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山鹿恭介顺利完成了外勤任务回到公司。

从相机包中取出了希望加入保险的申请书和家庭财产清单,细心地审阅着。今天,一举定下了七千万日元的合同。那是一位四十二岁的中等企业的经理。此人微微发胖,根据本人讲述,他没得过任何病,健康状况良好,每天早晨坚持跑步。经动员,第二个月他就同意签了保险合同。

恭介给福寿保险公司藤泽分公司的特约医生打了电话。他是本市的一位内科医生。恭介在电话中说,希望医生后天上午十点半去他家,不知医生是否方便。医生回答说可以,恭介说了声“拜托了”,便满意地挂上了电话。他立刻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14日上午十时三十分,与医生一起去对方家,进行健康检查。如果医生未检查出任何问题,那么七千万日元的合同就定下来了,提成收入就到手了。

给医生打过电话,恭介轻松地吐了一口烟,烟雾飘散到墙壁的图表上。

上月,与第一名的差距相当大。但本月会缩小些,来月有可能跃居第一名。横须贺基纳尔旅馆的中野晋一介绍的几个人如能谈妥的话,至少能签定三宗大笔合同。那几个人与小企业家不同,如果是财界人士或政治家,就都是高额保险合同。主合同之外,一定还有一些“特约”合同(遇害特约合同、灾害住院特约合同、家属遇害特约合同、家属灾害特约合同等等)。中野晋一不是一般记者,他在财界交际很广。

很快吸完了一支烟,当他喝着女办事员送来的红茶时,眼前的电话铃响了。

“是中野晋一先生来的电话。”

恭介听了心里咚咚直跳,原来是他打来的电话。

“喂,我是山鹿。”

“我是星期五晚上,在横须贺旅馆中与您见过面的中野。”

这声音与可听到雾中警笛长鸣的房间里的声音一模一样,那张满脸胡须的面孔立刻浮现在恭介的脑海之中。

“啊,谢谢。谢谢您为我介绍客户。”恭介对着听筒讲话,也是毕恭毕敬的。

“不,不,彼此彼此,那天留您耽搁了很长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不必客气。我打搅的时间太长了,一谈相机,我就非常兴奋,不由自主地谈起了摄影的事。不管怎么说,真是信口开河,太对不起了。”

“那里话。您的谈话对我很有参考价值,使我无比兴奋,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当时,我求您的事情,请务必兑现呀!”

“知道了。不久,有时间我一定邀您一起去。”恭介谨慎地微笑着说。

中野请求他,有机会时带中野观摩一下摄影现场,以便实地向山鹿学习独特的摄影方法。这是恭介将要离开旅馆返回时,他们约好的事情。

恭介认为,中野晋一为自己介绍了几个高额保险客户,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另一方面,自己又是摄影方面的前辈,所以恭介很想教中野一些摄影知识。中野搞了很长时间摄影,但技术只比门外汉稍强。正象他自己所说的一样,是一位“不在行的业余爱好者”,因此,他才非常感兴趣地倾听自己讲述摄影知识。《冲突》使他深受感动,他很尊敬自己这位摄影家。中野可能以为自己是摄影天才。

无论谁,都钦佩有才能的人。恭介自以为中野对自己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因中野酷爱摄影艺术,所以他比一般人更崇拜自己。因为有共同爱好,即使是素昧平生的人也会给予自己很高评价和热情鼓励。因为是同一专业领域内的事情嘛!就象年轻的文学家们认为地球会以文学为轴转动似的,摄影爱好者同样以为摄影艺术是至高无上的。

中野晋一提出介绍他人入保险,只想借机接近自己这位著名摄影家罢了,恭介是这样认为的,他并非指名道姓地找保险公司的外勤人员,而是找摄影家山鹿恭介。看来,介绍他人入保只是一种借口或见面礼。对方的这种热情,在来到宾馆的房间之后,恭介就感觉到了,所以,就愉快地给中野上了一堂“专业课”,并答应带他去摄影现场,当场传授摄影技术。

这样做决不会是劳而无功的,如果收中野为弟子,他交际广,可以不断为自己介绍加入保险的人。这样,自己就可以增加收入,并可在业绩登记表上保持领先的地位。在公司中的待遇也会不断增加。

收入增加了,就拥有了购置摄影器材的资金,摄影不但需要技术,还要有设备,镜头、相机等设备先进,就能拍出更好的照片。

俗话说,“弘法大师不挑笔”,但是,弘法大师如果使好笔,写出的字也会更好一些。

只要有钱,不仅可以买国产相机,还可以随意选购进口相机。三十五毫米的要数德国的莱卡,目前出售的最新型号是R3。一架单镜头反光照相机三十四万日元,五十毫米的镜头为二十六万日元,绕片机(自动过卷)九万日元,汉德克利普一万一千日元,合计七十万日元左右。

如果是六十毫米的相机数瑞典的哈塞尔布拉德最佳。镜头是西德的蔡斯最好。五百毫米的银色相机为十八万五千日元,八十毫米F2.8的标准镜头二十三万日元,合计四十一万五千日元。自动过卷的相机就更贵了。

二十英寸的高级相机要数西德的林霍夫玛斯特太西尼卡最佳。本机九十六万五千日元,一百五十毫米的标准镜头十五万日元,合计一百一十一万五千日元。

这样简单地估算一下,需要二百二十多万日元,但是,除标准镜头之外,还需三个以上的镜头,加上附属品,共需五百万日元左右。

如果作为一名专家,这些东西大体上都应具备,恭介也梦想成为一名专家,所以,很想事先凑齐这三套高级进口照相器材。只要增加提成收入,这些东西并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似乎能买得起。

恭介想用这种手段压倒竞争对手——湘南光影会的西田荣三和村井相机店店主。

“喂!喂!”

中野通过听筒呼叫着。

“是!是!对不起!”

恭介猛醒过来。

“您听到我的话了吗?”

“是的,听到了。”

“前几天,已经提到我估计一定会参加保险的文京区茗荷谷的那位女士,昨天,我为此事与她通了电话,她的心已经活动了,只通了一次电话,她就希望您到那里去一次,您看如何?”

“是吗?已经有希望了吗?”

中野晋一的动作的确很快,他不愧是记者,山鹿心中暗暗惊叹。

恭介的摄影先辈意识忽然之间融化为生命保险外勤人员的本性。

“事不宜迟呀!”不久前的一天晚上,在基纳尔旅馆见到的那张满脸胡须的面孔微笑着说道。

“太感谢您了。我立刻打电话约好时间,前去拜访。我可以说是经中野先生介绍的吗?”

“就这样说!我已将福寿保险公司藤泽分公司山鹿恭介的名字转告她了。”

“谢谢您,劳驾,您能否将她的姓名、住址和电话号码转告我呢!”

恭介拿过一张记录纸,手握圆珠笔。

“我开始说……东京文京区茗荷谷4门107号,山内三代子。电话:东京813××××。”

恭介看着记录又重读了一遍。

“是的,山内三代子女士是一位翻译家,尚未结婚,年龄三十岁左右。由于她是翻译家,我们因工作关系相识了。她很有本事,是个好主顾。”

“谢谢,明天我立刻给山内打个电话试试看!”

“还有两个客户,我近期通知您,首先从最有希望的人手吧!”

“太麻烦您了。”

“明天起,我去外地采访一周。我还要回到这里来,到时与您联系,您与山内女士好好谈一谈吧!”

“我一定诚心诚意地谈。您去吧,回来后与我联系时,我会向您报告与山内谈话的经过与结果的。”恭介说了声谢谢,情不自禁地手握听筒施了一礼。

他点上一支烟,胸脯一鼓,吐出了一口烟。

摄影还要搞下去,它与重要的本职工作已建立了有机联系。搞摄影也不可陷于单纯的兴趣和娱乐之中,必须真诚地沿着正路走下去。恭介打定主意要在这一领城里声誉鹊起。因自己的毅力不凡,所以拍出了佳作,而声价十倍。中野晋一以介绍他人入保险为名接近自己,完全是仰慕自己的声名。

今晚,恭介似要事先庆贺一番,他想去喝酒。可以邀同事,但没有情投意合的人。

六点,恭介背上相机包,一个人走出分公司,路上的灯都亮了。

走了大约十分钟,在车站南口附近从大街转入一条小巷,走进一家活鱼馆。

恭介用手推开格门,这是常去的饭馆,他熟悉门的开关方法,动作熟练而自然。这种自如的神态正是恭介心中无比坦然的表现。

这时,一件与酒饭毫不相干的事突然闪现在恭介的脑海之中。当人们无比坦然的时候,与眼前的心绪毫不相干的突如其来的想法,往往会闯入头脑中来。

“东京都文京区茗荷谷的山内……”

作为介绍加入保险对象,这是中野在电话中谈到的情况,这是一小时前谈到的事,但与此同时在头脑中闪现出早些时候的记忆。这不是耳闻的声音,而是目睹的文字。

“啊!欢迎!”

手已自动地推开了门,店内明快的情景出现在眼前。老板热情地站在那里,他身后柜台里是做饭的地方,身着漂白工作服的老伯停了一下手中的菜刀,朝恭介点了点头。柜台前站着四个顾客。恭介茫然地在靠柜台一端的地方坐下来。

帮忙的女人立刻送来菜单和擦手巾。老伯说:

“今天,我们进了非常新鲜的比目鱼和章鱼。”

“是吗……”

老伯发现恭介心事重重,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重新伏下身去,又响起了菜刀切菜声。恭介盯着正面的大冰箱,突然背起相机包,站起身来。

“章鱼是三崎产的,很脆,既有咬劲,又有些甜味。三崎章鱼的味道是其他近海章鱼无法比拟的。”

“忘记带东西了,今天先告辞了。”恭介离开了表情呆滞的老板夫妇走出店门。

南仲大街距此不远。

“您回来了,今天很早啊!”

妻子安子来迎接他,看到恭介脸上的异常神色,惊得瞪大了眼睛。

“您怎么啦?”

“没什么,有点不舒服。”

恭介提着相机包,一直上了二楼,走进自己的工作室,关上了门。

五年前,楼房新建的时候,特意建造了这间摄影工作室,面积约六坪,分为三小间,一间是工作室,一间是库房,另一间是暗室。工作室内,除了器材设备之外,还有维修照相器材的机器、裁刀和幻灯机等,固定的大书架,放满了保存的底片胶卷、影集和剪贴册,另一个书架上放着有关相机的书,各国摄影家的作品集,摄影年鉴,大开本的摄影杂志堆在书架下层。墙上贴满了自己的作品。正中间是获A报年度最佳奖而声名远震的整版《冲突》。

仓库里放着各种设备和印相纸。一台保险柜内放着一些相机和各种交换用镜头和胶卷。暗室内安装着自来水管和齐全的排水设备,另有两台放大机,显影药品摆在一个象是药房使用的架子上。

一位业余摄影家,能置备如此齐全的具有专业人员水平的设备,多亏他数年来在福寿保险公司藤泽分公司的努力工作,他的工作成绩从未落到过第三名,因此,他的提成收入相当可观。

恭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剪报,翻了开来。他看到去年10月4日的日报上刊登着“3日晚十时许,在东名高速公路御殿场至沼津间的下行线上,发生一起交通事故。”

“驾驶着中型小轿车的、家住东京文京区茗荷谷4门107号的职员山内明子因骨折和全身烧伤,当场身亡……”

恭介蓦然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上面记着三野晋一的电话内容:“文京区茗荷谷4门107号山内三代子。”

原来如此,姓和住址简直象符节一样,完全相同。

恭介将报纸和笔记本放在眼前,呆呆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坐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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