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震, 微微分神,再回神时银贵妃已经近在咫尺。急忙长扭转, 正待缴获她的兵器后将之生擒,只见身后数箭齐发, 银贵妃已经在半空坠落。她翻滚下高耸的台阶,血渗出来染湿了华贵的衣饰。我怔怔地握住长,低头看她,她的眼睛还是直盯着我,充满恨意的眼神渐渐涣散,最终没有闭拢。

死一般寂静,所有人沉默地围观着, 直到她死去。我转头看放箭的箕豹军, 齐贵急忙跪倒:“是末将怕她伤到殿下,带头放箭,请殿下降罪!”

我长长叹一口气:“你带人将这些宫人关起来,找个地方暂且将南越太后安放罢, 免得混乱之下……”还未说完, 却见帝后寝殿所在的方向燃起火光,我喝道,“快去查看怎么回事!”纵开缰绳,拍马冲向昭阳殿。

一路上还可见零星的禁军与魏军顽抗,及至昭阳殿附近,同样尸横遍地,箕豹军正与把守殿外的越军交战, 而他们身后,熊熊大火与滚滚浓烟已经将两座雄伟的宫殿吞噬。我甩掉跟随的箕豹军,狂奔到混战的人群中,揪出一名越军,将长剑逼在他的颈前喝问:“快说,此处为什么起火!谁!宫殿里都有谁!”

那名越军愤怒地瞪我:“魏贼,告诉你们!皇上与皇后决心自焚殉国,我们拼死把守殿外,决不让他们的遗体落在你们手中遭受侮辱!”

“你说什么!”我听了顿时如遭重击。怎会如此?料到赵誊至死不降,却没有想到他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他死不足惜,可是刘敏呢?那个美丽温暖的女子,怎能与赵誊一样葬身火海?

我紧紧咬住唇角,盯着那片火海,握剑的手僵硬得松不开。忽然间一股滚烫的血直喷上来,打湿了我的眼睛,竟是那名越军士兵将脖颈送到我的剑刃之上。我倒退几步,他的身体便软软倒地,刺目的血四处奔淌。

“救火!”我突然反应过来,回身瞠目大吼,“立刻召集人马前来救火!”箕豹军畏惧地看着我,一名千夫长迟疑地叫了一声“殿下”,我已经转身向延春殿冲去。

浓密的尘烟呛得人双目刺痛,我在两座火红的宫殿之间焦躁地徘徊,包括箕豹军在内的魏军已有数千人赶去灭火,冲天的火光仿佛是为挑衅这些自不量力的人们。延春殿的大火已经烧到殿顶,可是我不愿相信,自己竭力想要保护的人已经找不回来。

几名箕豹军赶上来死命抱住燕骝,恳求我道:“殿下您站远点,让属下们灭火找人!这里烟熏火燎,您受得了,只怕燕骝受不了。”

我看他们一眼,默默下马让他们将燕骝牵走,结果几人不由分说将我拖到围墙外的开阔场地,而后把守在通向大殿的门前。我怒道:“你们胆敢干涉主帅!”

几人告饶:“于军师千叮万嘱,万一殿下情绪激动、想要亲身涉险时一定拦下。殿□□谅属下们的难处罢……”我无奈,朝他们挥手作罢,自己向远处走了一段路,几名箕豹军才放心离开。

站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空旷场地,我记起此处是从皇宫通向东宫的必经之路,右手石栏外那湾荷花池仍在,池边稍小的宫殿,正是我幼年读书的地方。心中想着,脚下便不由迈步,一级级迈上台阶,我站在殿外,手抬起,却迟迟无法触碰那道殿门。总觉得殿门之后,还能传来三个幼童朗声诵读的声音,只要一推门,就能看见他们并肩而坐的身影。

最后一次,我心想,缅怀过后,一切就都结束了。这座皇宫即将成为尘封的往事,湮灭在不堪回首的记忆里。

“二哥!”

正要推门,一个声音忽从身后响起。我回身,看到赵葑穿着黑色的魏军服饰站在阶下,手中拿着一柄魏军惯用的长。

“三弟!”我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赵葑牵动嘴角,反问:“我不该在这里么?我是乔装混进来的,听说魏军已经攻破建康,不放心母妃和四妹。”

我内疚道:“我一直派人留意徐美人和四妹的消息,准备送她们出城,只是还没找到。”

赵葑紧紧咬住嘴唇,盯着我道:“多谢二哥,不过不用你费心找了。”

“你找到她们了?我马上派人去将她们接出宫。”

赵葑听见我的话,眼中渐渐渗出泪水:“我赶到的时候,母妃……已经悬梁自尽!四妹……听说她扮作宫女出逃,此时也可能已被追赶的魏军杀了!二哥听到这个消息,你高兴不高兴?”

我心中一痛:“三弟,我……”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只有快步步下台阶,向他走去。

赵葑转身,望向身后着火的宫殿,颤声道:“烧吧!都烧个干净!真好像做梦一样,只是眨眼的时间,父皇死了,母妃也死了,建康城破了……我的家没了,国也没了!”他紧抱手中的杆慢慢滑坐到地上,呜咽失声。

我站在他身后,只有沉默,我终于将绝望一丝不留地带给他,此时又能再说什么?等到赵葑哭声渐止,我慢慢将手放上他的肩膀,温言道:“三弟……事已至此,节哀罢。不论你怎样怪我,终究要面对现实,你母妃我会派人厚葬。还有四妹,也许只是一时找不到了,你不要太担心。”

赵葑抬起失神的眼睛,遥遥看着即将化为灰烬的宫殿,好像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他随着我的话点头:“就连皇兄和皇嫂都殉国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放开手中的长,重新站起来,又脱去身上的魏军衣甲抛在地上,看着我道,“我现在是战俘了吧?二哥打算怎样处置我?”

我叹口气,拉起他的手:“先跟我出宫罢。”

我牵过燕骝,让他坐在身前,叫过齐贵等几名贴身护卫跟随,将赵葑一直送到城门外。我对他道:“魏皇还未下旨,你此时乱跑恐怕会被魏军当作战俘,后果难料。既然建康城破,广陵也该降了,仪真很快就会过来,我让齐贵送你去石头城暂避,到时你们再相聚罢。”

赵葑低声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我痛然:“我怎么能杀你?”

他忽地笑了一声,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你不觉得自己很残忍么?你派魏军围住广陵,却令他们高挂免战牌,我每次叫阵都被视若无睹,带兵突围又苦无出路,国难当头,连血战到底都做不到。现在你又这么对我……”

我一怔:“说我自私也好,如果换作别人,我或许会选择成全他的报国之心。可是你,我却宁愿逼你成为亡国之臣,也不愿见你在战乱中死去。”

赵葑听了默然良久,回过头已是泪流满面。他转身紧紧抱住了我,浑身颤抖:“二哥,你知不知道我也一样自私?”

来不及去想为什么赵葑会如此说,一阵透心的冰凉早从胸口蔓延开来。我说不出话,慢慢抬手,握住了刺入胸膛的剑刃。对上我的眼睛,赵葑冷淡的脸上多了慌乱,他急忙双手用力将剑回拔,鲜血立刻如泉喷涌,溅了他满身满脸。

我上身晃了晃,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喉间有什么咸腥的东西在翻涌。按住胸口剧烈地喘息,却依旧觉得窒闷难耐,好一会才低声问:“三弟,你要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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