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仪真质询, 我不由微微叹气:“公主误会了,我并非对南越百姓无动于衷, 也不是盲目赞同你皇兄。你也知道天下大势,顺行则昌, 逆行则亡的道理。到今天这样局面,唯有速战速决才能减少更多损伤。我当然希望赵誊是真心为了百姓,才托付公主前来取得魏军信任,让他有机会献城归降。可他真是这样的人么?公主想一想,假若赵誊投降是假,只是利用你来争取时间,又要让其中多出多少曲折, 白白赔上多少魏人和越人的性命?”

仪真听了, 陷入沉思之中:“可是只要有一丝避免伤亡的机会,难道不该努力争取?眼看南越朝廷已无还价余地,赵誊总不会愿意死无葬身之地,难道就不能相信他为了保命作此决定?”

我苦笑道:“公主太善良, 不知道这世间多少阴暗与心机。我与公主这一段阴差阳错的姻缘, 虽然改变了你我命运,却改变不了各人心中执念。赵誊处心积虑,将权力看得重过一切,就算没有这场联姻,也总会找到机会置我死地。如今他掌控下的领土虽已所剩无几,但我宁愿相信他想拉上所有人为他陪葬,也不能相信他会像刘禄一样, 甘愿拱手让出皇位和手中的权力。”

仪真又思索片刻,目光坚定道:“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会有不肯低头的傲气。我来之前,南越皇帝的顾虑之一,便是怕归降之后落得刘禄一般下场。只要殿下同意保证他和家眷的性命与尊严,也确保归降后百姓不受屠戮,半月之内,我可以说服他让出治下所有南越城池,包括建康!”

我一愣,料不到仪真有如此勇气承担起化解干戈的使命,她要尽己所能保护无辜百姓,并非说说而已。江原也有些惊讶,但他显得比我笃定,意味深长地对仪真道:“皇妹,是大哥对不住你。当初觉得只要你嫁得高兴,便无需将许多事说太清楚,也从未明白告诉你,将你嫁去,其实不是为了两国交好,而是为了离间南越朝中势力。你从未将南越当做敌国,如今眼看两国流血冲突自然难以接受。大哥向你保证,魏国统一天下之后,定将南越百姓一视同仁,竭尽全力为民造福,尽快抹去战争阴影。你喜欢江南风光,不喜欢回去受宫廷束缚,我便命人在建康给你建造府第……”

仪真听得目中含泪,却仍是打断他:“皇兄疼爱之情,小妹一直知道。可是皇兄就不能在此时怜惜百姓么?南越既然已是囊中之物,为何一定要选择抵死血战?难道只有这样才算赢得彻底?”她又转向我,“越王殿下,我从广陵而来,镇守广陵的是你过去最疼爱的三弟,建康城中,也有不少你的至亲挚友,每当他们跟我见面谈话,都对你念念不忘。你忍心不给他们一点机会,要他们被迫与你为敌?”

我抿紧了唇,默然不语。江原上前一步:“皇妹,你跟大哥回城,看一看我们那些远离故乡的魏国将士,听听他们的愿望和心声。他们许多人抛妻弃子,甚至将生命留在这里。为了什么?我魏国俯首称臣近二十年,这种屈辱非全胜不能洗刷。不是大哥与越王无情,是箭在弦上,情势所迫,容不得一点失误。”

仪真又后退几步,对我二人点头道:“你们都是一样,宁肯血战得胜,不肯接受归降。你们的考量我一个女子理解不了,但我却知道多少百姓都不愿是如此结果。皇兄不用再劝,战乱止息前我会与越军在一起,为保护越国百姓略尽绵薄之力,也算是为江氏皇族赎一分罪孽。”她说着回身跨上马背,扬鞭拨转马头。

“皇妹!”江原大声叫她,接着也飞身上了踏墨,“皇妹休走!”

仪真将宝剑横在颈前,淡然道:“皇兄不必追赶,也不必以小妹为念,大家各自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便好。”

江原焦急道:“皇妹,你此举糊涂!我既不答应与赵誊谈判,怎么能放你回去?倘若越国将你扣作人质,大哥焉能弃你不顾!”

仪真一笑:“那大哥就当我同二哥一样,任我自生自灭罢。”

江原面色倏然沉冷:“你以为大哥是什么人?”

我也赶上前去:“公主,是晋王逆反,令太子险些死于非命。最后他得以免去死罪,还是多亏太子于伤重时向皇上求情。你这么说不是伤他之心?”

仪真深看我一眼,悠悠道:“我顺口说来,别无它意,越王殿下何必心急?”

她说罢,另一手拉紧缰绳,转头欲走,还是被江原挡住去路:“皇妹不可任性!”仪真抬起倔强的眸子与他对视,兄妹二人谁都不肯让步。我回味她的话,只感到仪真暗有所指,不觉微微尴尬,一时不知该怎样出言劝说。

正在僵持之时,前方有马蹄声响起,不久只见一队魏军与一队越军相互紧咬,一路驰来。我看清越军为首之人,心下更是大惊,丢下这对兄妹拍马上前,只怕他与魏军冲突起来。拦在他们前方,高声对魏军下令道:“放他一人过去!”

魏军立刻都调转马头,将跟随的越军拦住。赵葑却好像没看见我,径自策马从我身边跑过,面色焦虑地朝仪真喊道:“公主!”

仪真见到他,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赵葑殷切道:“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他将目光落在剑上,显得十分激动,“他们是不是为难你!”说着冲向江原怒道,“北魏太子就是这样对待自己亲妹的么?你居然想逼死她!”

江原目光沉冷:“三殿下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我们兄妹之间,不需要一个外人说三道四。”

仪真摇摇头,对赵葑道:“殿下慎言,皇兄只是不愿让我再回广陵。”

“为什么?”赵葑追问了一句,忽然明白,“难道他们竟然不肯答应谈判?”

仪真表示默认,低声道:“皇兄怕我被越军当做人质,反过来威胁魏国。”

赵葑听了更加激动:“这绝不可能!只要有我在,绝不会有人敢碰你!”

仪真淡淡一笑:“多谢殿下。皇兄不接受南越归降,执意与越军血战,仪真只是想回到越国略尽薄力,为无辜的南越百姓做些什么。”

赵葑头也不回地向我这边一指,语气迫切:“那他呢?他绝不会重回越国,公主难道不与他一起?”

仪真缓缓垂眸:“三殿下,这本来便是子虚乌有的一段婚姻,仪真从未想过能与越王再续姻缘。所谓越凌王妃不过是一句空言,徒增世人笑谈罢了,请殿下别再提起,免得令人难堪。”

赵葑眼中尽是怜惜:“那公主肯相信我么?但有所需,赵葑一定竭尽全力去做!”他拔剑出鞘,“公主若果真要离开,我便为你挡住魏军。”

仪真似乎被他感动,动容道:“在建康时多蒙殿下照顾,仪真已经感激不尽,怎可此时连累于你?殿下请回,皇兄知道我的性子,他不会过分为难我。”

江原见仪真毫无动摇之意,突然抬剑指住赵葑:“三殿下如想跟我皇妹一起留下,我求之不得。”

仪真立时咬唇将剑刃逼近自己皮肤,冷冷道:“皇兄若下毒手,小妹绝不偷生!”

江原哼一声:“要保他性命,皇妹就跟我回城。”

“皇兄!”仪真声音发颤,显然从未曾受过兄长这种威胁。

我知道江原并无把握留住仪真,只是在作赌注而已,当下驱动燕骝上前,拦在江原与仪真之间:“我们不答应与赵誊谈判,却可以接受广陵归降,不知道公主和岭南王意下如何?”

仪真一怔,赵葑却回味过来,大声骂道:“赵彦!你以为别人如你一般毫无廉耻,下流卑鄙?我本就不赞同皇兄做法,更不屑卖国求荣!你听着,我赵葑与你势不两立,广陵三万守军誓要血战到底!”他看向我的目光怨恨已极,透着一种绝望的愤怒。我忍不住叫他一声“三弟”,他却更加怨毒地看我:“谁是你的三弟?我赵葑的亲生兄长只有一个,越王殿下怎么乱认亲?”

我沉默一下,低声道:“既然如此,请公主与岭南王速回广陵,备战魏国二十万大军罢。”

赵葑看着我长笑:“本王期待着那一天!”

江原欲阻止,我伸手拉住他的马缰,摇了摇头:“不要勉强了。”接着便命魏军让出道路。犹豫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请岭南王说到做到,保护好仪真公主。”

赵葑冷哼:“不用你来多言!”挥鞭便走。

江原叫住仪真:“皇妹!”仪真在马上对着他遥遥一拜,也随赵葑驰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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