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非月咂嘴道:“真想不到,你武功进步这么快。”

“听说你这么多年从未厉害过。”

满非月面有怒色:“既然如此,还请雪宫主赐教了!”说罢,动作强硬地脱掉自己外套。

雪芝冲过去,拖住丰涉,掐了他的脖子:“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

满非月却笑了:“你武功虽高,却不会杀人。省省吧。”

“你不信我?”雪芝手下加了力。

丰涉唤道:“痛啊!”

“反正全天下美男子多的是,杀了我再去找一个便是。”满非月挥挥手,“你动手吧。不过,杀了他,还是要和我交手。”

“要动她,先打败我。”一个声音从二楼传来。

雪芝还未回头,穆远便敏捷地落在她面前,然后站起来,手握长剑,以剑指地。满非月一见他,脸上有了慌乱之色,再看看抱头鼠窜的妖男们,怒道:“重雪芝,若不是上官透不让用毒,你们都死了!这次你损我的,我一定会加倍还来!”

雪芝道:“不必还,我送你的。”

满非月恶狠狠地看她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圣母!喂喂喂喂,圣母!你不要我了?!”丰涉在后面提高音量喊道。喊着喊着,渐渐无力,想回头看雪芝,但被她掐着脖子不敢动,只好憋着声音道,“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会是海棠吧!不对,年纪这么小……难道是重雪芝?也不对,都说重雪芝是个狐狸精,专门勾引男子,武功不好——哎哟哟,痛啊。”

“你再说一句,我真掐死你!”

丰涉也不管她是否会掐死自己,转过头看雪芝:“天,真的是狐狸精啊……等等,我好像见过你。但是,是在哪呢……”

“宫主请回去休息吧,这个人我来办便好。”

雪芝嗯了一声,放开丰涉:“麻烦穆远哥。”

她不知道,这个不经意抓来的“人质”,便这样缠上自己,还成了个尽会讨野火的拖油瓶。次日客房中,雪芝与重火宫的人商量着去林奉紫寿宴的事,决定让朱砂带头去花钱定做一条鞭子,作为贺礼。大家正琢磨,何时出发去灵剑山庄,一个阴沉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飘来:“灵剑山庄……那庄主的女儿,可是一个妙人儿。”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丰涉靠着门,皮肤好得可以拧出水来,笑得却不伦不类。

雪芝道:“你怎么还没走?快走。”

“这不成。”丰涉往里面走两步,眯起眼睛,“我现在已经接受事实,当了你们的人质,你们便不能赶我走。我只有到灵剑山庄才能和我们的圣母会面,从这里到山庄还是有那么一点远的,你们得负责挟持我。”

所有人都无比茫然。琉璃道:“宫主说,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

“你不走我杀了你。”

“你杀便是。我就不走。”

“你不怕死?”

“混鸿灵观的,从未想过要长命百岁。美食美女,我都有过,夫复何求?”

“你这人真是——”

“罢了。让他跟着也没什么。”雪芝摆摆手,“丰涉,你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却没银子养你。”

“挟持人质居然不掏腰包,抠门。”丰涉长叹一声,“我说雪宫主,看你也就二十□□,怎么说话跟个大娘似的?”

雪芝怒道:“给我滚出去!”

丰涉笑盈盈地蹿出去。

琉璃道:“这丰涉是盲肠,不割掉,早晚会发炎捣乱重火宫的。”

雪芝道:“没事,他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

一帮人决定先让人通知重火宫,然后往苏州赶,再和其他人在那里会合。刚派人出去,雪芝等人还在收拾东西,便听到楼下有人传来一群人惶恐的尖叫声。她跑出去看,只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跳到一楼,她好容易挤进人群,却又一次看到恶心东西:一个人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七孔流血,脸上冒着五颜六色的泡。

雪芝捂住嘴,冲出客栈,转身一阵干呕。却有人伸手拍拍她的肩,无比温柔地道:“芝芝很难受吗?不要难受了哦。”

她抬头,对准丰涉那张白净的脸便是一巴掌:“你简直没有一点人性!”

丰涉被这带着浑厚内力的耳光打得头昏眼花,脸上很快便肿起来:“为何要打我?”

“你杀人了!”

“那人连歌妓的豆腐都要吃,死了有什么关系?”

“你——若是这样,给他点教训不就得了?为何要杀人,还用这么残忍的方法?!”

“芝芝切勿如此激动。”丰涉捂住两边肿肿的脸,两只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若我会盖世奇功,我也会用很帅的方法。”

“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丰涉点点头,凑近了一些,眼睛虚起来,惊讶道:“原来你这么漂亮!妈的,我真想把圣母宰了!要不是我六岁时被她用毒熏得半瞎,也不会在偷到春宫图时看不清,更不会到现在,才看清楚芝芝美丽的面容!”

雪芝本想接着训他,却忍不住道:“满非月为何要熏你眼睛?”

“我不小心把她新养的毒蛊玩了个死。”

“然后?”

“然后她便熏了我啊。”

“你六岁时便在满非月身边了?”

“好像自出生起便跟着她混哦。”

这时,一个健壮的男子冲出来,气得脸红脖子粗:“是你杀了我小弟?”

丰涉道:“我没想杀他。只是看他喝的汤太油腻,给他加一点清淡的蔬菜,没料到他火气太重,救不活。”

“你下了什么?”

“当然是钩吻啦。”

那男子虎目圆瞪,咬牙切齿扔出三个字:“你娘的。”

“我娘早死了,到下面去找她吧。”丰涉笑道,“喝点钩吻汤?”

“鸿灵观的人都不得好死!”

见那男子并不敢挑事,愤然而去,雪芝道:“你怎么会从小跟着满非月?”

“听圣母说,我老爹在江湖上惹了事,人家找到了我老娘,把她杀了以后觉得不解恨,把我的手脚筋都挑断。我爹看我已经成了废人,便把我扔掉。后来圣母见我好看,把我带走,所以我在鸿灵观长大。”

“你被挑过手脚筋?现在看上去挺健康的。”

“哦,我听别人说的,她在我的骨里种了蛊,那些蛊头尾都有小钩,连在一起可以替代手脚筋。它们也靠吸食骨髓维持生命——唉,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吸不了多少,我还年轻,骨髓再生速度快,够它们吸很多年。”

“那到老了以后呢?”

“我怎么知道。”

雪芝脸都扭起来了:“怎么会有这么残忍又恶心的事?”

“芝芝,我都没觉得恶心,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你父亲究竟在想什么?为何把你扔掉?”

“我当时已经是废人了啊,他为何不把我扔掉?”丰涉一脸莫名和不解,“不知道你怎么做宫主的,还没你下面那些护法聪明。”

雪芝总算明白,比她倒霉的人多了去。这丰涉也就十来岁的年纪,说着这些惨绝人寰的事,还面不改色。

不过多时,重火宫的人也都出来。雪芝一脸正色告诉丰涉,他不能再跟着他们。丰涉一句话就让雪芝又一次妥协:“我没钱,唯一的赚钱方法,便是卖钩吻汤。”

但等去了苏州她便发现,他说要在苏州和满非月会面只是借口。他压根就是赖上了她,而且怎么也甩不掉。

转眼间春季过去,六月到来。苏州朱户万家,满城风絮,欸乃行舟三百六桥下。这段时间,大大小小门派都送来了人,参加奉紫的寿宴。关于奉紫的好话,别的地方加起来,估计都没有江南一带多。在这座城中并没有住过太久,雪芝连通往酒楼的路是哪条都不知道。但看着圻岸灯笼高挂,水榭楼台,她想起那一年的泰伯庙会,庙会中彩灯重重,面具五花八门,街上小吃甜香美味……拥挤的人潮中,曾有那小心护着自己的臂膀,曾有那人时不时担心唤着的“芝儿”。这一切,是如何努力忘却,都再难抹去。

那时,她总有一种错觉。好像她永远会穿着红色的棉袄,拿着小风车,挽着昭君姐姐的手,一直顺着人潮往前走,一直一直走……永远都长不大,永远是个小丫头。

重回故地,雪芝心情很是复杂,不仅仅是因为关于上官透的种种回忆,还因为几日过后,便是林奉紫的寿宴。雪燕教的玉天仙,重火宫的狐狸精。这两个名字她都无比讨厌,但拿她们来比的人是越来越多,如此一来,若是见面,多少会有些敏感。她曾经和灵剑山庄结下的梁子,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确实她是被邀请来的,但还是得万般小心。一个不小心,搞不好灵剑山庄的狗便秘也会赖到她头上。

所以,她决定打扮得低调些。她挑了才买的绒毛白丝衣,散着发,在发侧歪别雪绒,两颗珍珠耳环莹白藏匿黑发间。然后含了口胭脂膏子,淡妆轻抹,体面而不花哨地出门。雇了马车,雪芝、穆远、烟荷还有琉璃坐一辆。烟荷掀开帘子四处打量,喋喋不休:“人家都说苏州美女多,我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穆远道:“看多了宫主,当然再找不到美女。”

雪芝惊讶道:“穆远哥,很少听你赞扬我。”

“这并非赞扬,不过事实。”

“大护法,你说话好肉麻。”烟荷皱皱脸,又一脸神往地看着他,“不过,听了真的舒服……”

琉璃弹了弹她的脑袋:“又不是夸你,你激动什么?”

很快,马车到了灵剑山庄下。从下往上看,人山人海,均在上下阶梯,或者留来互贺。车夫掀开帘子,雪芝垂头走下马车。接下来,发生了奇异的景象。所有的人的眼,不论男女,都是铁块。雪芝则是巨大的磁铁,一路往上走,吸了一路人的眼。到灵剑山庄正厅外,雪芝便看到了里面最打眼的林奉紫。奉紫这一日看去格外华贵,一身淡金长裙缀着细绣白花,乌发盘在脑后,斜刘海上是玛瑙金冠,两条金缎从冠旁落下,衬着大红宝石金坠子,外加画龙点睛的一颗美人痣,不要说是庄主女儿,便说是公主,都无人会怀疑。看到她此时的模样,雪芝几乎都要忘记了她小时哭啼的撒娇相,竟觉得有一些寂寞。

其实在阶梯上,被人看着还好,反正不过瞬间的事。进入正厅后,连雪芝本人都有种抵不住的压力。刚一迈进去,林轩凤便第一个看到她。然后,他说到一半的话似乎也忘却,直直看着雪芝。客人自然随着主人目光走,于是,仅是眨眼的瞬间,整个正厅的人都投来视线,包括林轩凤身边的林奉紫。灵剑山庄中茉莉灼灼绽放,纯白胜雪,除了及腰的长发漆黑如夜,雪芝也一身雪白。也正因为打扮素雅,脸和身段,恰恰成了最抢眼的地方。天山雪狐化人下凡,怕也不似这般。

朱砂低声道:“宫主想要低调一点,好像适得其反了……”

一听到朱砂说的话,雪芝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嘴角带着不自然的笑容,踩着大红毯子,走到林轩凤面前,笑道:“林叔叔,多年不见,您老人家可安好?”

“雪芝。”林轩凤惊喜道,“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林奉紫眨眨眼,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次,“姐姐,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来。人家都说我们是武林中最漂亮的姐妹花,果然是真的。”

雪芝再看看林轩凤,脸不受控制地抽了一下。林轩凤……又把江湖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美化成了什么样?

一阵寒暄过后,有人通报新客人到。林轩凤道:“雪芝,你和奉紫也很久没见。你们先去那边聊聊,我去接人,一会儿再来。”

雪芝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奉紫拖到桌旁。奉紫笑道:“姐姐,你最近在江湖上的事,我全部都有听说。”

雪芝看看她,干笑着点头。都不是什么好事,难怪她笑这么开心。

“人家都说你是狐狸精。”奉紫握紧雪芝的手,异常兴奋道,“你知道么,狐狸精是一个女子的最高境界。还有人说,像你这样的狐狸精,要一千年才能修出一个!姐姐,我真以你为荣!”

很少有人看到温柔的奉紫笑得如此灿烂。大家都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雪芝非常不自在。这些话就算是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朱砂口中说出,都非常别扭。最讨厌的人这样说自己,她没法不乱想。她只道:“林奉紫,我想问你一件事。”

“姐姐请说。”

“你话怎么这么多?”

林奉紫一脸委屈:“今天我生日,又看到姐姐,话多一点不好么?我是对着姐姐话才多的。”

这时,门口一阵喧哗,林轩凤和一帮雪燕教的女子进来。

雪芝一看到带头的那个,禁不住皱了皱眉,也不看奉紫:“我有事,先走了。”但是人还没站起来,原双双便已经看到她们,立刻踩着小米碎步跑过来:“我的奉紫,想死我了。”

林奉紫站起来笑道:“教主。”

原双双一把握住奉紫的双手,像娘看到女儿一样,热泪盈眶。雪芝根本不看原双双一眼,转身便走。原双双唤道:“等等,雪芝。”

“原教主,今天是你们奉紫的生日,我们还是不要多说的好。”

没料到原双双竟然捉住雪芝的手:“作为长辈,我以前还为难小辈,是我的不对。看在奉紫的份上,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再计较。让我瞧瞧,现在真的是越来越标致,难怪见过你的人都夸你美呢……”

“够了,你和她聊吧,我没时间。”雪芝看看她的手,“请放手。”

“你不原谅我么?”

“请放手。”

“不要这样,雪芝。”原双双泪珠子竟然便快要掉下来,“我这两年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父母染上了怪疾,现在都卧病在床,别人说都是我以前那毒嘴咒的。我也很后悔……呜呜……”

雪芝最见不得别人掉眼泪。而且,当原双双不再用以前高亢的声音说话,态度温和点,也不是那么讨厌。只不过,她变化如此大,也不知是否别有居心。雪芝道:“算了,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先和奉紫聊吧。”

“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雪芝顶着浑身鸡皮疙瘩,回到重火宫人堆里。这时,林轩凤又带了两批人进来:一批统一穿着华山的衣服,带头的是丰城,后面跟着丰公子和其他弟子;一批额头带着黑缎带,大部分穿着深棕褂子米色衣,少数几个穿蓝衣,三个人穿深红衣服。恰好,这三个人雪芝都认识:仲涛,汉将,世绝。

带头的一个穿白衣,手持折扇,长发如云,发簪上有三撇孔雀翎。雪芝一看到他,转过头装瞎。无奈烟荷那不懂事的孩子居然惊呼:“哇,宫主,你和月上谷谷主穿夫妻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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