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北美吐槽君“七分朱茵王祖贤,八分刘亦菲,九分大翅膀背起维密开场非你莫属”的打分标准,初礼这样身高要高不高、要矮不矮,穿衣规规矩矩发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大概最多四分到五分丢大马路人群里就得瞪大眼死命找的水平——

平平淡淡活了二十多年,终于在这一天,因为带着两(莫名其妙在争奇斗艳的)作者隆重登场,她获得了有生之年头一回百分百的回头率。

……只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大写的——

excuseme;

就她?凭什么;

好气啊,这年头,小哥哥的眼都瞎了啊;

绝对是哥哥们,一个表哥一个堂哥;

看这姑娘一脸嘚瑟的,嘚瑟什么就你认识小哥哥啊还一次溜两个;

我踏马宁愿相信这两男的是一对;

当初礼拿着两张电影票兑换券和人民币十八块钱跟出票工作人员比划三张票时,周围人都眼巴巴看着……直到初礼拿了三张票,认认真真地看了三张票的座位号,将中间那张挑出来塞进口袋里,旁边两张递给身后门神似的两位大神——

众人这才肯接受“这三个人真的是一伙的”如此设定,摇着头叹息着一哄而散。

此时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二十多分钟,初礼捧着电影票找了个角落坐稳,屁股刚落地,眼前突然一暗,抬起头便看见江与诚半弯着腰站在自己面前,笑着问:“要不要吃零食啊?或者是饮料?冰淇淋?”

初礼自然是连忙摆手说:“不用了,老师。”

昼川站在两人身后凉嗖嗖道:“刚吃完饭吃什么零食,胃是无底洞吗?那么老大一个披萨,都快撑吐了……”

“那是你吃太多了吧?”

江与诚直起身子,与昼川擦肩而过,自顾自地跑去前面卖零食的柜台挑选了一些爆米花、巧克力还有矿泉水,拿回来便一股脑塞进了初礼的怀里——初礼忙接过并道谢,这时候一只大手伸过来,从她怀里抓起一包棉花糖:“……全是甜的,你把她当三岁小孩哄啊?”

“你能不能闭嘴,钱包都不带出门的人话还那么多,没有小姑娘不喜欢甜食的。”

江与诚冷眼看着昼川撕开棉花糖包装袋,拿了个棉花糖出来在手上捏啊捏,捏得乱七八糟的馅儿都被挤出来了——手一伸将那一坨像shi的东西递到他嘴边,理直气壮道:“我不吃甜食。”

江与诚翻着白眼拍开他的手。

昼川只好自己吃掉,一边吃一遍含糊道:“我不吃甜食,她也不会喜欢的,你买这些东西都是浪——”

话还未落就看见江与诚用嘲笑的眼神看着自己,昼川停顿了下,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就看见已经撕开了巧克力外包装锡纸的小姑娘这会儿正叼着一大块巧克力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

昼川:“……”

昼川一脸恨铁不成钢教育:“刚吃饱饭!还吃巧克力!你属金鱼的啊不知道撑??”

初礼缩了缩,被昼川这种“通敌叛国”的眼神盯着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心虚:“我就吃了一小块……”

昼川:“你已经够重了。”

重到老子都抱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在我的书房桌子上趴一晚上的悲剧你忘记了吗?

初礼闻言脸色大变,江与诚及时站了出来一把扯住昼川的风衣系带将他拽开:“就你这样的活该母胎单身,怪谁啊白瞎了这张脸,张开嘴说得都不是人话——二狗要是条母狗都得离家出走……”

接下来将近十多分钟的等待时间里,昼川始终用看小叛徒的眼神盯着初礼,初礼刚开始是惶恐的,然后就习惯了,最后在男人这样的视线之中,她神色淡定地将一整块巧克力吃完,抱着一大桶爆米花站起来:“可以入场了。”

昼川长腿一撑站起来:“一会如果我睡着了,记得把我叫起来,怕睡得太香扯呼。”

江与诚:“那你到底来干嘛的?”

初礼强行走到两人中间,将凑到一起就停不下来的两人拽开。

进入影厅,因为这部电影宣传一般题材也并不如其他正在同时上映的大片那么吸引人,所以哪怕是周末,这场电影的人也是稀疏小猫两三只,少得可怜,加上初礼他们三人一共也就大概十来个人……初礼按照电影票的座位号在两位作者中间,这时候吵吵闹闹一个上午的耳根子终于得到了清净——昼川在她的左手边玩手机;江与诚则趁着电影没开始,上微博看了几眼……大概在十分钟前他晒了三张票根,并配字:和责编一起来看电影,元月社周末福利。

这会儿他微博底下正热闹地猜测三张票根分别属于谁,有人眼尖地发现是g市的影城,于是开始艾特昼川……昼川玩着玩着手机发出不耐烦的声音:“你读者老艾特我干什么,你来g市就非得和我在一起啊?”

“有毛病吗?”江与诚淡定道,“你来b市就来我家蹭吃蹭喝美其名曰‘江与诚老师的招待’,那我来g市难道你不应该‘招待招待’我?”

昼川举起拳头:“用这个‘招待’?”

江与诚冷笑一声还没来得及回答,这时候影厅的灯暗了下来——与此同时初礼眼疾手快地将怀里的爆米花往昼川怀里一塞,压低了声音道:“开始了。”

昼川动了动唇,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抱着爆米花桶,想了想,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巴里。

电影的刚开始,便是编辑珀金斯收到了作者托马斯的投稿,在此之前,这本《天使,望故乡》已经被多家出版社拒绝过,而稿子送到了当时最有名望的编辑珀金斯手中,他却捧着这份原稿,坐在回家的火车上看得停不下来……过了几日,托马斯来到珀金斯的办公室,已经摆好了又要被拒绝的姿势,此时,珀金斯却告诉他,他将出版他的书,并支付了他一半的版税定金——

看见托马斯从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欣喜若狂,在珀金斯的办公室里又叫又跳时,初礼勾起了唇角,伸手拽了拽身边昼川的袖子:“你第一次出版过稿时,也会这样吗?”

男人因为被拽了袖子,身体条件反射微微倾斜,眼睛却还是盯着电影屏幕,面无表情道:“不会,除了我老爸,没人退过我的稿。”

“……”初礼放开他,歪斜向江与诚,“老师,那你——”

“我父亲就是我的第一任出版编辑,十年三年前,他从我的废纸箱里翻出了《消失的动物园》的手稿,然后就卖了,然后就红了。”

江与诚说这话时,面带微笑,昼川在初礼的另外一边显然也是听见了,轻轻哼了一声。

初礼:“……”

跟两个没有情怀的作者跑来看情怀片,是她的错。

之后便是一部讲述编辑与作者的电影里应该有的,编辑在校对过程中,与作者产生争执,两人因为一部作品不得不朝夕相处、争锋相对——

这让初礼又想起了最开始校对《洛河神书》时,每天七八通电话跟昼川吵架……有一次于姚感慨还好这时候电子通讯技术发达,放在以前,作者和编辑必须要面对面坐下来一起修稿的年代,他们两估计能把元月社的屋顶都给掀了。

电影中,伴随着男主的第一本书大卖,第二本书大卖,作者逐渐与他的编辑成为挚友,电影有一幕是珀金斯带着欣慰的笑容捧着《天使,望故乡》反复翻阅阅读……初礼表示,这就有点美化了:“实际上其实编辑都不敢去翻阅自己做过的书,哪怕这确实是他们战利品,但是——一旦不小心翻到漏看的错别字或者是病句,那样的恐惧和尴尬会让人无法驾驭。”

“这就是小编辑和编辑界南丁格尔的区别。”昼川指了指初礼的鼻尖,“我见过你趴在我的原稿上流口水扯呼的模样,我还能有什么过高指望?”

初礼:“……”

作为那个年代编辑、作者日常,做地接下来几本书时,珀金斯和托马斯吃喝拉撒睡都凑一起,这引起了作者妻子的极大不满,甚至拿着枪冲到编辑部……

初礼:“那做作者的女朋友真的蛮辛苦的,毕竟编辑有一百种理由不分时间地点的打电话发微信发邮件随时理直气壮骚扰作者——比如,哪怕你在做床上运动也给我停下来先解释清楚这个破折号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昼川这时候已经开始有些走神,没吭声。

初礼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老师,醒醒。”

昼川整个人从放空状态醒来,看着屏幕里拿着枪顶着自己脑袋非要托马斯二选一自己还是珀金斯的女主:“你说的这种情况其实非常好解决,答案就是,娶了她。”

初礼:“啊?”

昼川:“多少编辑最后和作者在一起了,就是因为这样的话至少在床上运动的时候她只会想着嘤嘤哭泣而不是想着压在她身上的人写的稿子哪里有问题……”

初礼:“……”

初礼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捂住耳朵。

江与诚无语地转过头:“好好看着一个文艺片,你突然开什么黄腔。”

昼川看了眼初礼,电影院太暗他看不清楚她的脸色只能大概猜测那是满脸通红的,面无表情道:“她先开始的。”

初礼百口莫辩。

这时候电影演到,珀金斯曾经带过的某位畅销书作者,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突然停止了创作,努力想写写出的东西也不尽人意,事业走向低谷……昼川,换了个姿势,唇角带着淡淡笑意:“有点眼熟。”

江与诚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电影中,如日中天的托马斯与这位走入困境的作者见面,因为醉酒对他进行了大肆嘲讽,那样子尖酸刻薄,引发了编辑珀金斯的不满,两人在深夜的羊肠道上大吵一架……几乎分道扬镳。

江与诚:“昼川,你为什么在屏幕里啊昼川!”

昼川:“……”

电影的最后,托马斯与珀金斯陷入冷战期,托马斯的新书也几乎要签给别家出版社……但他最终还是拿着书,来到珀金斯面前,对他说,这本书依然还是交给他,并会在扉页写上感谢他的编辑珀金斯这样的话时,珀金斯却拒绝了。

昼川也提出了整部电影一路播放下来,从始至终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提问:“为什么拒绝?人怕出名猪怕壮?”

“在这本书大卖的时候,编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从最初的选稿,定稿,校对,至装印,宣传,发售——这本书诞生的全部过程里,作为编辑始终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影子……”初礼想了想道,“作者是一本书的灵魂,而编辑只是书本的影子,因为一本书不需要两个灵魂。”

昼川坐直了些,沉默地看着初礼。

“我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元月社希望作者和编辑一起结伴来看这部电影——老师,正如你那天所说,这个信息快速、人与人的交流几乎不用面对面的时代里,编辑对于作者来说已经不再是那样重要的存在……”初礼说,“曾经的编辑,就像是珀金斯,他需要拥有一个敏锐的目光,和对出版行业的热爱,去挖掘、去肯定一本书,将它以最好的状态呈现到读者的眼中,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名编辑在无声的对成千上万个之前并不知道这本书、这个作者的路人说:我这里有一本书,非常好看,请你看看吧……”

——一边说着这样的话,初礼想到了很多。

想到了挣扎在瓶颈之中的索恒;

想到了被人戳着脊梁骨嘲笑“要过气了啊”表面上还受到阴阳怪气、阿谀奉承着的江与诚;

想到了曾经心中怀抱热情,最后因为不得不面对现实而迷失方向的于姚;

想到了一言不合就要抛弃过气作者,完完全全将做书当做制作商品的老苗……

也想到了自己。

耳边响起了江与诚的嗤笑:“反观现在的时代,什么都讲究数据化——一本书诞生的主要原因并不一定是因为它本身的内容好,而是因为……它能卖。”

江与诚的话语之中沾染着一丝丝的嘲弄。

昼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本书写出来,本身就拥有人气——网络平台上的收藏点击率,评论数字,还有作者的人气……有名的作者几乎是开文就会有无数的出版社一拥而上,竞争报价;没有名气的作者却无人问津,出一本书都十分困难……”初礼想了想道,“编辑的本质也从‘伯乐’变成了‘商人’,这大概就是那个纸质书和现在最大的不同。”

“是是,我亲眼看过某个过气佬的实体书编辑亲口对他说,这本题材不好卖,你别写这个了,现在流行的是巴拉巴拉巴拉巴拉,你写那个吧……”昼川似笑非笑地看着江与诚,“当时那个过气佬作者几乎被气背过去,并说了一句经典台词。”

江与诚淡淡接过话茬:“好大的狗胆。”

昼川:“差点以为江与诚被昼川鬼上身系列。”

昼川仰头拍大腿,无声大笑。

然而初礼却笑不出来……

看着江与诚一脸沉默,昼川满脸嘲弄,再回忆起那一天,索恒坐在元月社的办公室里低头哭泣的模样……初礼只觉得自己的胃仿佛都掉在了地上,沾满尘土。

这大概就是当前的作者对于他们的编辑最直白、最毫不掩饰的直面表现——

不红的作者委曲求全;

瓶颈期、低谷的作者不得不面对现实;

当红作者因为曾经遭遇过、看见过的不公,再与如今待遇对比时,心中难免会饱含嘲弄与不屑……

没有哪个作者再会轻易与他的编辑成为挚友。

作品本身也不再是作者与编辑之间唯一可走的桥梁,取而代之的是销量,版税,人气评估以及无止境的讨价还价。

——就像此时此刻正在播放的电影一样,时至今日,这样浮躁的环境里,很难再出现一个编辑,如珀金斯那般,以“编辑”之名,成为将蒙尘之珠挖掘,惊现于世人面前的“天才捕手”。

此时大屏幕里,伴随着作者托马斯病重临终前留给珀金斯一张遗言,有感激,有感慨也有对挚友的遗憾铂金斯阅读完毕,沉默地将之收藏,终于。电影在这样一片寂寥灰色调中落幕。

电影散场,灯光亮起。

“所以老师总觉得自己不再需要编辑。”初礼看着昼川,“我理解你了。”

昼川嗤笑了声,抓了把爆米花,看上去懒洋洋的:“看了场电影,没想到受到教育的反而是你。”

说着抬起手,拍拍她的脑袋:“行吧,好好反思好好反省然后面对现实,以后少拿你那套励志剧少女那套来烦我……”

“但是这部电影的出现,至少说明了一些什么,证明了一些什么,”初礼一把抓住了放在自己脑袋上还没拿开的大手,“如果曾经有人可以做到,那么现在我也可以。”

昼川一愣。

初礼站了起来:“如果非要有一个人来终结作者们对编辑的失望,那就由我来——现在说出这样的话可能还显得有点狂妄,毕竟也才刚刚入行不久……但是我真的希望我能做到,老师,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把这样的决心刻在脑门上,铭记在心,带着这样的心情把你们的书送到读者的手上——”

她用双手抓着男人的手。

伴随着如同什么不得了的誓言的话语,双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

昼川没有急着回答,没有嘲笑,也没有立刻答应,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抓着自己双手、目光闪烁的小姑娘,微微蹙眉。

直到在他们身后,一个带着调侃的声音响起——

“如果你不逼着我写什么现在流行的各种题材的话,”江与诚道,“那我蛮期待的。”

初礼愣了愣,放开昼川回过头去——此时此刻站在两人身后,成熟英俊的男人唇边始终挂着一抹不变的微笑,他与初礼对视上,耸耸肩:“反正不能更糟了,试试也无妨。”

电影院的人已经散场得差不多了。

举着扫把和垃圾桶的清洁大妈走进来。

昼川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沉默,不置可否——在江与诚率先选择交出信任时,他听出他调侃的语气里,其实已经沾染上几分认真和期待……

然而男人却只是目光流转,沉默片刻后从位置上站起来,淡淡道:“别喊口号,看你表现——几年之后,谁还记得自己所谓初心啊,别说你,我都快忘记自己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写文了。”

男人说着,将怀中被他抓得没剩多少的爆米花桶往初礼怀中一塞,长腿一迈越过初礼和江与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江与诚拍拍愣怔地看着男人离去背影、有些失落的的小编辑的肩膀:“翻译一下,昼川大大说,给你一个机会。

初礼转过头像可怜巴巴小狗似的看着江与诚。

他的笑容变得清晰了些:“你要加油。”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这章要说的东西蛮多的,所以写得慢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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