭她的喜欢,自有财力能盖屋子。

石桂家的小院子一百二十两,这么个院子她去问了中人竟只要对半的价钱,房子也分精细不精细,里头要紧的是屋子,只有两间瓦房,自然卖不出价,还没铺上青砖石,也都是泥土地,要修要整都得靠石桂自己。

石桂也确是在这小院子上头花了心力,石料木料贵,竹子可不贵,她院子里拿竹子搭了个小亭子,盘了花架,打了水井,靠着南边种了一圈花,靠着北边种了一圈竹子,两个人过日子,寻常也无人来住,也不必急着造房子,何况此时造房也确是太急,倒不如把小院子装扮好了,日子过得舒服些。

穗州本就产竹,经得两季,竹子挨墙长了一排,不仅院里多了绿意,看着很也是雅致,叶文心还来过一回,看过了便笑:“再引一泉水来,倒能坐在这儿弹琴了。”

石桂只是觉着竹子易生易长,冬春两季还有竹笋吃,这才种下一排,她种的花也都是寻常一开一片的,最好养活,再移两棵金桂树来,原来光秃秃的院子就很像个样子了。

堂屋厢房都粉得干干净净的,瓦片也都补全了,石桂也不起夹道,拿竹子扎了个高篱笆,薄墙似的挡住人,免得一进门就先见着人,绿萼瑞叶两个还给她绣了门帘儿,挂在门上,屋里就很有烟火气了。

抱了一只小奶狗回来,又抱了一只黑白花的小猫儿,先在石家养着,等明月回来,两个成亲就把这两只小东西抱到小院里养。

地上一时铺不起青砖,石桂自个儿花力气,叫了喜子松箩过来,买了几篓碎石料一块块拼起来铺在地上,深深浅浅就跟拼画似的,这么一铺设,倒比光是青砖有意趣得多。

家具打好了铺设在屋里,石桂隔上两日就去扫地洒水,米面粮油样样都备齐全了,瑞叶还剪了十几个不重样的红剪纸来,喜上梅梢年年有渔,最有意思的是两上白胖胖的娃娃,等布置新房前一天把这些贴起来。

九月里殿试的结果发放下来,明月没挤进前三,却也进了一甲,本来武举人就少,这些人既是从各个营中挑出来的,便也得看那一地武官的面子,武状元便是睿王那头挑上来的。

太子如今是有子万事足,先时的心焦心躁全不见了,当着圣人的面夸奖了好几回弟弟练兵练得好,今科武举中举者十之二三都是燕京择上来的。

太子一旦慢了脚步,圣人便对他多些慈爱,说弟弟们的好话自是常理,又操心起小弟弟宁王的婚事,宁王已然到了年纪,问他要何处封地,这个平日闷声不响的三皇子,张口就要了穗州。

穗州是富庶地,光是海上贸易一年就有多少银子交税,宁王张口就要穗州,圣人还真停了一停,宁王便又道,北地有二哥镇守,南边自然也该有人,一南一北替父皇永守江山。

宁王跟从小算是跟着睿王长大的,大哥身子不好,后边的弟弟就自己顾自己,大点的带着小点的,一起练武习刀剑,这番武举考试,宁王就去看了,还特意跟几个来应试的谈了谈。

他干点什么都随性的很,反正他是小儿子,隔的年纪又多,才刚十七,前十二三年有个哥哥带着他玩,早已经定了性的,等睿王就藩,他的性子已经养成了,没事儿就往神机营校练场跑。

这回跑去武举人考场,也无人拿他当什么稀罕物来看,宁王好武倒是跟睿王一般,只手上没有硬功夫,弓箭不似睿王能拉开十二石的,他这看,看的便是那些功夫灵巧的,明月自幼时起便爬山,等到了圆妙观也是一样,满场兜圆了跑也一样轻盈,被宁王看中了。

待宁王往圆妙观里去练剑时,又看见了明月,这才知道他们的剑法是师承一脉的,叫了他过去问讯,先时也不说自家是王爷,明月再精明,也从没想过能大白天能撞上个王爷,他往圆妙观去看望那些师兄实是有些衣锦还乡之感。

当过道士又去当兵,眼前这个毛才刚长齐的小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端看他身边跟着的就是几个好手,明月自知功夫不定能赢,嘴上又不肯输人,便把打仗的事儿拿出来说。

他是正经打过海战的,宁王一听他提起穗州,倒正合他意,他这个年纪还未建府出宫,可身边也有圣人挑的先生属臣长吏,说到封地一事,倒都有意穗州。

宁王想建功勋,又不想跟二哥似的吃人暗算去了燕京,此地是杏花春雨江南,那儿是个什么日月,二哥送回来的皮裘极厚,他穿在身上走动一回,大冬天还热得全身是汗,往圣人那儿去时一脱,说一声做得也太厚了,父母两张脸,俱都不好看,若不是实在冷,哪里用得这样厚的皮裘呢。

宁王看着年纪小,却是兄弟里头最精明的一个,打小就多些心眼子,他都知道二哥跟纪家表姐的事儿,两个打小就一处玩的,最要好不过,纪表姐说想骑马,二哥自家养的那一匹,连他都不舍得给骑的小马驹,立时就肯扯出来给她。

宁王一知道太子动了这个心思,还迷迷蒙蒙的问身边的嬷嬷:“大哥是不是又病了,不曾吃药?”那会儿他十二岁,如今是再不会这么问了。

他正谋封地,二哥守着燕京,对面就是北狄,他要守着穗州去,大哥就是以后有别的心思,轻易也不能动他们了。

那件厚皮裘,就是他特意挑出来穿的,他在父亲母亲眼里还是小孩子,才刚领了差事,定下亲事还未成婚,一脑门都是玩,连差事都不肯好好干的,得一件好皮裘穿出来显摆显摆,偏偏是这件皮裘,又让圣人想起原来那些事了。

宁王在明月这儿打听着许多穗州事,明月肚里门清,把上头那些把总千户的事儿说了个遍,军营里的男人凑在一处去女人还嘴碎,总兵家里的小妾也能拿出来嚼一嚼的,反正他是听来的,是真是假全说上一回。

明月也不是全无收获,某某总兵是某家之子,宁王张口就能说出来,还能点评上几句,比如这好色就是源远流长,从丈人到女婿到儿子,再比如子孙不肖乃父,堕了祖宗威名的。

明月越听越是心惊,对面不拆穿身份,他也乐得装糊涂,干脆就在圆妙观住下了,他回来时带了许多礼品,还认识的师兄们人人都有一份儿,都道他去燕京还当道士,哪知道他竟当兵,还考了个举人出来。

他客气,道士也不是真的就清心寡欲了,若不这么个道观,百来个门徒,要怎么营生,自有人指点他说那人是宁王,爱到观里来切磋剑术。

明月精明劲儿是有的,溜须拍马扒着人往上钻营还真没有过,天上掉下一个王爷来,也并不曾当回事儿,等宁王召了他去习剑,他还真有些龇牙咧嘴,这是轻了好还是重了好。

宁王的功夫还真是不怎么够看,好武倒是真的,两个比一回剑,明月都未使力,宁王便败了,脸色也很有些不好看,明月便道:“我这剑是杀匪的,回回都是博命,不拼全力出去,脑袋就给别人盛酒了,你这剑是修身养性,不能比。”

说着做个气喘模样,把剑一扔,坐在地上吃酒,宁王同武人处得多了,倒不以为怪,反又打听起穗州事来,明月便把他一道来的戚大哥引荐给了宁王。

功夫更高人更沉稳,对穗州更是知之甚详,比明月满嘴的家常里短不同,可这两个,都很得用,宁王赏下银子给他们,这才亮明了身份,明月是假吃惊,老实人戚大哥竟然不吃惊,若是宁王就藩,两个得的好处也有限,再是武举人,上头还压着那许多官儿呢。

明月不以为意,得着银子就当是自家当了回陪练的,这苦差事竟还没个头,论完了兵法就要比划刀剑,拿这百两银子倒也平复些,转头换成了银票,给石桂寄去,等那张榜一出来,知道自己是头甲,兴兴头头收拾着东西要回去,哪知道反又被多留几日,圣人给了小儿子八千兵马,许他就藩去了。

宁王九月里成了婚,只作个撒欢的模样,圣人还骂了两句没良心,可到底还是让他去了,随行的除了王府亲卫兵丁,还有这些从穗州来的武举人。

路上一拖二拖,到了穗州已经快要十月底了,明月说话有趣,又读过书,俗的雅的都能来上几句,正经起来也人事的得出手,宁王便常叫了他们过来问讯,这一个月里混了个脸熟,明月也胆大,念叨了几回要回去娶媳妇去,说等着他五月里回去的,晚了五个月,还不知道回去要怎么请罪呢。

他念叨的多了,连宁王身边的从人都知道他要成亲,路上极累,偏他嘴皮子利索,别个一呛,他便说人生四大喜,两样给他碰上了,怎么能不高兴。

这些人知道他是孤儿,没爹没娘没人打算,光靠着自个儿混出来,草莽出身的愿意同他相交,全是清贵世族出身的,也觉得他没有那些粗鄙之气,上上下下混了个脸熟。

等到了地方宁王同高官们走动,明月回家成亲,先把亲给成了,再看看营里给他升什么官儿,竟不成想,大喜的前一天,王妃竟赏了些缎子衣料出来。

得了赏赐,明月的官儿就又往上提了一提,再提也无关大碍,可石桂莫名其妙的沾着明月的光,倒成了武官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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