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透知道雪芝有心事,她不交代,他却不多问,只命人为她换衣熬药,折腾来去,直至她二爹爹落汤鸟回来。林宇凰擦了把额上的雨水,便把雪芝和上官透拽进房,甩了《三昧炎凰刀》在桌上:“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

上官透道:“照旧,好的。”

雪芝道:“坏的吧。”

林宇凰看看上官透,看看雪芝,决定听女儿的:“坏消息是,《沧海雪莲剑》丢了。”

“这我知道。好的呢?”

“我想,我已猜出修炼这刀法的方法。”

雪芝和上官透异口同声道:“真的吗?那是什么?”

“你爹爹好像说过,要反着来。”林宇凰翻了翻秘籍,“既是用修炼《沧海雪莲剑》的方法,来修炼《三昧炎凰刀》。”

欣喜的表情瞬间从俩人脸上消失。

“凰儿,你觉得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唯一的意义……”林宇凰倏然甩出两个梅花镖,“就是门口的两个人轻功太差!”

梅花镖分成两路,一个击穿窗纸,一个击穿纸灯笼,冲了出去,在薄薄的纸面上留下十字型缺口。雪芝过去开门。只见一个人挂在房檐上,一个人站在廊柱旁,两个人的衣领都被梅花镖钉成了标本。房檐上的是丰涉,廊柱上的是仲涛。仲涛以腹部为圆点,肉肠一样在挂房檐上,腿撇得很开。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倒挂着从□□露出来。是还没来得及翻身,便被击中。上官透看了他一眼,想无视,但还是忍不住道:“我说了多少次,轻功不好可以练,但要挑对时间。可否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行此番壮举?”

仲涛道:“老生常谈,毫无新意。”

丰涉要稍微好些,一看到桌子上那本秘籍,立刻便扯破衣裳冲进来:“有武功可以练?为何不给我看看?”但还没出手,便被林宇凰一脚踹开。

林宇凰转头看着雪芝,一脸正气:“重雪芝,现在天下需要你。”

“是您老人家需要我。”

“没这回事,二爹爹一向劳而不怨。还是谈谈这《三昧炎凰刀》的问题。”

“‘三昧炎凰刀’?”丰涉早已站起来,眯着眼睛眺望那本秘籍,“是这秘籍吗?跟我以前看到的一本很像。”

雪芝和林宇凰整齐看他一眼,又继续自顾自地说话。上官透道:“哪一本?”

“沧海雪莲剑。”

这一句话震惊了父女俩。雪芝飞奔过去,捉住他的肩膀:“小涉,你在哪里看到的?快告诉姐姐!”

丰涉挑挑眉毛,□□道:“求我呀。”

“求你。”

“我才不要你这么求。”丰涉拍拍白嫩嫩的瘦削脸蛋,一副讨打相,“亲我一下我便告诉你。”

雪芝有些迟疑。上官透差一点便要动手收拾人,但在这之前,林宇凰已简洁有力道:“□□。”

丰涉看一眼春风拂面的林宇凰,有些不甘地道:“在……鸿灵观。”

林宇凰站起来:“鸿灵观?那些毒真的是青面靖人下的?可恶!我竟会输给她!喂,臭小子,带我们潜入鸿灵观!”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们用什么来换?别再提那个带鸡的词,我再不吃这套。”

“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

“……”

雪芝道:“那这样,我们先欠着你的人情,等你想好以后告诉我们。只要是我们能做的,不是要我们性命的,不是大逆不道的,都尽量做到,好不好?”

“好吧。”

“真的?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

“明天吧。”

“太好了!”雪芝高兴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随即在丰涉脸上亲了一下,“谢谢你小涉!”

丰涉木了,忙用手盖住脸颊,但掩不住面上飞速扩散的红晕:“重雪芝!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以随便乱亲人!”

“是你叫我亲的啊。”

“我叫你亲你便亲?我要你当我老婆你要不要啊?”

“好了好了,不要别扭,快去收拾东西。”

赶走了熟番茄丰涉,雪芝又开心地走回来。上官透看着她,脸上全无表情。林宇凰立马给了她一个暴栗。被罗嗦了半天,雪芝捂着脑袋,却丝毫不减喜悦:“真没想到小涉居然这么好说话。”

裘红袖这才跨进门,道:“妹子,这便是你思考不臻。他看上去是个皮孩子猴儿精,却是个世故的猴儿。他能叛主,便不会对你留情。不过,鸿灵观的人都这样,你给好处,让他们杀掉自己亲娘,他们都不会眨眼。”

“芝丫头,看到没?这姑娘轻功多好,多会想事,哪像你,单纯傻丫头。”

“乱说话!我才不单纯!”

上官透笑道:“林叔叔请放心,红袖和狼牙都是信得过的人。”

林宇凰道:“也好。我还得回重火宫,明天你得陪着芝丫头。”

“我会的。”

“不必。”雪芝忙摆手,“现在我武功还不错,而且小涉对鸿灵观必然很熟悉,多带一个人反倒碍事。况且,上官公子也很忙,不会有时间。”

上官透侧头瞥了雪芝一眼,没有说话。林宇凰靠在椅背上,嘿嘿一笑:“乖女儿不但学礼貌,还学会体贴人了?放心,小透巴不得跟你去。他武功这么高,怎可能拖你们后腿?”

“不用,真不用。”

上官透依然是淡淡的模样。他瞳仁原本便澄澈美丽,这会儿更是接近空漠:“林叔叔,我突然想起这个月和平湖春园还有一笔交易要谈,两位园主过几天会去月上谷。这回去不了鸿灵观,下次再陪芝儿吧。”

平湖春园,何春落。这是雪芝下意识联想到的东西。虽表现得温柔无害,同为女子,她却清楚得很,何春落对上官透虎视眈眈已久。雪芝拼命压抑自己的不快,说了一声我困了,便匆匆离开房间。上官透也没再同以往一样追出来。

翌日,雪芝便跟着丰涉一起赶去玄天鸿灵观。原来,玄天鸿灵观离苏州并不远,往西郊走一天的脚程,便已在外围。到一个森林外沿,天色已晚,雪芝原打算在外面留宿一夜,再穿过森林,却被丰涉强带去换了灰衣,拖入森林。不过多时,他们已站在一棵苍天古树下面。周围黑雾弥漫,古树干云蔽日,远远看去,如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城。雪芝禁不住道:“这是什么?”

“玄天鸿灵观。”

“这……便是鸿灵观?”

“下面。”丰涉指了指树根,又递给雪芝一块灰布,“把这个绑再头上,头发要全部罩进去,一绺都不能剩,然后盖住大半边脸。另外,一会儿进去,无论看到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不要摸;无论别人问你什么问题,你都只需回答‘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管是什么意思,照着念便没错。”丰涉勾勾手指,快而轻盈地朝前面走去。

雪芝跟上前两步,才看清原来古树下的草坪中,有一个很宽的方形深穴。一条楼道直往下蔓延,深不见底。丰涉又一次叨念道:“记住,什么都不要摸,走路时要万般仔细。”

“嗯。”

“……算了,手给我。”

“嗯?”

丰涉一把握住雪芝的手,拖着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没走几步,道路上便隐隐透了些火光。越往下面走,火光越是明亮。路过的墙壁上,开始出现火把。最后,二人在一个铁门前停下。刚看到守门的两个人,雪芝对满非月的佩服便油然而生。她还是头一回知道,阍者都可以打扮得如此非同寻常:耳环、项链、刺青,缺一不可。

“来者何人呀?”无比妩媚的声音,令人不敢相信会是个男子。

“是我,丰涉。”丰涉的声音也跟着妩媚了些,雪芝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是师哥。那后面的丑女是谁呀?”

雪芝心里气愤,但还是接道:“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进去吧。”

开了门进去,雪芝才发现,这门派外面看上去平庸之极,内在却富丽堂皇。占土数圻,堪比十三陵,装潢之神秘,颜色之搭调,都似一座黄垆宫殿。只是,在那些大理石堆彻的墙壁上,总会有怪异的黑色或深紫色乳石,或是偶尔飞速穿梭过的毒虫。雪芝吞了口唾沫,跟紧了丰涉。最后,俩人进入正厅。正厅有一个三人倍高的雕像,周围站了很多人。都是男子,但没有一个不是娘娘腔。很多人都问过雪芝奇怪问题,雪芝一一回答“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在她耐心快到达极限时,忽然抬头,看见了那个雕像。雕像是羊脂玉雕的,体如凝脂,精光内蓝,脸是满非月,身材却丰腴高挑,下面刻了三个字:满玉钗。

“玉钗是圣母的字。这雕像也是她自己。”丰涉想了想,又道,“她理想中的自己。”

雪芝的任务倒是简单,只要重复一句话,便可瞒天过海。丰涉便比较辛苦,非但要与人讲话,处处逢迎,还得露出很多平时看不到的表情,均是鸿灵观特产,骚气十足,媚气横生。确定满非月外出以后,他便把雪芝带着,从一侧的小门出去。每走一段,便能看见洞穴顶上出现小孔。此时正是夤夜,星光从小孔中洒落,整齐罗列在地,穿梭在来往之人身上。出去以后七拐八拐,丰涉突然停下,雪芝撞在他的背上。她揉揉脸蛋,又往前看一眼,几乎晕死在地上——他们停在一个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前。而这悬崖上,挂着一个钢绳,钢绳中央吊着个大铁笼,铁笼上还挂了一把锁。丰涉一击掌,道:“糟了,我忘了她喜欢锁笼子。”

“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好了,现在周围没人,你可以说话。”

“我们不会钻到这个笼子里然后下去吧?”

“是的。”

雪芝又一次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我这去找钥匙,在这里站着,哪里都不要去。”丰涉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有人来,还是说那句话。不要到处乱走啊。”

雪芝点点头。从此间到满非月的寝室,需要穿过正厅,到鸿灵观的另一头去。丰涉心里着急,又不敢跑太快,还得一路跟人打招呼。在抵达大厅门口时,他长吐一口气——另外一边人就不会太多,可以加快脚步。但是,大厅里却鸦雀无声。他心中一凛,不敢冒然前进。这时,冷寂大厅中,回荡着满非月成熟饱满的声音:“小涉,你在门口站着做什么?原本已迟了。”

丰涉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走进去,停在她右侧,支支吾吾道:“圣母不是不在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唷,怎么着,还不想我回来呢?”

满非月坐在高高的座椅上,两条腿还没椅腿长,悬在空中晃悠。在这阴冷的地下宫殿中,她的皮肤更加幽蓝,是说不出的滑稽与可怖。丰涉赔笑道:“我哪里敢?只是您不说一下,我们连个准备都没有。”

满非月叹道:“这一回,还不是因为又和那边闹僵。”

“圣母从来不说是哪一边,我们这些孩子看着您也不好发表意见。您自己看着办吧。” 丰涉耸耸肩,一副怨妇相,心中只挂念着雪芝那一边。

“小涉,我就是喜欢你那能说会道的小嘴。”满非月朝招手,“过来,有事要你去办。”

丰涉心不在焉地过去听。

“那一边是华山。”

丰涉看她一眼:“圣母这是什么意思?”

满非月悄声道:“一直和我们观有往来的,是华山派。他们委托我们做了很多事,经常言而无信。这一回他们赖大了,这不是自寻肝胆楚越么。你听好,下一次,抽空去灵剑山庄,把林奉紫的……”

“为何?”

“不要问为何。你爹他们有把柄在我手里,他们上面还有人没,我不清楚。但是他们下面的人,呵呵……以后,不管是否想得到他的原谅,你都能让他知道你的身份。”

“圣母说了算。”丰涉笑着点头,站直了,又忽然垂头问道,“对了圣母,通往底层密室的笼子,您锁了吧?”

“啊,对啊。”

“没锁?里面东西要丢了,那……”

“你赶快去锁。”她把银钥匙给了丰涉。

总算找到借口离开大厅,走了以后,丰涉又不忘回头,多看看满非月。确定她一直坐在那里,便消失在她视线中,加快脚劲,打开了小门又关上,赶到了深渊铁笼旁边。雪芝横眉怒目道:“玉钗吹气如兰艳压群芳。”

“嘘……”丰涉忙走过去,把铁笼上的锁打开,“这下情况不好,圣母回来了。”

“什么?!”

“你快先下去,这个上来不需要钥匙。秘籍就在左数第二个箱子里,俄而我拉你上来。”

雪芝点点头,手忙脚乱地钻进去,尽量不发出声音。丰涉急急忙忙把她放下去,等笼子完全消失在深渊中,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飞速转身,开小门,往回走。但刚一跨进门,还没来得及关门,满非月已站在他的面前。丰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圣母,已经锁了。”

他也没有刻意去挡背后的深渊,满非月面无笑意,伸手道:“钥匙给我。”

丰涉擦擦钥匙上的汗,把钥匙还给她。

那铁笼下坠很久,雪芝才落地。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实是令人感到惧怕。但一想到自己离《沧海雪莲剑》越来越近,她便不由大胆几分。此地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摸索着往前走。幸运的是,她很快摸到了火折子,迅速点亮,映出微弱的光芒。墙是石壁,地是干草,走起路来簌簌地响。这里不像密室,倒像牢房。她按捺住不安之情,在石阶上看到一排箱子。持着火把走过去,突然眼前光芒增亮了不少。再一抬头,却见一女子,火把光芒从她下巴往上照。雪芝倒抽一口气,差点叫出声来,方意识到那是面铜镜,忙喘了口气,弯腰打开左数第二个箱子。看到箱内的瞬间,她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丰涉已经被满非月不分青红皂白地安排出了鸿灵观。丰涉和同门师兄骑在马上,心中慌乱但表现得无比慵懒:“圣母总是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困死了……”

他的师兄们不语。

“嘿嘿,你们不会是怕了我,才不说话吧。”

还是没人接话。

“你们不说话,我可要回去了哦。”见无人答话,丰涉果然调转方向往回赶。

“师弟请留步。”

丰涉一脸天真无邪:“什么事?”

“圣母说,你带来的姑娘没她好看,让她很不开心。”

刚听完这句话,丰涉二话不说,扬鞭策马而去,无奈马术不精,没跑出几里远,身后师兄们的马蹄声已越来越近:“哈哈哈……早看你那颗葫芦不顺眼了!圣母已经下了特赦令,抓到你,你便任我们处置!”

“那要看你们是否捉得到了!”

丰涉大吼着,瞄准山坡,倏地从马背上跳下去。身后传来其他弟子的吼声,剧烈的马蹄声。丰涉掉下山坡,抓住一棵小树,但树干太细,挂不住人,手还被划破。于是,整个人都顺着滚下去。最后连续翻了几十次,摔得满脸是血,晕倒在山坡下。因为天太黑,他的师兄们寻了一会儿不见踪影,也不再强求,在笑骂声中往回走。

此时,底层密室,雪芝一手握着火把,看着空空如也的箱子,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捂住脸,气闷得想掉泪。不过既然人已来到此地,她也不能就此放弃,于是盖住空箱子,开始搜寻别箱子。第一个箱子里,装的是一只死了的昆虫。看周围那柔软的红色布料,若不是了解鸿灵观的特性,她准会以为是药材。第二个箱子是空的。第三个箱子里有一个破旧手卷。

这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一丝声响,她浑身神经都处于紧绷状态,但慢慢转过头去,什么人都没有。她有些累了,换只手拿火把。结果这一换,便又一次不经意看了看镜子。不看还好,一看她便成了惊弦之禽,失声尖叫——镜中,她肩膀后上方,竟然多出一张脸!

雪芝吓得扔了火把,在原地跳了两下,便敏捷地冲上去攻击那人。那人却精准地接住她的手腕,挥掌灭火,捂住她的口,低声道:“你想被人发现么?”

听见这个声音,她如获大赦,放松下来。待那人放了手,她明知故问道:“透……不,上官公子?”

“是我。”

“你几时来的这里?你……不是回月上谷了么?”

“你说不让我跟你一起,我再跟来,恐怕你会闹得更大。跟一个还不熟的人到这种地方,你想想,即便我放心,你二爹爹也不可能放心。”

“我和你也不熟。”

“不熟。”在黑暗中,上官透鼻息间的嗤声甚是明显,他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说说,还要怎样才叫熟?”

雪芝原本想发怒骂人,但一想到和奉紫的对话,还有自己做出的艰难选择,便只冷淡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上官透没有回话。一片漆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作响。雪芝又点燃火把,翻开第三个箱子,拿出里面的手卷。展开读了前面的内容,才发现那个手卷只剩了一半。但最令她意外的是,叙述人竟是以前重火宫的弟子,宇文长老英年早逝的儿子,宇文玉磬。对这个人雪芝略有了解,于是偷偷把画卷藏在怀中,关上箱子:“上官公子是如何进来的?”

“雪宫主。”

“……怎么?”

“此地只有你我二人,若再继续唤那上官公子,可休在下冒犯了雪宫主。”

“不,不叫便是。你以为你能吓唬谁啊。”

上官透浅浅一笑,继续道:“我如何进来,自然是跟着芝儿,顺藤摸瓜而来。”

“那你还比我们先到?”

“两个人总是没一个人来得快。”

“但是,你是怎么下来的?”

“轻功。”

“轻功?这么高你用轻功?”雪芝禁不住笑道,“厉害。这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依在下陬见,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还尚为可知。”

“为何?”

上官透接过雪芝手中的火把,往身旁一晃,再往下移了一些。

满非月站在离他们约莫五米以外的地方。

“原来是满圣母。”若单独遇上敌人,雪芝肯定会有几分惧意。但不知为何,只要上官透在,哪怕是阎罗王亲自来索命,她都感到很是安心。她笑笑,低声在上官透耳边道:“不是说么,有上官透在,满非月不足为惧。”

上官透朝雪芝使了个眼色,用嘴型道:“既然她敢与我们正面冲突,必然有恃无恐。”又对满非月道:“满观主,我们来此,正是为了寻找重火宫的失物《沧海雪莲剑》,若在足下手中,还望能归还。”

“这本秘籍不在我手上。我听都没听过。”满非月摸摸脸,媚笑道,“你们弄错人了吧。”

上官透对满非月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告辞。”

满非月翘了个兰花指,笑声轻轻回荡在深渊:“玄天鸿灵观岂是你等小辈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地方?”

“芝儿退后!”上官透往前走一步,挡住住雪芝。

果然,下一刻,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便直击而来。上官透抽出寒魄杖,在空中划了个弧,挡住那事物。满非月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猛地扑在地上,弹出十字镖,击向火把。雪芝手腕一转,火把随着旋转。火光时隐时现,满非月和上官透的身影也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在与上官透交手时,满非月总是会向雪芝扔十字镖。雪芝身法很快,三两下便躲开,但也因为速度以及那俩人的掌风过快,火把很快熄灭。黑暗深渊中,只剩下衣摆磨擦、拳脚相撞声。火折子在铁门外面,上官透和满非月挡在那里,雪芝出不去,只能攀着墙上的凹凸处,翻到外沿。历经千辛万苦,她终于摸到火折子,又返回去,铁门内却变得静悄悄的。一时间,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有靴底磨擦干草的簌簌声。雪芝不敢有所行动,甚至不敢开口询问。半晌,只听见满非月千姿百媚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点火。”

雪芝不动。

“点火吧,芝儿。”

火把这才从无尽漆黑中燃起。光亮渐渐扩散,照明了眼前的两个人:上官透左手紧握成拳,右手持杖,杖头指着满非月的喉咙。满非月虽然被点中要害,却是一脸清闲自在。

“解药交出来。”上官透压紧了她的咽喉。

“没有解药。你只有死。”

“如果我死,你也活不了。”

满非月指着雪芝:“如果你杀了我,看看她怎么死。”

“杀了你,我还可以带她出去。”

“你现在被铜钱花咬一口都会中毒,还能带她走出这万毒窟?”

上官透咬紧牙关,额上溢出薄汗。雪芝愕然看着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上官透啊上官透,你真以为自己百毒不侵?你的弱点在手指尖,我早已发现。平时让着你,还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这‘十日噬魂’够得你受,等死吧。”

雪芝呵道:“青面靖人,杀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的仇人是我!”

被唤了最不乐意听的名字,满非月额上青筋凸起,险些发作。但她上下打量着雪芝,忽然笑了:“唷,情郎受伤,我们雪宫主是心疼了?要我救他也成,把你那双修长的腿锯了给我,我便考虑让他多活三天。”

“你去死!!”雪芝先是勃然大怒,而后颤声道,“你、你、你锯便是……但一定要救他!”

“芝儿……”上官透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朝她摇摇手,回头对满非月道,“满观主想要什么,大可直言不讳。”

满非月看看他手中的杖:“你很快便会知道。但上官公子现在最好客气点,不然赔命的,可不止你一人。”

上官透气得手发抖,但还是忍住,把杖放下。然后,满非月走过去,拽住雪芝的手,把她往外面拖。她开始还抵抗一下,但是看到上官透的眼色,只好不甘愿地跟着满非月出去。上官透在后面低声道:“对不起。”

雪芝半侧过头,苦笑道:“别这样说,本来便不是你的错。”

满非月锁了铁门离开。上官透摸摸指尖,有粘稠的液体。再凑到灯光下一看,流出的血已是黑色。他重重往墙上一击,坐在地上。过了两个时辰,这地方依然不见天光。毒发之时间未到,却只能在此坐以待毙,当真比死了还难受。忽然,雪芝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让我回去!!可恶!!”

上官透倏地抬头,却见铁门打开。微弱的火光中,一个人被人推进来,落到他怀中。那温热的触感令他微微一怔,他低头一看,怀里的人,居然是只穿了抹胸的雪芝。

满非月被黑暗吞没,一条深影映在地上,随光摇晃:“十日噬魂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是真正的剧毒,却不会带给你任何痛觉。若无人提醒,你只会看到自己外貌的改变。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你很快便会得知。”她轻轻笑了笑,在漆黑中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让姓重的丫头陪你。她被我下了一点东西,所以或许会有一点……呵。”

满非月的影子消失在拐角。有人端来了烛台,放在隔板上。那些人还未出去,怀中的人已经开始不安地扭动。上官透晃晃脑袋,试图推开她,手上的力道却非常没有魄力。烛光摇红,照得干草金子堆般。只要一个不小心,火星子落上去,便是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透哥哥,透哥哥……”雪芝声音软脆。

上官透只觉得浑身发热。他知道芝儿是被下了药,但她太久不曾如此温顺听话,他实在有些忍不住。

“唔唔!嗯嗯!唔唔唔!!”铁门外有人发出凄厉的闷哼。可惜里面的人聋了般,完全听不到。

“可以吗?”上官透咬住她的耳垂,朝她耳内吐气,粗喘道,“就在此地?”

“嗯,嗯。”

“好芝儿……”

“唔唔唔唔唔!”哼到一半,铁门外的人猛地用脑袋撞上铁栏,痛得眼泪直往外面冲,“唔唔!”

然而,不仅是里面的人无视她,身边的满非月也无视她。这已是第二次。她不想再看到上官透和任何女子亲密。若他坚持,那她会选择不看。可是此刻,里面那白痴中了这怪毒,把燕子花当成了她!

上官透傻掉,燕子花却没有。她只是有点发疯。而满非月看得完全入神,好似从未看过这样的事,却又不懂得何为害羞。燕子花看上去极不正常,从外面往里面看,一清二楚……看到此处,雪芝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却听见燕子花嗲声道:“透哥哥,怎么了?”

“……等我们出去以后再说吧。这里很冷,你先把这个披上。”上官透的声音低低的,方才的情动顿时烟消云散。他只脱下自己的外衣,搭在她肩上。

满非月无比讶异。雪芝也一脸莫名。不过多时,燕子花和雪芝都被带走。到第二天,燕子花的抹胸变得薄了些;第三天,抹胸小了些;第四天,抹胸上裂开了个缝;第五天,连上官透都被下了药。第五天是最痛苦最难忍的一天,上官透靠在墙角的样子,时刻都会烧起来般。满非月气愤又失望,命人带走燕子花,进去和上官透谈了半个时辰。出来时,她原本便很蓝的脸都快绿了。接下来,她才动了真格,把真的雪芝推进去,恶狠狠道:“上官透,你自己看着办!”

满非月观察上官透数日,早已筋疲力尽,回上面睡觉。雪芝刚一倒下来,便抓住上官透的手,展开手指看:果然,十个指尖到骨节处,都泛青色,如被千斤的巨石砸过。她握住上官透的手:“不行,我们得赶快想办法。她提出的要求,若不是很过分,不牵扯到人命,都可以答应不是么。为何如此固执?”

烛光映在雪芝挺秀的鼻尖、浓密的睫毛上,勾勒出数圈泱漭的光晕。上官透抬眼看着她:“芝儿?”

“我知道,你看谁都像是我。”雪芝握紧他的手,看着他无焦点的瞳,像在看一双失明的眼,莫名感到难过,于是打趣道,“昭君姐姐真是越发君子,居然没有再乱来。”

“虽然看着是你,但我知道那不是。”上官透虚弱无力地笑道,“若是我的芝儿,我可当不了君子。”

雪芝想表现得很生气,但忍不住嘴角的笑意,只好窘迫地别过头:“你怎么知道不是的?”

“触感不像。”

见他中毒,雪芝不敢下重手,只好在墙上狠狠捶了几下。上官透道:“满非月最开始的计划,应是让你看到她安排的好戏,让你气我,然后我在不得不辩解的情况下,答应她的要求。”

“她说了什么?”

“让我多拉拢你和林叔叔,把《三昧炎凰刀》替她偷来。”

别的事都好说,唯独这一件,事关重大,不仅涉及父辈的利益,还涉及整个江湖的安危,雪芝实在无法作答。同时,上官透似乎也神游天外。两个人沉默了数个时辰,雪芝又道:“依你看,《沧海雪莲剑》是否还在这里?”

“不在。”

“为何?”

“满非月只喜欢银子、美男子,还有能令她增高变大的任何东西。她对武功秘籍、江湖地位,从来都冷眼相待。”

“有了江湖地位便有了银子,有了武功秘籍便有了江湖地位,不是么?”

“她喜欢银子,是因为银子可以换来美男子。若你直接给她美男子,她还会喜欢银子么。”

“你的意思是?”

“我在进来时,看到有鸿灵观的人押着一批少年进来,大概有三四十个。每一个都长得非常符合她的胃口。”

雪芝愕然:“她把《沧海雪莲剑》拿去换了这些个人?”

“应该是的。”

“她就这点追求?”

“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美男子对她来说,大概便像重火宫之于你。”

雪芝不语。

上官道:“尽管如此,她对待丰涉,却与别人完全不同。”

“有何不同?”

“对其他人,她要么非常宠溺,要么直接打入冷宫。不曾有谁可以长期在她身边,却一直被她这样欺负。听说她已经把丰涉逐出鸿灵观十余次,每次回来后,他却总能站到比以前更高的位置上。这两年情况尤其严重。”

“是啊。我刚认识小涉时,他还经常被同门师兄欺负,却已开始和满非月单独行动。”

“丰涉在鸿灵观长大,确实视人命如草芥,但出落成那种性格,也不容易。”

“是说他很毒舌么?”

“不。你没发现鸿灵观弟子普遍都是娘娘腔么,做事没担当。丰涉在鸿灵观表现与他们如出一辙,出来后却很正常。他是个心思通透的人。”

雪芝拍了一下上官透的手:“我也这样认为。小涉嘴巴虽然坏,却很有担当,很有男子气概!”

上官透微笑点头,又反握住雪芝的手:“你和他关系好可以,但不可背叛我,知道么。”

雪芝不自然地甩开他的手:“背叛你什么,你我不过,不过……”想了半天,她也不知道如何描述彼此的关系,反而勾起阵阵二人亲密无间的回忆,不由垂下头,羞红了脸。

上官透看穿了她这点小心思,拨开她身边的干草,坐近了一些,又一次握住她的手:“既然欣仰有担当之人,自己也应当有担当才是。芝儿,可愿负责,还此情债?”

烛光交映,明明灭灭。上官透轻笑着,那深情凝望而来目光如炬,坦荡写满了一片痴心,令她更加不敢直视他,只往旁边缩了缩:“你真是死到临头还犯病,都这种时候,还说什么情债。若你与人亲……亲密一次便要人负责,那全天下的女子岂不都欠了你。”

“既是情债,自然无关风月之事。这等闲愁,恐怕芝儿尚且年幼,也难以理解。”

“没什么我不能理解的,你且说来我听听。”

上官透嘴唇苍白,笑眼却极其澄澈,似有水光荡漾:“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此话令雪芝身体微微一震,一时陷入上官透的注视中,难以自拔。上官透,他可能对自己用情至深么。她垂下头,眼眶湿润,心中酸涩:“我、我……”

见她泪水在眼中打转,上官透心里也慌了,立即改抚摸她的长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除却巫山不是云是真话,不过,若能与芝儿再度共赴巫山,即便死去,也是虽死无憾。”

雪芝呆了一下,全身的血都冲上了脸,狠狠推了他一把:“下流!!”

结果这一推,上官透便撞到墙上,虚弱地喘气。雪芝这才想起他身中剧毒,连忙爬过去捉住他的手看——他的右手竟已青了一半。雪芝连忙站起来,冲到铁门前往外看,急得直跺脚:“你还有时间和我开玩笑。毒已经在扩散了!完了,满非月不在。怎么办,怎么办啊!”

“无妨。船到桥头自然直。”

虽说如此,接下来一日,雪芝在铁门前转了不下一百次,满非月也未再来。上官透的话倒是越来越少,只是坐在墙下静心将息。到第七天,青色已扩展到他手肘,且颜色越来越深。雪芝着急得数日未眠,和上官透商量好对策,铁门前却依然空空如也。到第八天早上,青色已经变成黑色,扩展到了肩部,终于满非月来了。这时,铁门里的雪芝说话已带哭腔:“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若满非月想要那本秘籍,我便叫二爹爹给她,反正我们也练不成。”

“不行。那是莲宫主留下的东西,怎能说给便给?”

“那总得想点办法啊,你若死去,她肯定也不会放过我。我们不如早点跟她完成交易。”雪芝背着满非月,擦擦眼泪,“她不是想长高么,大不了,把宫里的‘瑞香王母丸’给她……”

上官透往铁门外一看,慌乱地捂住雪芝的嘴。

“哈哈,我已经听到了!”满非月的眼睛忽然睁得极大,像三日未曾进食的饿虎般,扑去抓住铁栏:“重雪芝,把那药丸给我,我立刻把你们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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